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要照顧小的』 ,這個根本就是已經過氣的封建想法。」
阿肯一如往常般的在工作中發表他的偉論。我也一如往常般的以「嗯」來回應他。
「你看外國,那些鬼佬從來都不玩這一套,是上一輩被這該死的傳統思維框框鎖住,所以才那麼多長大後都只能困在這該死的塑膠廠。」
「嗯。」
雖然他這樣說,但其實他也並非一個不願意負責任的人,就在上年海底隧道通車時,他妹妹也在同一天出生,就我這一年的觀察,他可對他妹妹疼愛十分。
「我疼愛我的妹妹是她值得我去疼愛她,是自願的,並非如你所想因為整個社會都認為『大的要照顧小的』我才疼她。」他好像猜想到我在想什麼,急忙澄清。
他姓林名肯,聽說和美利堅那邊的總統撞名,我本來都不知道這號人物的,可從我認識阿肯的第一天他便開始三不五時的介紹這位與他同名的偶像,講他有多喜歡這號人物,多想好像他一樣創一番偉業。他與我同年出生,同年進到這間塑膠廠,我們便自然而然地成為好兄弟。阿肯就是這樣,總是很清楚自己所做的為什麼要做,不像我這樣,所做的都不知道為何要做,他也總有許多的想法與我不會從別人處聽到的獨特思維,又懂很多,其實他經常說的許多話我都不明白,也不是每一樣我都認同,不過我還是十分佩服他,因為我知道他能做到的,我不可能。
「那你呢?其實你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照顧你的弟妹。」
我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兩秒。「因為……我是大哥?」我回答得很沒有信心。
是喔,為什麼呢,這問題我從沒有想過。從我八歲那年第一個弟弟出生起,到現在我已經廿歲有三位弟妹,我都是一位擔任照顧他們一職的「好」大哥,別人家的大哥或大姐都是這樣,我便這樣吧。
「這個不是原因,就好像我剛才所說,大的不一定要照顧小的,這不是什麼天公地道,必須要做的事情,若你只是因為別人家的都這樣你就這樣,那不就很沒有意義。」
意義?又一個我不太明白,但阿肯又經常掛在嘴邊,好像沒有它會死的東西。
「喂,你兩個又在聊天,不用做了嗎?這幾天有張大單子,快點做吧。」工頭罵道。我倆便只好停下對話,埋頭去趕這張大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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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啷咔啷啷。我右手敞開鐵閘,左手張開按摩著我兩邊「魂精」,可能因今日的工作太多太密,我有點頭痛。豈知鐵閘才剛打開到一半,四弟的哭鬧聲就從屋裡傳來:「大哥,姐姐她又打我。」
四弟飛撲過來抱住我那才剛踏入家門的大腿,而三妹手拿著一條超過她一半身高長的藤條,氣噗噗地緩步跟上。他們又怎麼了,整天沒日沒夜的在吵架,其實依我今日的狀態,不太想理會他們。
「怎麼了,弟弟又犯了什麼錯?」我問三妹,我終究還是一如往常般當個和事佬。
「他把我的小豬錢罌打破了,我辛苦存的錢都掉一地,有三毛錢不見了。」三妹生氣地答。
「我又有不是刻意的!」四弟急忙辯護。
三妹一向最重視她的錢罌,怪不得這次如此生氣。「弟弟,這樣就是你的不對了,還不趕快跟姐姐道歉。」說畢,我便注意二弟正在飯桌上做功課,彷彿有面牆把他隔絕,沒有被弟妹的吵鬧影響他,也當然沒有打算介入他們的爭吵。看到這,我有丁點生氣,我對他說:「阿才,剛剛你不是在這嗎,怎麼你這個當哥哥不管管?」
二弟一邊繼續他的書寫,一邊開口答:「他們兩個經常都這樣,哪管得了這麼多,我現在已經是中學生,我都很忙,學業繁複了許多,你之前不也跟我說要好好念書升大學嗎?」
確實這話是我說,我不希望他們像我一樣才念到中三就出來工作,若他們都能好好的念書,念大學,這樣就不怕養不了家,人生就幸福了。雖然他說得對,只是我還是怪責他為何不當好這個哥哥的角色,明明一直都在家;而我卻要在一辛苦工作完還要處理他們的事情。
二弟忽然停下筆,抬起頭說:「對了大哥,我新學期的書簿費還沒交,你現在給我好不好,我怕待會會不記得。」
同一時間,四弟又忿道:「我不要,明明她打我是她的不對,為什麼要我道歉?」
三妹又反駁道:「你現在還不知錯是吧,那我就再打你,打到你知道錯為止。」
「我不道,我不道……啊,救命呀!」三妹又再開始舉手揮動她的藤條,四弟邊跑邊跳來躲避,最終二人圍著我進行一場追逐戰。
「哥,行了沒,我還要做功課。」二弟催促道。
三人不斷在吵吵鬧鬧,本來今天已經累得不已的我心不禁沉了一沉,腦海突然醒起今早阿肯說的那一句「若你只是因為別人家的都這樣你就這樣,那不就很沒有意義……」其實,我為什麼一定要照顧他們,難道就只是因為大家都說「大的要照顧小的」嗎?我一直辛苦地這樣做的意對究竟是什麼?
