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緣男子棠暘基 - 妖緣男子棠暘基1

《妖緣男子棠暘基1》

每年都在同樣的日期時間回老家祖墳掃墓，有時晴，有時雨。不過，似乎為了襯托掃墓的氣氛，下雨的機率比較高。

幸而今日是毛毛細雨，視野裡有種朦朧美感。去年穿雨衣雨鞋來，把轎車裡弄得濕答答，全家人一身狼狽，他可不想再來一次。

拉起黑色風衣連身帽遮雨的棠暘基叼著一根未點燃的菸，站在祖墳前方的墓手上，眺望著一座座別人家的祖墳和帶著縹緲雲霧的遠山。這一帶不是現代建設的墓園或公墓，而是早期的私人祖墳區，在掃墓前都還要請專門人士帶著除草機來除草打掃的。

眼前的世界被一片絲細般的雨幕籠罩，身後則是家族親戚用母語嘰嘰喳喳地閒嗑牙，而爸媽說了什麼，他沒在聽，他那微皺的眉間與表情看似是為情所苦的憂鬱青年在琢磨著什麼，但其實真相是……他在發呆。

直到一聲女人柔和的輕笑聲響起，棠暘基才像取消了休眠狀態，回神了。

棠暘基用著緩慢閒逛的步伐走到祖墳一側，那裡竹子和樹木參雜，是沒什麼人搭理注意的地方，倒是該處小角落裡放著一只清酒瓶子和小酒杯，以及一個已空掉的小碟子。棠暘基拿起酒瓶晃了下，確定已空，便將三樣東西收進一旁放著的小置物籃。

「謝謝。有心了。」

那道女聲再度傳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不客氣。每年就這麼一、兩次。」

棠暘基盯著竹林野樹叢生處，在綠黃搖曳的剎那，思緒回到那年第一次來掃墓的時候……

　※○※

五歲的棠暘基，是家族親戚、幼稚園師生們口中的小帥哥，他個性活潑，與家族孩子們都能相處得很好；直到在幼稚園同班的搗蛋同學總是叫他「小雞雞」，他說了很多遍不要這樣叫他，對方屢勸不聽，於是他對那同學說了一句話──

「坐在你旁邊的那隻才叫小雞雞。」

那位男同學的身邊，沒有坐任何人。

其他小朋友往那同學身邊看了看，又四處張望，哪來的小雞？

男同學臉紅的站起來，小椅子往後倒去，發出砰的一聲。他正想罵棠暘基時，棠暘基又說了句：「啊，你嚇跑牠了。」然後視線轉向教室門口。

現場的小朋友們也跟著棠暘基看過去，一樣，什麼東西都沒有，但是門口的門簾突然飄動起來……先是飄向外頭，那表示有東西從教室裡衝向教室外吧……

教室裡靜默幾秒，然後是震天價響的哭喊聲，也不知是誰先開始的，總之站在外頭交談的老師們被哭聲嚇到，一步走進教室裡就頭大，這一個個的全哭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棠暘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連老師都看不到小雞，何況小雞被嚇跑了，他也不知小雞躲去哪裡，要怎麼解釋？

這隻金黃色澤的小雞，棠暘基從進入這間幼稚園開始就看見了，可是大家好像都看不到牠。棠暘基盯了小雞半年多，小雞才敢慢慢靠近他。棠暘基曾偷偷地留下點心甜甜圈，試著餵小雞，可小雞只是歪著頭看他，蹭了蹭他，卻不吃點心。

被小雞蹭了手背，棠暘基有點開心，但好像沒有摸到東西的感覺？

他問小雞：「你不喜歡吃甜甜圈嗎？你要吃肉是不是？」

而隔天午餐是咖哩雞肉飯……他想，餵雞吃雞，好像不太好。

然後，棠暘基會對著空氣講話這件事，傳遍整間幼稚園，幾乎所有小朋友都不敢靠近棠暘基。自此，小帥哥這綽號變成小酷哥，甚至有人叫他小怪物，棠暘基一概不理。

他知道自己說的是實話，那些看不到金金的全是眼拙的笨蛋！

金金──棠暘基幫小雞取的名字，因為毛色是金黃明亮的，他很喜歡。

而這次孩子們哭成一團，老師們很緊張，因為當老師的也不能直接說學生說謊啊！眼見為憑，但眼不見，就代表一定沒有嗎？而且還是這麼靈異的事。

棠爸棠媽接到幼稚園老師的電話便趕來了，夫妻倆也不知兒子怎麼了，只好先請假幾天。結果棠爸在跟老師辦理請假時，棠媽見兒子獨自蹲在遊樂器材和小花圃之間，對著小花圃講話。

她走到兒子身邊，彎腰說：「暘暘，我們要回家囉。」

就見棠暘基雙手掌併在一起、呈現捧東西的姿勢，說：「媽媽，我想帶金金回家，不然牠在這裡很寂寞。」牠沒有朋友，也沒有人看得見牠，如果是他，一定會哭。

棠媽第一個想法是：我兒子會用「寂寞」這個詞！我兒子是天才！

咳咳，都說每個孩子在某個時期會有一個「看不見」的朋友，她兒子也到了這年紀啦。棠媽笑著說：「好啊，那我們回去幫他弄個窩。來，我們先回家。」

棠媽抱起棠暘基，棠暘基依然小心翼翼地護著雙掌裡的金金。

那年掃墓，棠暘基第一次跟著父母到祖墳，與長輩們一起祭祖。

棠暘基把金金也帶去了。他那天穿著深藍色的長袖連帽Ｔ恤，腹部位置有個大大的口袋，金金窩在裡頭剛剛好，別人只當他藏了個小玩具在口袋裡。

就是那一天，他跟著大人拿香祭拜完後，默默走到竹林旁，想把金金放出來透氣，卻發現金金抖個不停，不願意離開口袋，最後牠連頭都埋起來了，一副死都不要出去的架式。

棠暘基無法，只好摸了摸金金的毛當作安撫。

把金金帶回家「養」了一個月，他可以觸碰到金金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他自己解釋成金金把他當朋友了。他開心，去哪都帶著金金，他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回去幼稚園，他才不要跟笨蛋當同學。

