它想起來了,最初公墓是看得到紅日的。
有一批從公墓爬出來的鬼自然而然地在紅日的指引下成為送葬者,照著赫耳墨斯的旨意將那些不完整的鬼埋入公墓的地下,用逆硫十字分解不正確的靈魂,狩獵脖子冒出白煙的無頭烏鴉。
儘管沒有任何一隻鬼知道這麼做的理由,但既然這是紅日的意志,那麼鬼就會去做,它也不例外。
隨著送葬者帶給公墓的無頭烏鴉增加,那些飄散著聽不懂的呢喃聲的白煙與雪便逐漸地在公墓瀰漫開來,與此同時,送葬者之間也開始出現了一些對自己所做之事感到迷茫的鬼。
現在想來,是那些白煙遮蔽了紅日的光芒,使得鬼失去了光芒的引導。
隨後那位狩獵了最多無頭烏鴉的鬼被高塔賜下了處刑人的稱號,專門給背離紅日的送葬者送上腐敗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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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幣投入,一瓶飲料掉入取貨口的聲音響起,狩注意到了那個站在飲料販賣機前的白色人影,發現對方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倚著欄杆喝了口飲料,望著底下大廳來往的人與非人發愣。
於是狩走到他身邊,打趣地開口:「你前幾天公布了家族秘密筆記的內容,這事是你上司和長輩們允許的嗎?」
「⋯⋯您是?」切斯特打量了他一眼。
「我是回收科的狩,這應該算是第一次正式見面吧,」狩友善地伸出手,注意到自己提到回收科時,對方的眼中閃過疑惑的神色。
在收容所中,威賀茨派系和劄斯威魯茲派系向來勢不兩立,除了吵架,兩方往往只在會議上簡單且冷漠的交流,於是狩和切斯特本來也不會有什麼私交,除了共同參與的會議外,就只有切斯特剛進入實驗室時,狩聽說來了個特立獨行的小戴里克而遠遠地單方面見過他一次。
本應如此。
然而有一回狩在食堂和幾個同事抱怨劄斯威魯茲的品行以及他底下的人給自己添了多少堵時,他意外地從眼角餘光發現在不遠處看似正經地讀著書,吃著甜食的切斯特悲憤且沉重地大力點了點頭。
在那麼短暫的瞬間,狩覺得自己似乎和切斯特產生了共鳴,甚至有點想笑。
眾所周知,戴里克家族的人世代研究煉金術,遵循古老且怪誕的傳統,且相當排外,家族內的正式文書向來用只有他們才看得懂的暗號書寫,並且,戴里克家族不知為何地相當崇敬劄斯威魯茲。不過顯然地,切斯特確實特立獨行。
「我是神骸科的切斯特,請多指教,」切斯特遲疑地握住對方伸來的手,「請問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只是來聊聊天,」狩笑嘻嘻地說,「戴里克家向來神秘,將家族筆記公布可是件破天荒的事情,我挺好奇當事人為什麼這麼做,尤其還是那樣一篇家族的醜聞。」
「首先,我不算是戴里克家族的人;其次,公布的實際上只是其中最無關緊要的內容,」切斯特說著頓了下,「第三,我翻譯的那篇有三成是錯的,其中分別有名稱錯誤,因果順序錯誤,還有我瞎編的。」
「嗯?」狩愣了一下,沒想到會聽見這種秘聞。
「能讀懂的人用不著看那篇翻譯,讓本來看不懂的人白賺一篇太便宜他們了,」切斯特尷尬地乾笑了幾聲,「反正我本來就只是想氣一下那些老不死的,誰讓他們侮辱我的弟妹。」
「效果達到了,他們確實氣到想殺人,但那貨、咳,我是說,劄斯威魯茲默許了,」切斯特無視狩數番變化的表情,一派輕鬆地繼續說了下去,「他大概也覺得老傢伙吃鱉的樣子很好玩,總之這次是我贏了。」
狩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趴在欄杆上笑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你真是太有意思了。」
