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新年和中秋節,是現時普遍華人社會最重視的兩個傳統節日。
中秋節,一家人在象徵著團圓的大圓月映照之下一起吃一頓豐富的晚餐,再夜點,大人們會帶著小孩子到樓下公園與燈籠玩耍,青少年則會與伴侶或朋友約會。一整晚都是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一起,是多麼讓人歡欣愉悅的日子。
至於新年,依照傳統,初一前的大年三十要一家人……這次所指的就不只有現代核心家庭的一家人,而是連同父親一方的親戚,齊齊整整的吃頓團年飯,我想團年飯的「團」就是團圓的「團」吧,大伯父常說新年一定要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在一起。不過中秋節只有我和爸媽是叫「團圓」,可新年要那麼多人才叫「團圓」;中秋的團圓是開開心心的,新年的團圓則……也不是不開心,其實大家臉上都是和中秋一樣擺著笑容,只是……總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所以,什麼才是團圓呢?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反正我也只是一個九歲孩子,什麼團圓、齊整都與我無關,總之跟著爸媽每年年三十都去一次見親戚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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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約了七點半十三位姓李的。」父親向酒家知客詢問座位位置。
「前面轉左包廂二號,已經有三位客人在裡面等你們。」
道謝之後,我家三人便沿著知客姨姨的指示走往包廂二號。
「是大伯吧,每年都是他們家最早到。」媽媽道。
每年的團年飯家家戶戶都會吃一頓豐盛的晚餐,許多人都會約在外面的酒家,整家人圍住一張大圓桌,像當年亞瑟王的圓桌般爭論東西……
「什麼爭論,他們也只是跟許久不見的兄弟姊妹們吃頓飯,聚一聚而已,哪有什麼爭論,若在伯父伯母的面前你可千萬不要這樣說話。」每逢我說出我這樣的想象之時,媽媽都會立即叮嚀我這樣不恰當。
我想可能因為酒家老闆很喜歡看大團圓結局,所以這裡叫作「大團圓酒家」,我們每年年三十都會來,今年不用在外面大廳挺幸運的,我最怕嘈吵了。
可能就是因為名字的關係,就算這裡的食物不是特別好吃,亦沒有特別便宜,大伯父也總是對這裡情有獨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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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包廂二號的房門,十二張椅子圍著大圓桌擺放,其中兩張坐著大伯娘和她兒子,在他倆中間的就是大伯父,他坐著輪椅。
「大哥!」爸爸率先出聲,爸爸一向都很尊敬大伯父,這是我很早已經感受到的事,畢竟好像有句話叫作長兄為父,雖然我從未親耳聽爸爸說過,不過我猜他是從小被這位「父親」養大的。
「你們……到了……」大伯父勉強使著半邊還能差使的嘴回應,說得東歪西倒的。「坐……」
「我們會坐的了,大哥你不要太辛苦。」爸爸關切道,我們三人走到大伯父一家旁邊的位置就坐,爸媽並向大伯娘和她兒子打了聲招呼。
「梓瑤,怎麼你來了這麼久都不叫人!」媽媽正在斥責我的失禮。
切,才一兩分鐘罷了。「大伯父、大伯娘,呃……俊傑哥哥好。」
「小……妹……」見大伯父說得辛苦,大伯娘便代替他說:「你大伯父稱讚你乖。」
不知道為何,每次一被長輩稱讚,身子都會有一種尷尬的酥麻感傳上腦袋。
「爸,不要勉強,由我們來說就好了。」俊傑哥哥在掃大伯父的後背,使他呼吸暢順一點。
眼前這位二十多歲的「俊傑哥哥」的身份很複雜,他會叫大伯父作父親,可是他又不是跟我們一樣姓李的,也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所以倒底「堂」是「表」,還是「不堂不表」呢,我不知道,所以我都直接稱他作哥哥算了。
「對,不要勉強。」爸爸表示認同。
沒記錯的話,大伯父在半年前中風,當時我們家也有探望過他;中風前的大伯父是一個很親切,且很有長輩風範的人,我們這些後輩也都很尊敬他;現在的話……親切感還是有,可讓人肅然起敬的氣色卻已經消失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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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啷。房門被打開,這次進來的是三姑媽、三姑丈和他倆的小兒子昐健,是三姑媽在四十多歲時才懷有的孩子……嗯?奇怪,昐伶表姐呢,怎麼沒跟著姑丈姑媽一起來?