棠暘基邊撫著肚子邊抬頭，突然看到綠竹間出現一抹白。白飄飄的衣服，還有修長的手指、光潤的膚色，好像媽媽在看的古裝電視劇裡的美女姐姐。

可是眼前這個白衣姐姐沒有頭。

「……」

棠暘基眨眨眼，轉身看向祖墳那邊的大人們，沒人理他；他又轉回身，沒有頭的白衣姐姐依然存在，依然在竹林間，沒靠近他。棠暘基再翻看口袋，金金還是抖啊抖的。

「暘暘，要放鞭炮囉！快過來。」

媽媽在叫他了。棠暘基掉頭就跑，躲回媽媽懷裡，讓她捂住自己的耳朵。

放完鞭炮，妥善清理好灰燼，就可以收拾供品了，一年一度的掃墓就此結束。

臨走前，棠暘基再看向剛才那片竹林，沒有白衣姐姐了。

之後的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每年回祖墳掃墓，棠暘基都能看到那個白衣姐姐站在竹林裡；他也不再帶金金去了，他覺得金金應該是害怕白衣姐姐。

至於白衣姐姐長什麼樣子，棠暘基實在很好奇。

這一點很奇怪，他居然不是害怕，而是好奇。

他能看得見小雞模樣的金金，卻看不見鬼魂，甚至是神明。每年掃墓或是農曆七月，他就跟一般普通人那樣，經過供品桌是什麼靈異現象都沒看到，所以他並不是陰陽眼體質。

那麼這位白衣姐姐，又是什麼「東西」？

直到上了大學，他終於看見白衣姐姐的……下巴和嘴脣。

棠暘基有種自己在打遊戲的感覺，可能跟白衣姐姐的好感度還不夠，所以看不到臉。而他和金金的好感度累積很快，國中時他就能聽到金金的叫聲了，還能靠牠嘰嘰叫的聲音分辨出牠當下的情緒。

「原來你不會長大。可惜了，我原本想說你若是母雞，我就有免費的雞蛋可以吃了。」當他發現金金一直是小雞模樣時，他開玩笑道。

結果招來金金的利嘴啄啊啄的攻擊，以及持續一小時狂暴吵雜的嘰嘰聲。

而白衣姐姐，一直都只有輕輕淡淡的笑聲，有時感覺像是見面打招呼的笑，有時似乎是吐槽他的笑。

上大學後，除了掃墓，棠暘基還會在中秋節獨自來祖墳見白衣姐姐，私自帶點好酒好茶和點心來給她吃喝，順便發發牢騷，講些學校趣事。當然，有些事情是他犯蠢，卻拉不下臉承認，就被白衣姐姐笑了。

棠暘基很清楚白衣姐姐不是鬼，除了她有腳、有影子之外，他所帶來的吃食酒水都會被她嗑個精光，不是鬼魂吸氣的模式。他似乎也不用擔心在墓地會撞鬼，或是沾染上什麼不好的氣──他推測應該是白衣姐姐在「保佑」他。

在棠暘基七歲那年，掃墓時他又偷偷溜去一旁的竹林坐著，白衣姐姐給了他一塊紅玉，大拇指指甲的大小，方形圓潤，大約一公分厚度。他伸手接過，只覺得半透明的紅石頭好漂亮，握在手裡暖暖的，他小聲的問：「給我的？」

白衣姐姐沒有出聲，只用手指指向他。

當天回家後，棠暘基跟媽媽要了個平安符袋，將紅玉放進去，掛在脖子上。除了洗澡時會取下，紅玉每天都跟著他。或許是這塊紅玉的功效，他一路平安長大。

幾年下來，可能雙方的好感度有所上升，白衣姐姐的臉露出了小巧的鼻子，也會跟他搭話了，雖然只是用單字「嗯、啊」來表示，不過那聲音跟她的笑聲一樣輕輕柔柔的。

大三那年中秋節，白衣姐姐終於說出第一句話，驚得棠暘基傻愣愣地看著她；第二句話時，棠暘基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第三句話……棠暘基發誓，他這輩子從沒聽過那麼好聽的說話聲音，他真真切切體會到什麼叫「聽了耳朵都懷孕了」的感覺！

白衣姐姐不介意他痴傻的失態，反倒開始點餐起來，希望棠暘基下次來時能帶點新東西，比如時下流行的奶凍捲，或是抹茶紅豆白玉披薩。

棠暘基回神，無意識的問：「妳要不要再加一桶炸雞？」

白衣姐姐語氣認真的說：「吃不完的。食物適量就好。我這裡又沒有冰箱能保存食物。」

的確，墓地裡哪來的冰箱和電力……等等！不是這個問題吧？！而是姐姐看起來如此的仙氣、古代感，怎麼知道這些現代用具和流行美食？

棠暘基滿頭黑線，惹得白衣姐姐又一陣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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