當時誰也沒能想到這段孽緣甚至會延續到鬼的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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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定」第二次遇到「失序」時,對方如同他上次所說的那樣,帶來了一份禮物。那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通行證,但凡去到其他地區,都必須要有通行證才行,而通行證在工廠的地上隨處可以撿到,唯一的特別之處是,這張通行證上的人像和自己有幾分相似。
「這張肯定比你之前那張好,」「失序」保證,並且將通行證稱呼為識別證,「回收科的通行權限可大呢。」
從那之後,「不安定」時不時會想起一些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我認為應該放棄永生藥的研究,」亞納在永遠空了一張座椅的會議上說,而他的團隊夥伴,那個總是戴著面具的狐狸一聲不吭地點頭附和,「一號天使如同諸神失去回應,繼續依賴祂是不可能成功的。」
「確實,」納瑟瑪同意,「看看戴里克,他們在上個紀元獲得神的恩賜,結果現在也被神拋棄了,依賴外神不是好的辦法。」
「外神、外神——」
「說起來,神骸科是不是還保存著那個無名之神的核心?」羅艾緹克思索著,生命般翠綠的眼睛盯上狩,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狩,你去找神骸科的人討一些資料吧。」
狩真心懷疑自己上次和切斯特私下聚餐時,說要想辦法把上司羅艾緹克從現在這個位子踢下來的玩笑被他聽見了。
「好的,」狩裝作無事發生地回答,「話說無名之神是⋯⋯?」
「據說是上個紀元殞落的神祇,」羅艾緹克說,「在祂殞落時,有關祂的一切都被其餘諸神抹去,連名字都已經不可考,能夠證明祂曾經存在的就只有祂的神骸。」
怪不得我完全沒聽說過,狩心想。
切斯特把羅艾緹克要求的資料轉交給他時一樣是在研究室外的走廊,當時投幣機的補給短暫地出了問題,於是切斯特刻意跑到一個較少人使用的機台給自己買了奶茶,導致轉交文件的過程彷彿甚麼見不得人的交易,選在偏遠的角落裡。
「我還想甚麼無名之神,沒想到你說的是菲爾斯,」切斯特給出的資料超乎預期地多,甚至最上頁還有一張劄斯威魯茲親筆寫的便條。
「我聽說祂沒有名字?」狩有些懷疑切斯特該不會給錯資料了吧,喝著自己強迫對方請客的綠茶。
「他本來的名字消失了,但不妨礙我們給他取一個,」切斯特不以為然地說,「劄斯威魯茲讓我轉告,說是想製造神明的話他有更適合的容器。」
「不安定」不記得最後他們到底有沒有製造出他們想要的神祇,狩在見到成果前就早一步離去,不過從赫耳墨斯與紅日來看,人造的神祇確實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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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沒別的事情做嗎?」「不安定」不只一次見到「失序」在公墓裡晃悠著,這傢伙生前的時候就常摸魚,怎麼成了鬼也遊手好閒,讓它實在忍不住開口質問。
「我正在做啊,」「失序」無辜地兩手一攤,「越過公墓的死之硫就是鬼域,我在等人穿過鬼域而來。」
「你就這麼相信真的會有人從鬼域的另一頭過來?」「不安定」質疑。
「會來的,」「失序」篤定地說,踢了踢覆蓋了公墓地表的白雪,「會來的。」
「失序」自顧自地哼了幾個音符,往公墓深處走了一小段,最後停在一個能清楚看見死之硫的地方。死之硫是橫跨了公墓天空,倒下的逆硫十字,公墓瀰漫的霧氣往往讓死之硫只是個朦朧的影子,只有在其他送葬者稱呼為舊墓區的地方才能看得清晰。
「當年,劄斯威魯茲將核心轉交給羅艾緹克的時候,我動了點手腳,」「失序」慢悠悠地開口,「雖然初衷只是想把水攪混。」
「不安定」回憶了一下,它確定這件事狩並沒有參與,但核心這個詞隱約有些印象,「失序」說的事肯定和紅日有關。
「所以說,你等到那個人後,打算做甚麼?」「不安定」問。
「這個嘛⋯⋯記得以前你說過厭煩了威賀茨和劄斯威魯茲的鬥爭,然後想把羅艾緹克和威賀茨踢下去的事嗎?」「失序」提起了「不安定」都快忘記的往事,「然後你還慫恿我把那貨也踢下去。」