「大哥。」姑丈姑媽齊聲道。
因為要發聲實在太辛苦了,大伯父只點頭來歡迎他們。
「昐健,還不叫人?」姑媽喝道,語氣比剛剛媽媽責罵我時的恐怖萬分,根本不是同一檔次。
表弟戰戰競競地開口:「大伯父、五叔……」
三姑媽是一位擁有「芝心派」頭銜的律師,平時說話都慣了尖銳,頭抬得高,整體看起來像極古裝劇裡的王室貴族,十分難以親近。
「昐伶呢?」爸爸問。
「別提了,沒一天在家的,不用等她。」姑媽帶點生氣道。
「等……她吧。」大伯父緩緩舉起還能動的手指揮了揮,示意還是等待表姐來到才一起開飯。「團……年飯……要齊…………」
大伯娘按住他肩膀,插話說:「他說,團年飯希望能齊齊整整,等人都齊了才開飯,我們等一會沒關係。」
姑媽沒有出聲回應,反而是姑丈微笑著答:「女兒剛剛傳了訊息來,說盡量會在八點前趕到。」他的語氣倒比姑媽溫柔多了,在我有認知以來他便是家庭主夫,。
「沒關係,半小時罷了,不是很多。」爸爸也微笑著回應,然而姑媽的臉還是以黑色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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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啷,相隔才一分鐘,門又再次被打開,是長輩中最年輕的六姑姐,我家和她家的關係很不錯。她的獨女與她一同進來,是我最喜歡的親戚樂恩姐姐,一個非常漂亮的大姐姐。
「樂恩姐姐!」一見她進來,臉頰立即展開燦爛的笑容,並加上一個擁抱迎接她。
「哈囉瑤瑤。」以一把兒童聲線向我打完招呼,便以次向在座的長輩問安。
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是我的表姐還是堂姐,她全名李樂恩,剛大學畢業一兩年,職業是……職業治療師?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東來,只知道它是物理治療的朋友;順帶一提,俊傑哥哥就是物理治療師,年齡也跟她相差無幾,真湊巧。
我從沒聽過任何有關六姑丈的事,每當我想問的時候,媽媽都會作勢要打我的嘴巴要我不要再問。
據說當年六姑姐受了很多爸媽的恩惠,所以她非常疼我,我也很喜歡她。
七點四十分,只剩下兩人未到。
「四伯父和伶伶呢?」樂恩姐姐問,她向來與親戚的關係都不錯,她只要故作從容地問,就算是三姑媽也不會遷怒於她。
只是她仍對女兒有點生氣,所以由姑丈說出:「昐伶她有點事會晚點來,大概……八點鐘左右吧。」
「我剛剛打了給阿四,沒有人聽,不過我想他應該正趕過來,我們再等一會吧。」爸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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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笑著閒聊了一會,酒家部長進來詢問何時上菜,大伯娘示意再等一會。
七點五十八分,房門終於再次被打開,「守時」的昐伶表姐不疾不徐地走了進來,眾人都被她的前衛得驚人的衣著嚇了一嚇。
雖然應用上好像不太正確,但「黑過墨斗」一詞十分能形象化到三姑媽此刻的臉色。
從親戚與她的對話中得知她今年考公開試,畢業後想讀設計。
「我有說過我允許讓你讀服裝設計嗎?」姑媽道。
一聽到母親的反問,表姐的臉色瞬間承傳了姑媽,真不愧為兩母女,雙方的戰爭看似就要一觸即發,就場人士的手中都捏了一把汗。
「好……好了,要……然先開……吧。」這次大伯父甚至吞了幾隻音沒發出,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意識到呢?
