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在怕什麼,」我掀開底層塑膠板,懊惱地取出十六茶。跟著摸了摸口袋戒指,深吸口氣。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6eMllbQXw
回到公寓,倩玲和行李箱已經消失了。我徐步走向102號,打開房門,倩玲在裡頭早已整理完兩人行李,洗好澡,鋪好床沉沉睡去了。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w3YHMVFh9
我帶上門走進房間,梳洗完後平靜地靠在她身旁。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2XSlJZCKo
「對不起,一直以來都讓妳這麼辛苦。如果可以的話,換我好好照顧妳好不好?」我看著隱隱打著鼾,沉睡的倩玲問。她沒有回話,只是翻身抱著我,繼續安穩地睡著。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3MLpbW1wr
我看著她睡,不忍將她吵醒,直到自己眼皮也漸漸沉重。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HIT1bcUxD
再接下來三天過去,我們去了看了著名的小樽運河,富良野被雨打散的稀疏花海,也吃了商店街不合口味的軟爛章魚燒。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JDLBqTFZd
我們不再牽手,不再有溫度的傳遞,所有美景都變成轉眼即逝的走馬看花,原先預期的櫻花更因為前些日子的接連大雨,遲遲未能綻放,到處都是光禿禿的一片,失望掩過期望。
我們之間成了座危橋,別說求婚這件事了,我們之間宛若只有要誰再多說一句話,多呼一口氣,這橋都將面臨崩塌斷裂的危險。而我在這其中似乎也開始了解到,她為何生氣,為何氣得一連這麼多天過去都不願開口說話──我把她對自己的愛,看得太多理所當然了。
然後是旅程的第五天,我們坐上巴士,前往她口中那座心念已久的不凍湖。
上車前,我替她買了她最愛吃的三角飯糰,她終於露出一抹久違的笑,心情有點好。巴士自城裡出發,往郊外駛去,窗外的高樓大廈也隨路走越遠,逐漸化成重重包圍的枯木與融雪。
一個鐘頭過去,巴士抵達目的。
我們走下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座像溫泉街,緣湖而生的小村莊,幾個老人正站在村頭將路邊餘雪鏟成一座座土丘。
而穿過小村莊,一座群山環繞的深邃湖藍當即現身!
撥雲見日般,我和倩玲齊聲發出驚嘆,隨之沉溺進這只曾出現在夢中的場景。
沿著湖走,湖藍透得像一面鏡,遠處水光映著真實世界中的一花一鳥,一草一木;而近處的湖水之淨,淨到無需我們走近,就完全能從岸上數出湖裡的每一粒砂屑鑠石。
倩玲看得呆了。我走向她,一聲不吭便牽起她的手。她嚇了一跳,卻沒有掙脫,只是陪我晃著手,在這湖邊繞過一遍又一遍。雖然離夢想中的場景還差了一點,但終究還是實現了。
我看著她,她淺笑著。面色卻露出些許不安。「我們可以一直好好的嗎?」她用眼神道出這個疑問。
我腦海不禁縈繞起自己看見這眼神的每一次,每一次冷戰,與她的每一次讓步。
我走上前,將她輕輕擁上,「對不起。」我附著她的耳道,正準備將口袋戒指拿出,說出那具奇妙意義的話時,倩玲卻搖了搖頭,溫柔推開了我,只剩手還牽著。
也就在這錯失奇蹟的瞬間,我突然發現自己底心被積了股化不開的愁,愁如一方被困在水杯底層,攪也攪不散的鹽,又苦又鹹。
她撇過頭繼續逛著,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但手仍是繼續緊牽著,此刻的她宛如成了個浮沉在汪洋上,終於盼到一圓浮木的漂流者,將它緊緊抓住,便再也不放開了。
不放開,一直到我們再坐著巴士離開不凍湖,回到城裡,回到旅宿後都是如此。
隔天,我們搭上另一台巴士,繼續搖搖晃晃的旅程,前往南邊的函館。
第六天了,我們還是沒有說過半句話。雖然比起最初,倩玲臉上的表情顯是明朗多了,卻換我開始陷入愁雲慘霧。
函館是個幅員遼闊的小城,城南佇立著一座山,那山背海面城,形似個張開手,守護生民的巨人。
我們就像對兩小無猜的小學生,晃著手,爬上坡度詭異的山坡,踏進位在半山腰的鳥居。
走進神社,學起電視中的日本人,丟香油錢,拍手,祈願。
「許了什麼願?」我挑起一邊眉,緘默地望著她。倩玲笑盈盈,故作神祕地把食指擺到唇上。然後伸手要我牽上。
繼續往山頂走,上頭佇立了座足以鳥瞰整個市區的瞭望台,人海逐漸洶湧。我們緊抓著彼此,試圖不被浪潮沖散,就像這九年來的時時刻刻。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a9aADwM8k
「愛,我非常愛妳,但原來只有這樣還是不夠嗎?」我突然感受到,然後試探般地鬆開手,倩玲又馬上用力抓回。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Dc1bL6I9Z
「拜託,不要。不,不是現在。」她蹙著眉,用眼神拜託。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kzlcZKQTh
「這不是妳要的結果?」我不解地歪著頭,只隨她繼續走上山頂的瞭望台。
瞭望台上,夕陽準備西下,城鎮沒入橙黃霞色中。冷冽海風無情吹拂,卻吹不散瞭望台上人們的興致。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vUjpqHc61
不久後,夜色完全降臨,氣溫驟降,我和倩玲坐在台階上互搓著手保持溫暖。