那一刻,我呆在了原地,沒有理會他們,就好像把自己暫時隔絕開這個世界,想不到我也會思考這些只有阿肯會思考的問題。
「哎呀!」母親的叫聲突然從廚房中傳出,聽落好像是受傷的聲音,我便隨即被它拉回至現實。是母親受傷了嗎?想必三位弟妹都被這叫聲嚇了一嚇,定在了原地沒再吵鬧。
「媽你怎麼了?」我急忙奔前兩步至廚房。眼見母親的右手手背紅腫起來,微微發抖,應該就是被她身前的熱湯燙到。
「沒事沒事,不小心燙到一點點而已,沒甚麼大礙,不用擔心。」母親見我如此緊張,便開口安撫我和我身後正在偷看的弟妹。
我看著母親那通紅的手背,和她那日益脹大的肚皮子,裡面可有著我第四位弟妹,這叫我如何不擔心呢?
「快要開飯了,不用理我,先準備吧。」母親放下她明顯還在疼痛的右手,並左手繼續盛她本來正在盛的湯。
「媽,你先不要管這些湯,先管好你的傷口好嗎?」跟媽說完,我又轉頭向三妹道:「妹,去藥箱拿燙火膏過來。」
豈知二弟突然大喊:「不行,現在還不可以用燙火膏,會更惡化的……」我們的目光都去了二弟身上,並似在問他:那應該要怎麼做?他接著答:「學校說燙到後應該馬上有水清洗和降溫……學校教的不是我說的。」可能是不習慣眾人目光的聚集,他說得有點靦腆。
「那二弟你幫媽媽處理傷口,我們其他人幫忙開飯。」
咔呤一聲清脆地響起,陶瓷碗碟輕輕觸碰上飯桌,眾家人遂個入座,是每天都會的發生,一家人一同晚飯的時間了。
我一邊拿起飯碗吃飯,一邊開口道:「二弟,學校要你交書簿費對吧?」
二弟點點頭回答:「需要……」
「我知道多少,剛剛幫你整理桌面時看到你的通告,錢我都放你書包裡了,記得要交給學校,好好的念書,好好的做人。」
二弟有點錯愕,然後道:「嗯,知道了……謝謝。」然後低下頭重新吃飯。
「來,媽媽也知道你工作辛苦了,多吃點肉。」媽媽夾了一塊炒豬肉片到我飯碗。
「謝謝媽媽。」
「是媽媽謝謝你才對,沒有你,我和你爸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媽媽忽爾這樣說話,反倒讓我有點愕然。
「怎麼……怎麼突然這麼說?」我說。
「若不是你爸要經常住醫院,我也希望你能多念點書,不用那麼早就出來跟我們一起捱,說倒底,還是我和你爸對不……」
「媽,不用說了,我知道的了。」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可能是我怕自己會在家人面前哭吧,「男子流血不流淚」這俗話我也認同的,雖然我也不如阿肯所望,知道自己認同什麼,也很有可能我只是因為別人都這樣說我便這樣認為,就跟「大的要照顧小的」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三妹和四弟也忽然跟媽媽一起,用他們那把稚嫩可愛的聲音說:「謝謝大哥。」
不行,我可是一個大丈夫,豈可在我要守護的人面前流馬淚,我嗯了一聲,把頭低得比平時更低,又把碗舉得比平時更高,去遮掩我的臉容,尤其是那雙已經變得通紅和濕潤的眼睛。可能是吃得太快的原因,一個不小心嗆到,手才放下用來遮醜的碗子,大力咳嗽了幾下,這下倒好,雖然被他們看見了,可至少能為我的臉容添上一個可用的借口。
咳咳……咳咳……
「嘿嘿,你沒事吧,慢慢吃呀不用急。」母親像為三四年前的四弟掃風般輕拍我的背。「哎呀……對吧,連阿五都這樣認同呢?」原來是我的五弟或妹踼了一下媽媽的肚皮子。
咳嗽完,我也跟著媽媽一起嘿嘿笑了兩聲,嗯了一下之後,我又再次拿起飯碗,跟大家咕說:「繼續吃飯吧大家,媽媽你多吃點,你也辛苦了;弟妹們你們也多吃點,多吃點才可以快高長大。」我邊說,邊用筷子夾起多道菜到他們碗中。
其實自從爸爸從五年前開始不停進出醫院,我就放棄讀書,到現在那間塑膠廠工作幫補家計,雖然我從小到大都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材料,不過若是可以的話,我也想回到學校,開心開心心、簡簡單單的當個受人照料的學生。此時,我腦海中又突然彈起了今早阿肯的話語,其實我為什麼要當個好大哥,而我這樣做的「意義」又是什麼呢?我想,再辛苦也要努力當這個「好」大哥的原因就是這個吧。能看著我的家人們能每天都回來這個家一起吃個晚飯,開開心心地吃飯,說一下今天各自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就一起開開心心地笑,就跟現在我眼前所看到的一樣。等到幾個月後,阿五就出生,然後父親又已經從醫院回來,嘿嘿,依他夫妻倆的性格,說不定在不久的將來又會多出一個阿六也不為奇,到時候,我們一家七八口,就能真正團團圓圓的聚在一起了。
雖然我依然還是不太明白「意義」的準確意思是什麼,不過我猜,那阿肯口中的,應該就是如此,如果明天他又主動說起這類,我也跟他說一下也無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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