照樣,大伯娘會幫他翻譯:「他說,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先上菜,一邊吃飯一邊等四叔吧。」
姑媽沒有望過去正說話中的大伯娘,不過既然大哥開到口,她也沒法不停下。
俊傑哥哥出房通知部長上菜,酒家員工便把團年必備的大盆菜拿進來,不過跟往年有些不同,今年的盆菜分成了兩盆,始終人比較多,一大盆很不方便,只是看大伯父的眼神好像有丁點不喜歡,而我呢,其實也沒差,無論是大的小的,我都不喜歡,把數十種食物全倒在一起,一「劈」東西的很不明所以,每次吃視覺上都定會伴隨著一股噁心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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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差不多八點半,大家都已經吃了個半飽,大伯父示意向身處倫敦的二伯父打通視像電話,樂恩姐姐主動請纓使用她的平板電腦。
嘟,嘟……
二伯父一家樣子在我的腦海中都是模模糊糊的,他們許久之前就舉家移民英國,以往每年都有回來一兩次,可從上年開始,他們便有著各種的理由不回來,就算是大伯父中風之時,聽說也只有二伯父有打過來問候,眾長輩間好像都有些許微言。
嘟……「喂,」電話通了,從平板中傳來的就是印象依稀的二伯父聲線。「大哥,你身體還好嗎?」
大伯父只點點頭,大伯娘替他答:「他現在比之前好多了,那你呢?那邊冬天會不會很冷;新年的氣氛又怎麼樣?」不愧為大伯父的妻子,問的東西也很有他的感覺。
「還好啦,是一定沒有你們這邊好,不過近些年來也越來越多華人家庭到來,所以氣氛也是不錯;其他東西也沒什麼,適應了就一切都好。」
樂恩姐姐側過身子,鏡頭也看得見自己,問:「那表哥表姊他們呢?現在怎麼樣了?」
「這邊才一點多,他們都去了上班。對了,我兒子結婚了,旅行婚禮;而女兒呀,則每天都在加班。」
媽媽側過頭低聲問爸爸:「要不要再打一次給四伯?」爸爸點點頭,準備拿起電話。
咔啷,一說曹操,曹操就到。
他穿著一身夏威夷襯衫,頸戴金鏈,腕戴銀環,以及一身的「菇馳」,大搖大擺地走進他的座位。
「啊~不好意思,遲了一點點,不過你們也知道,今時今日做生意好忙的,年三十都不能休息,唉,真辛苦,早知道就不要把生意搞得這麼大,回去打一份「牛工」可能更好,哈哈。」粗聲粗氣的,活像來至北方的土豪。
噁,所有親戚中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他,可是近幾年他給的利是偏偏都使人驚豔,真是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傢伙。
「大哥,現在身體怎樣了?」大伯娘依舊替大伯父答他還好。「咦,二哥你也在,稀客,我以為你已經不記得我們……」
「吃飯吧,東西都已經冷了。」三姑媽刻意打斷四伯父的說話。
「那大家吃飯,這餐我請客,大家不要跟我爭。」
大家一開始也有推辭一下,只是在四伯父的聲量制霸下還是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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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半小時,長輩們,包括螢幕中的二伯父也都在嬉皮笑臉的談歡著,途中,聽到爸媽問二伯父許多關於移民的事,多到都讓我懷疑我們家是不是要準備移民。