周遭人們紛紛高舉起手中相機,宛如在追逐著某種近似於理想的東西,卻沒有人真正看到夜景的模樣,像整座瞭望台上除了相機鏡頭外,真正擁有這片夜景的只有我們倆。
倩玲靜靜靠上了我的肩,與這九年來的時時刻刻一樣。
一樣,也不一樣了。
最後一天起床,我們在飯店收拾好行李。到朝市吃了頓豐盛早餐,看看時間,離回程班機還有些間隔。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OmhqoWheG
我們離開朝市,提著行李坐上市電,往五稜郭公園前去,試圖在旅程結束前,和春暖的櫻花搭上線。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iVKqto3zD
來到城池邊的長凳上,我們併肩坐著,沉默。百餘年前紛紛擾擾的人們,想必沒有料到過現今的城邊竟會是如此的藍天白雲吧。但往下看,公園裡的櫻花仍多是含苞待放的樣子,稀稀落落,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悽悽。唯一令人感到春意盎然的,只有那些沿著城池步道,穿著水手服,騎著腳踏車準備上學的女學生們。
倩玲見我看得呆了,伸手捏了下我的大腿,我吃痛地回過神。
難為情地搔了搔頭,看來這趟旅程只能以這片不完美的風景來作為結尾了,我摸著口袋裡的戒指想。
提著笨重行李,失落地離開公園後,我們招了台計程車。
「airport?」司機用有些破碎的英文問,我們點了點頭上車。
「from taiwan?」司機黑川先生問,大概是發現我們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太尋常,於是熱絡地開口試圖和我們聊天。
「yes。」倩玲說。
「why looks so lost?」他又問。
「呃⋯⋯sa,sakula!」我思索一會後這麼答。
黑川先生笑了笑沒有搭話,只繼續開著車,再越過幾個街區後,他猛的轉過一個彎。
剎那間!那滿開且盛大的櫻花樹,沿前方那條貌似沒有盡頭的道路大放異彩,絲毫沒有保留地綻放在我們眼前。
我和倩玲齊聲驚嘆!
那畫面,我想我們這輩子再也忘不掉,我們像是走進宮崎駿畫中,那觸手可及的不真實。
「stay here take picture?」黑川先生問。
我和倩玲相視一笑,一齊搖了搖頭,沒有遺憾了。
他的一個舉動猶如一陣及時雨,澆灌並盛開了我們的旅程最終,滋養了我們兩人心中那早已和草木同朽的情感。
和黑川先生道完謝後,我們走進機場,踏上歸途。
飛機上,一個星期前那個坐在我們前排大吵大鬧的小女孩,換到了我們後排。但她似乎也是玩累了,今天的她從入座到艙門關上,乃至飛機起飛後都沉沉睡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我看著身旁同樣昏昏欲睡的倩玲,向她遞出一邊耳機,她伸手接過。耳機裡徐徐播著木匠兄妹的經典歌曲『Close to you』,溫婉且柔和的聲線。
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xPsDLIeVQ
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8tjkHwtCj
距今約一個月前。
記得那天,我們在二輪戲院看完一部叫戀夏500日的電影。
人潮散去,只剩我們倆還坐在正中間的兩個位置上。「欸你有算過我們在一起多久了嗎?」倩玲盯著片尾迅速跑動的工作人員名單問。
我掐指一算,「如果是從我被炒魷魚那天開始算的話⋯⋯應該是三千兩百八十九天吧。」我說。
「那,你有想過我們的未來嗎?」
「未來?」我不解,這兩個字聽起有種令人又愛又恨的感覺。
「對啊,我們兩個之間的。」她又說,我依舊沉默。
倩玲瞪了我一眼,「看來是真的從來沒想過欸。」她說,語畢提起包包起身,「我今天想回老家住。」
「喔。」
從戲院送她回離我們租屋處不遠的老家路上,我一直思考著『我們的未來』這五個字所代表的真正意義。
工作,金錢觀,價值觀,還是⋯⋯結婚?我苦惱,汗涔涔溼了整頂安全帽,直到她家門口。
倩玲將安全帽塞進我手中,我直直望著她。
「幹嘛?」她問。我仍是目光不移地盯著。
「想吻別喔⋯⋯都三千兩百八十九天了,應該不用再做這種假鬼假怪的事了吧。」她不悅地道,癟著嘴就要轉身離去。
眼看我們又將陷入冷戰。
「欸,我們去踏出夢想的第一步吧。」我說。倩玲停下腳步,「什麼夢想的第一步?」她回頭。
「總有一天,我一定要跟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去那個被白雪包圍起來的不凍湖邊牽手散步。」我說。
她沒有搭話,眼神苦甜參半,回過身便走進了家門。
其實我底心是非常清楚的,她想要個安穩的未來,想走入另一個階段了。
我也早在幾年前,在聽她不停在提起這件事時就準備好了,只是一直沒有勇氣將它從抽屜深處翻出,更找不到適當機會,或用簡單點的話來說,就是在逃避。
我害怕在我們的身份改變後,之間的關係也會隨著變質。
但看著她不發一語,回身走入家門的那一剎,我才終於下定決心要面對這段感情的未來。
過後幾天,我將行程匆匆規劃好,用兩人存好久的旅遊基金買了對機票,傳了則簡訊給她告訴她這件事。
只是沒想到她看完簡訊,卻在起飛的前一晚來了那通電話。
砰的一聲,飛機降落,我在接連的劇烈震動中醒轉過來。
短暫回憶結束後,我摸了摸口袋戒指,也終於突然頓悟──在面臨身份轉變時,關係變質是必然得面對的,但改變並非全是負面,我們之間,一定可以往好的方向前進吧。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u9at5LoQr
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3Z6n0ej3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