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外科病房的人們2
睡在右邊,斜對面的病人。她是我開始時,還覺得不理解的對象。聽到旁邊護工的聊天,能感受到她那種無所謂,和消極的氣場。
她是一位稍微上了年紀的女士。中風後,有點行動不便。據說以前她老公有定期來看顧她的時候,情況還稍微比較好。但是她的老公那段時間也因為身體的原因而入住同一醫院,住在男病房那邊。好長一段時間沒來探望這位女士。而且亦沒有其他的親戚和朋友來探望過她。
這位女士日漸消沉,她對於接受治療和生存都變得不積極,仿佛失去了生活的動力。聽說開始的時候她還不願意吃飯。而在我住在那間病房的日子裡,每次吃飯的時間,都是護工或者護士去喂她吃飯,餵多少吃多少。要是沒人餵她,她的話,會直接不吃飯。但其實她是能夠自己吃飯的,但已經失去了自己進食的動力。基本上,一整天就躺在床上發呆或者睡覺。別人跟她說話也不理會。
物理治療師會給她在床上用一些工具,鍛煉腿部、其他身體活動能力等等。會聽到物理治療師一些對她恨鐵不成鋼的說話。
「不要純攤在床上,要動啊!」
「工具都設置好了,不要浪費物理治療的時間。」
「不要那麼敷衍,認真點做運動,也是讓你快點恢復。」
等等、等等的話。
開始的時候我還覺得很可惜,為什麼不努力一點?自己能做的事情為什麼要讓人幫忙?
後來,我懂了。因為我也成了這樣的人了,打臉來得如此的快。
手術出來後,我的積極心情大約只維持了幾天吧。很快疾病的殘酷就啪啪的打我臉了,直面社會的毒打。
吃不好,飯菜很難吃。開始時,喉嚨不能正常吞嚥,只能吃米糊,沒滋沒味的糊糊。好一點後,可以吃糊糊的食物,開始有磨成嘔吐物狀和口感的菜蓉,然後再加上肉蓉。軟爛得像是口痰,就是我對它們的記憶。再好一點的時候,米糊變成我正常時候都不喜歡吃的粥。我實在不喜歡粘稠狀的食物。
那個時候,我才深刻認識到自己原來是一個多麼公主病的人。原來難吃的東西就已經可以打敗我的。
太難吃了,我忍了好幾天。言語治療師來了幾天做檢查,我吞嚥情況沒有太大的好轉。表示我暫時一段日子還要繼續吃。
我當時非常的沮喪,我可以忍受不能走動,但是這個食物我不能忍。於是我開始了幾天拒絕進食的日子(沒堅持住幾頓,哈哈)。
不知道哪天中午的一頓開始,我沒動餐盤上的食物。護士詢問的時候,我表示肚子不餓,就沒吃,也就這樣第一頓沒吃。
晚上的時候,家人來探訪,媽媽帶了湯過來,我也以沒有胃口,和肚子不餓把晚飯敷衍過去了。媽媽留下了湯給我。半夜餓醒的時候,我把湯給喝了。
早上起來,早餐也沒吃,不過我把碗蓋上蓋子了,騙了護士說吃了兩口。直到中午的那一頓,我還是不吃的時候,護士就過來說我了,說我必須吃,也不聽我拒絕的話。她說,我要是再不吃,就不收餐盤,放到晚上我家人來探訪的時候,到時候我家裡人就知道我不肯吃東西。
我不想我媽擔心,最後還是扒拉了超少的兩口。就說吃飽了。
護士過來了,我不能只吃那麼少,營養攝取不夠,對恢復有影響。一番討價還價,終於達成了共識,護士餵著我吃,大約是吃了五六勺(?)。
嘿,打一棒子給顆棗。護士厲害啊。
第二天早飯午飯一樣,在碗邊指了位置,把米糊吃了大約一個指甲蓋高度就行了。然後還是護士餵我吃的。護士嘴上說體諒我手不太靈活,所以來餵我,大約其實是監視我有沒有吞下去吧。
不過吃完這幾頓,我也開始覺得自己羞恥了。我發現我怎麼變得跟斜對面那位女士差不多了呢。後天開始,還是自己吃了,不過吃的不多。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會半夜餓醒,然後喝上我媽媽留給我的湯,或者醫院發的牛奶。太記得開始的時候,基本都精準的在凌晨兩點左右醒來。隨著吃的份量越來越多,時間延遲到三點、四點,到最後一覺到天光。
在康復的最初期,喝也是喝不好。前面說了吞嚥有問題,所以我喝液體類都是需要加凝固粉的。在第一家醫院的時候,我還好奇過是什麼味道,結果原來伏筆埋到這裡來了,我也覺得自己妥妥的一直在立flag。
凝固粉不好說是什麼味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它無味的,但有味道。就是沒有什麼甜酸苦辣那種味,但它拌了液體有它自己的味道,一種塑料的感覺(?),總之會有怪怪的味道在它拌過的飲料當中。
因為它的味道,我也很少喝水,不喜歡這個味道。再次發現自己對於味道其實是很挑剔的。其實平常也沒吃多好,但就不能接受這種不好吃的味道。
前面也說過我鉀不夠的問題,鉀水是很難喝的東西,試過一次再加上凝固粉,那滋味簡直要我命。後來還是把鉀水加到果汁裡面,我以超級緩慢的速度,慢慢的把果汁喝了。
——
現在想來,悄咪咪的想為自己辯解一下,也不是因為純粹公主病,導致我在飲食上鬧情緒吧,雖然我還是有一丟丟的對食物有點要求(哼哼)。那時候住院幾天後,面對自己的病的無力和挫敗,面對別人的態度,面對晚上來探訪的人,其實很疲憊但不得不假裝沒事的樣子(錯誤的信仰觀害人)。很多很多不同的情緒翻湧,飯難吃其實只是導火線之一。
好笑的是,我那時候挺想死的,還想過能不能餓死自己,或者營養不足恢復不過來,就這麼死了算了。哈哈,我太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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