而我們幾個後輩只好於座位中「食自己」,沒辦法,除了樂恩姐姐之外我和其他的同輩親戚都不熟,而她又偏偏去了洗手間。
忽爾,我也感受到一股尿意,來得正好,我早就想離開這間令人不舒服的悶蛋房間,去找樂恩姐姐玩。
女廁門被我推至半開,腳步還未踏進,僅眼睛一掃便看到站在洗手台前面的樂恩姐姐,她正手按洗手台,頭望鏡子,一時三刻間似是沒留意到站於門檻上的我,正當我想呼喊她之際,卻見她忽然低下頭,發出了一聲無力的呻吟,她的眼神是多麼的暗淡,想不到一直在任何人前都笑容滿面的樂恩姐姐竟然也會有這種精疲力倦、無奈的一面。
不過未及片刻,她從餘光中發現了我,迅速抬起頭來,揚起嘴角說:「你也去廁所?我等你才一起出去。」
她倒底是在對什麼東西歎息呢,我很想知道,很想明,可是我只知道,以我現在這個年紀,我是始終不會懂的,「等你長大後就會懂了。」大人們不是常常這樣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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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倆一打開包廂門,就見大伯娘推著大伯父的輪椅緩步走出來。
「那麼快就要走了?」樂恩姐姐依然擺著一面微笑的臉容問。
「你大伯父的身子始終需要多休息,醫生說不要太過勞累,若明天他的狀態好點,我們才再來吧,再見了各位。」向著身後的眾親戚道別道。
見大伯父的樣子,目光完全沒有抬起的意思,喪氣垂頭,以往的風彩、生氣已然不再,聽說自他有弟妹開始他便以照顧人為生活日常,直至弟妹的孩子都出生了也未曾改變過;可是現在卻落得如此模樣,沒有人照顧的話連日常生活也過不下去,他的心情會如何,即可是一位小孩子想必也很清楚吧。幾年前我也受過他不少照料,現在看到他這模樣,和這個避過了弟妹才敢露出的表情,我心不禁與他一起沉下,同感哀傷、羞愧。
俊傑哥哥跟隨他們離去,同樣先向房內眾人道別,再站於門前,與站於門後的我和樂恩姐姐道:「再見。」
哥哥和姐姐雙方的眼神都有點奇怪,眼珠一碰到對方就又迅速裝作沒事的閃開,姐姐的笑容也比剛才的顯得更加奇怪,雖然只是些許,但是我看得出來,就似是他倆之間曾發生過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再見,表哥。」此稱呼使我甚感奇怪,以前私底下聽姐姐稱呼他都是「俊傑」的叫,我此時才知道,原來他們的關係是「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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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啷,門被關上,我倆亦回到座位,不知道是否我的錯覺,包廂裡的空氣好像突然停止流動,鴉雀無聲,眾人剛才的嬉皮笑臉也在門被關上的「咔啷」一聲之後瞬間消逝,豎起的毛孔感應到有人正發出劍拔弩張的氣息,此等種種使我不自覺地把一股口水吞進喉嚨,生物的直覺告訴我,有事情要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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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了這個拖油瓶這麼多年,白吃白喝,現在就連大哥的身體也看不好,虧他們還敢在這裡跟我們亂攀關係,兩母子一模一樣,真不要臉。」三姑媽率先提起她的唇槍。