「我記得討論不了了之,」「不安定」說,「原因是你我都不想擔下領導的責任。」
「這就是答案了,」「失序」笑嘻嘻地說,「不安定」看著它那個不像鬼的表情,默默地提前為那個被捲入計畫的可憐人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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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不安定」不得不承認「失序」終究是僅剩的煉金術師,是所有鬼中最清楚赫耳墨斯法則的鬼。正如它相信的那般,有一天公墓出現了從死之硫背後走出的人,因為不遵循紅日的規則而被其他送葬者急著送入逆硫十字下。
「你也在尋找赫耳墨斯?」「不安定」沒料到對方一開口就是那位三重偉大的赫耳墨斯,驚訝得一個踉蹌,差點就帶錯路了,「我正好有個友人追尋赫耳墨斯很久了,或許你會想見見它。」
「我無所謂,只要⋯⋯呃,不要把我埋了就好。」
「這倒不至於,」「不安定」帶這位稀客走的是公墓地底深處與工廠相連的小徑,不僅結構錯綜複雜得像個小迷宮,其他送葬者的通行證是沒有權限打開進入密道的門,「我倒是很好奇你為甚麼能穿過鬼域。」
「我其實只是走側門的小路,並不知道什麼鬼域。」
「是嗎,那就算了,」「不安定」聳聳肩,「說回原本的話題吧,雖然只是複述我那位友人的話,神祇始於信仰,也死於信仰,如果你想尋找赫耳墨斯的話,紅日也會是一個方向。」
「紅日?」
「你沒見過太陽?啊,說起來公墓是沒有紅日的,」「不安定」想起自己長期來忽視掉的事實,自從第四十二隻無頭烏鴉行蹤不明,它就沒有離開過公墓,也很久沒有見過紅日了。
「一直順著這個紅色的管道走就會到工廠了,」「不安定」敲了敲早已失去作用的管道,空靈的聲音迴盪在陰冷的通道中,「你可以去找一個叫做『失序』的鬼,說是我介紹來的就行了。」
「但你不是說工廠有好幾個區域嗎?」
「是沒錯,不過如果它不在,問『定律』的話『定律』一定知道它又去哪裡玩了,」「不安定」說,「『定律』是工廠無處不在的鬼,長得像烏鴉來著。」
「好的,我大概記住了。」
「說到烏鴉,」「不安定」想起了送葬者很久以前的任務,「如果,如果你有遇見無頭烏鴉的話,能麻煩你告訴我相關的情報嗎?」
「無頭烏鴉?」
「按照『失序』的話來說,無頭烏鴉還有個別稱是黑膽汁,以前送葬者曾經對四十二隻無頭烏鴉進行剿滅,然而最後一隻逃跑了。」
「⋯⋯如果我有什麼發現會再告訴你的,謝謝你的幫助。」
「不安定」點點頭,僅剩的藍色右眼目送著紅日升起以來的第一個穿過鬼域而來的異鄉人遠離公墓,順著紅色的管線拐過彎,蒼藍的燈光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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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膽汁死去時,公墓本該永不停歇的白雪也停下了。
「不安定」愣愣地看著久違的光芒再次照入公墓,想起了一些「失序」很久以前說過的話,並意識到為什麼自己本能地躲在公墓,不再離去。
「應該已經有人嘗試穿過鬼域了,」「失序」在一次遠行回來後分享著見聞,「但他們大概走的正門,走正門一定會失敗,得走側門。」
「為甚麼?」「不安定」當時已經對「失序」給地點取綽號的喜好習以為常了,例如它總是把公墓稱作掩埋場,也會把工廠稱作實驗室,正門大概也是如此。
「側門通往掩埋場,正門通向熔爐,」「失序」在空中比劃著「不安定」看不懂的地圖,「熔爐的陽光正好,人類一踏入就會被紅日分解,也是因為如此,熔爐才能把尋求回歸的鬼帶到紅日的身邊。」
當處刑人「殘酷」握著的骨肉劍映入眼中,它想起來了,最初公墓是看得到紅日的。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5pqLUE3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