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號故事:誰要從排可麗餅的隊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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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得老長的隊伍中,沒有人要從自己的位置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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晧光排入隊伍時,前頭已經站了好幾十個人。
這天是週六、不是個普通的週六,是補班補課的週六,所以今天公司的大門會準時打開,而晧光需要準時起床、準時出門、準時搭捷運──理論上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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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失敗了,從一早就失敗了,誰叫為了讓自己保有最完全的週六與週日,他手機鬧鐘每逢假日絕不打開,就連這補班補課也不例外,不是指他不記得今天要上班,他當然知道啊,但他的手機不知道,所以他沒有準時起床、準時出門、準時搭捷運,自然也不會準時踏進公司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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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全勤要泡湯了,因為一個補班日──誰來告訴他放假為什麼就不能好好放?缺那一天嗎?要不然就乾脆不要放,所有人正常上下班,六日就是屬於休息、一到五就是屬於社畜,這樣不好嗎?凡事都要有個界線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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晧光的murmur持續了一上午,事實上到下午都是,只是早上他講給別人聽,下午他講給自己聽。
他又憤怒又後悔,憤怒這個爛補班日、又後悔昨天的自己怎麼就沒想到要調鬧鐘,情緒複雜錯亂,向外與向內的怒氣到了傍晚打卡下班時就變成了委屈──太白癡了,他居然因為一天沒有準時上班所以難過的有點想哭,明明自己平時準時的要命,或許不該為這唯一一天感到落寞,但可能就是因為這是唯一的一天,他完美的紀錄霎時不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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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他這陣子常常沒有由來的覺得鼻酸,是到三十幾歲還獨居時就會有這種狀況嗎?還是說這是更年期──其實他也不知道更年期到底具體幾歲,只知道這樣的自己很蠢也很沒用,又沒有什麼天大壞事發生,他幹嘛覺得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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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每天都這樣、都是這樣的,起床、搭車、上班、下班、回家、睡覺──日復一日,假日時他就在家追劇滑手機,偶爾回家找爸媽吃飯,有穩定經濟、雖然沒有買房但租的也不錯,只差交個女朋友然後結婚,還缺什麼?喔他還沒有車,但會時不時想哭總不會是沒車的問題吧,他有摩托車啊,摩托車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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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驚滔駭浪、沒有狂風大雨,如果平靜安寧的生活不夠好,那他還奢求什麼?
他只是一天沒準時上班,幹嘛要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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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租的公寓樓下有間可麗餅店因為補班補課在進行買一送一的促銷,排了長長一條人龍,香味可以傳到好幾條街外。晧光在街邊站了幾秒,霎時又有三、四個人也排起隊來,他跟著人家一起成為隊伍中的一員,其實沒想過到底要不要吃,只是看著人陸陸續續過來,心底忽然有種不安,好像他不趕緊排隊買下會有所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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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麗餅一個個細心慢慢做,因此隊伍進行很慢,前頭還有好幾十個人,但明天是週日、今天還是補班日,瞬間晧光就給自己找好理由了──他今天因為遲到傷心欲絕,買塊可麗餅給自己算什麼東西?他等等還要再去吃到飽把自己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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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過了二十分鐘,前面的人已經退去二分之一,依照這樣的速度,應該半小時內可以得到今天他給自己的犒賞。果不其然十五分鐘後,前面只剩下兩個人,很快就要叫到他了,但瞬間所有排隊的人、甚至連做可麗餅的店員都被一道聲音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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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切來說是兩道,一位老婦人和一個男人正在吵架,看起來是一對母子,男人的聲音越來越激動,可以聽到一些什麼這個月的錢、老爸之類的關鍵字,婦人的聲音也跟著提高,甚至聽見逼近崩潰的顫音,她左手緊抓包包、另一隻撐著雨傘的手在顫抖,激動時還時不時提起來,讓人擔心她會不會因為重心不穩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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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看著,做可麗餅的店員也在偷看。
霎時應該是兒子的男人搶走婦人手中的包包、頭也沒回跑起來,所有人都愣住了,晧光也張開嘴,有些人責怪那做兒子的、更多人不語盯著,老婦人注意到這裡人多,開始朝這裡哭叫:「誰幫我把他追回來呀!他是我兒子!那是他老爸的喪葬費啊!我老公剛過世!誰來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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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得老長的隊伍中,沒有人要從自己的位置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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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人在原地徘徊旋轉了幾圈,不曉得注視哪裡、又往已經沒有兒子蹤影的方向望去,沒再多說什麼,抓著雨傘過了馬路、去到對街的便利商店和店員說話,不到幾下又出來,還是在原地四處張望,半張著嘴想說出什麼又閉上,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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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五秒鐘的綠燈,晧光跑了過來,再次把婦人帶進便利商店,問她要吃喝點什麼,兩個人坐了下來。
老婦人哭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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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鐘時,晧光回到可麗餅店前,還有好多人在排隊,聽到店員說只剩下五個客人的時候,那之後的人悻悻然碎唸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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晧光拎著公事包,笑著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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