既唇槍已動,舌劍當然必緊隨其後,四伯父一邊譏笑,一邊向姑媽擺手道:「你現在才說,剛剛他們還在的時候你不說?夠膽就當著他們的臉說,還要說得好像你有份給錢養他們家似的。」
「我沒有,難道你有?在我還未工作之前,就每天努力讀書,幫忙做家務,不讓他擔心;自我當了律師以來,每個月都有給家用大哥,回報他;哪像你,書又不讀,工作又不找,每天攤在家中發夢,什麼都不做,廢柴一般,要不是我和大哥養你,你早就餓死了。」
「你突然扯到這裡幹嘛,噢,我明白了,是因為你嫉妒我,嫉妒我現在有錢過你,連這餐飯錢也是我出的,你們這些律師經常都說得自己那麼大義凜然,其實你們還不是常常幫一些黑心商人打脫罪名,替我們這些有錢人打工。哼,還說得自己有多麼威風。」四伯父明明已經氣上心頭,卻硬是要裝出一副輕挑、毫不在乎的樣子和語氣,真違和。
「你知不知現在是跟誰在說話,其實我剛剛也想罵你很久,只是我給面子大哥不跟你計較。我是你姐,你是這樣跟你長輩說話的嗎?」很顯然,三姑媽已經冒起了火。
「哼。」四伯父還是裝作他不屑一顧。
若現時大伯父在此,他定必會本著長輩的身份制止他們,說著「家和萬事興」,不准他們吵架;然而此刻大伯父已離開,身子也大不如前,而尚在場的另一位長輩又……
「不好意思,我這邊有事,先掛了。」嘟—
一見他們吵架,二伯父便趕急低聲道別離開,最後有這個輩份可以制止他們的人已經不在場,雖然他也可能會失敗,不過我所看到的就是他連試都不試就掉下我們逃跑了。
「我是你長輩我有必要教好你,有錢並不是真的那麼了不起的,還有最重要的你可不要忘記,你現在的錢不是靠你賺回來的,若不是你幸運在幾年前中了六合彩,你現在還只是一個乞丐罷了。」
「總之現實就是我現在很有錢,這個社會就是一個金錢、結果至上的社會,而我就是這個社會的最高層,其他的你不要管。還有,你說我廢?廢得過你的廢柴老公,吃軟飯,男人之恥。」
三姑丈似是被說中心底的痛處一般,黯然地別過半臉去,以求避過眾人的視線。
「嘴巴給我放乾淨一點,身為一個律師,我有責任要提提你,你剛剛說的話已經可以構成人身攻擊,我們是可以保留追究你的權利。」
「哈,上一秒才說是我姐,下一秒就要告我了,嘩,真不愧是資深大律師,一瞬間功夫就可以使自己六親不認,厲害,佩服……」四伯父隨即執起桌上的紅酒杯,一把倒撥到三姑媽的身上,她純白色的衣服在燈光的映照之下,那一大片不規則的暗紅色顯得特別曯目,所有人都被他此舉嚇倒。「好呀,告我啊,我已經忍你很久了,從小到大都在貶低我抬自己,只准你自己說話,不准別人說話,我現在發了達不會再怕你的了,律師就很了不起嗎?是要打官司嗎?來呀,錢我有很多,看是誰怕誰。」
姑媽目光如炬,瞪緊住四伯父,她似要動真格了;在場眾人都被她嚇得屏息,還是小孩子的我更沉下半身,使餐桌盡量掩過自己,身子不自覺瑟瑟發抖;她深吸了一口氣,使滿腔的怒氣暫強行鎖於胸膛,即將一觸即發。
「嗚呀嗚呀……」突如其來的哭喊聲阻斷了姑媽,聲音來自一位稚嫩的小男孩,正正是她的小兒子昐健。
不過,已經積存在胸腔的怒氣不能不發的,所以:「你哭什麼哭,不准哭!」怒氣隨即轉移至表弟身上,他的哭喊我非常明白的,畢竟他比我還小。「我說不准哭,你聽到沒有,你已經上小學不是孩子了,怎麼會那麼沒用。」
「夠了!」又有另一股強烈凌厲的聲音加入戰局,就暫時僅僅吐出的兩隻字來說,她的目的似是想終止這場可怕的鬥爭。
太好了,終於有人願意站出來了,其實我好害怕,真的好怕,得救了……是吧?
只是,把「夠了」喊得聲嘶力竭的那人卻出乎了大家所料。
「大庭廣眾你們這班大人在這裡吵吵吵不會覺得醜嗎?」
站起來言聲責罵他倆的竟然是昐伶表姐。
「昐伶閉嘴!大人說話小孩不准插嘴。」姑媽迅即喝罵道。
「閉你媽!在眾後輩面前那麼大聲吵鬧,卻叫我們閉嘴,可你又不閉嘴;你們大人吵架是你們自己的事,私下在外面怎麼吵我也不管你們,但可不可以不要將我們這些後輩也拖進水,你看這幾位小孩子都被你們嚇成甚麼樣子,表妹縮成一團了;你兒子也被嚇哭,而你就只會叫他不准哭,卻從來沒有理會過他為什麼哭,我小時候你已經這樣對我,到現在你還是這樣對弟弟。以為自己是一個律師就很了不起,整天說一些規矩、仁義道德,其實你也不是一個會為了錢替那些混蛋有錢人作骯髒的混蛋。所以你弟弟罵得你很正確,你就是一個不聽別人說話,要所有人都跟你那套,永遠『有你講無人講』的老而不。」
四伯父跟隨著譏笑了幾聲:「說得好,你看連你的親生女兒都不站你那邊。」
「你也住口,我剛剛罵她不是因為站在你那邊。」表姐轉過身對向四伯父,繼續厲聲說:「你覺得有錢就很厲害是不是?我剛剛說的混蛋有錢人正正就是說你,純湊巧的中了六合彩之後就無限自我膨脹,整天都要穿金戴銀,跟周遭的人說自己有多麼有錢,多麼厲害,是不是若不這樣做的話,你就會很容易想起你幾年前還是一個一無事處的窮光蛋?還有,請問你今天遲到了多少,連交帶一聲都沒有,連一丁點的歉意,只會在嘴巴上裝模作樣的假裝道歉,實際又是想趁機炫耀自己一番。你知不知道你的這副嘴臉是多麼的讓人覺得噁心、討厭。」
可能因為事出太突然,沒有一字一語得以從四伯父的嘴巴中吐出。
表姐連罵兩人都罵得激動,連帶她呼吸變得急速,手臂冒起了一兩條青筋。
「昐伶,你先冷靜點。」爸爸略略伸出雙手,企圖安撫她的情緒。
「冷什麼靜,你和六姑姐也是,明明還在現場的長輩就只剩你們倆,卻連半點想制止他們的樣子都沒有,視而不見,反倒要我這個後輩來,光坐在這裡看戲的你們算什麼長輩。」
爸爸與六姑姐都似是有點慚愧的別過半臉去。
「剛剛大伯父還在之際每個都在裝作開心,嬉皮笑臉的,嘴裡一家人前,一家人後的,心裡卻沒有一個人視這裡是一個家,每年其實個個都不想來,個個都想學二伯父那樣一走了之,卻每年都要帶同你們的孩子一起來裝作一副和樂融融的樣子,實則互相折磨,還連帶害了無辜的孩子們,那倒不如不要來。你們這一班所謂的大人,長輩可真的讓人很噁心。」
一語盡掃了她對於這「家庭聚會」的真正想法。
「還一家人,不知所謂,看到你們就眼睛痛,弟弟我們走。」
語一畢,她便一手執起電話,一手牽上表弟的手縱身往門口方向離開。
「你給我站住!昐伶,我現在鄭重的跟你說,我們從來都沒有當其他人不是一家人。」三姑媽不望向表姐,只在原地厲聲道,但見她的眼珠子浮動不已,她的情緒被表姐的這番話影響得嚴重,就我看來,是多麼的真摰,我選擇相信她。
只是表姐停下半刻之後,便即踏步離開,不再理會後方。
嘭!關門的碰撞聲響徹了整個包廂,甚至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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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表姐的「嘭門」,眾人都黯然又尷尬的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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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明天會否大家又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繼續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各自過大家的如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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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說的話……對嗎?好像也不是不對,大部份我都認為挺有道理,但心裡硬是會覺得這樣不好,不是她做得不正確,只是不太好,這樣子對大家,每一個人來說都不好。
「梓瑤,今年年尾,我們一家人會一齊移民去英國。」
爸爸在回程的路上,不帶上任何語氣地跟我說。
「一家人,是只有我們三個嗎?」
「嗯,當然。」
為什麼呢?為什麼事情會發展到這樣子,我只是一個小孩子,我做不了什麼,亦理解不到眾人之間的恩怨情仇;然而,縱使我只是一名小孩子,我還是有眼睛的,我還是有感覺的,我還是會有所能理解到的。
下年的大年三十我不會再見到那些「家人」,而這頭不知能否稱之為家的「家」,也很大機會要散。
而我……我不知道可以怎麼形容這種感覺,百感交雜?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今天所發生的,我所看到的,我所得知的種種一切,都讓我很不好受,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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