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有個竹馬,叫做梁澈。
梁澈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頭腦好,成績好,體育好,顏值高,為人溫和有禮貌,又樂於助人。是附近的家長們最喜歡拿來對自己孩子說教的榜樣。
「你看那個梁澈,這次月考又考第一了。」
「你怎麼就不能學學梁澈……」
「梁澈……梁澈……」
由於梁澈太優秀了,在父母口中出現的頻率太高,導致有一陣子,這附近的孩子們都討厭他。
梁澈莫名其妙被討厭了,也不在意。明明都是十幾歲的少年,別的男孩子都很幼稚,偏偏梁澈身上就是有一種不符合年紀的成熟。這種成熟又不是那種大人裝出來的深沉,更像是書卷氣。十幾歲的年齡像是介於青澀與成熟之間的分水嶺,進入青春期之後,有的人變化快,有的人變化慢。而梁澈顯然就是變化快的那一類,個人魅力很早就展露出來了,不難想像他往後會有多受女孩子歡迎。
周文看著身邊已經有半隻腳踏進大人世界裡的竹馬,打趣說:「別人不肯跟你做朋友,那我只好勉為其難地跟你做朋友了。」
梁澈笑了,笑起來的時候還是有少年的樣子:「好啊。」
周文從小就在這裡長大,從五歲上幼稚園開始,他就認識了住在隔壁家的梁澈。他聽別人家說梁澈的事的時候,總感覺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梁澈。可能是他的父母對他的要求不高,也可能是他認識梁澈太久了,以至於他雖然知道梁澈很優秀,卻沒特別感覺到他與旁人有什麼不同。
就在他們上高中不久之後,發生了一件大事。
周文與梁澈念不同學校。梁澈成績好,念的是當地頂尖的高中,周文的成績普普通通,只念了與他水準差不多的普通高中。
這一天,周文放學回家後,照例要往梁澈家裡跑,就在他要外出的時候,他媽媽抓住他:「小文,你過來一下。」
周文很少看見媽媽這麼嚴肅,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跟著她到沙發上坐好。
周文的母親面露難色,好像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她鮮少八卦鄰居的事,但這時也不得不說:「今天,梁澈在學校裡發生了一些事。你知道這附近有鄰居是在他們學校任職,所以傳得大家都知道了……」
周文聽了半天聽不出重點,乾脆直接問:「媽,你到底要說什麼?跟梁澈有關嗎?」
「嗯。」周文這麼一問,反倒讓她比較好開口了。她嘆了一口氣道:「梁澈……好像是個同性戀。」
周文對同性戀這三個字沒有什麼想法,但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後仍是問:「會不會是誤會?你也知道他這麼優秀,可能有人造謠什麼的……」
周文知道梁澈念的那所高中因為升學率高,所以競爭壓力大。但梁澈似乎念得毫無壓力,有空時依舊跟周文一起玩,成績一點都沒落下,還是照樣拿第一。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周文的母親也是這麼想,流露出憂愁的表情,「問題就是梁澈他親口承認的。」
周文呆住了。他從沒聽梁澈說過,但梁澈怎麼會承認這個?
「所以,我想……小文,雖然我知道你們從小交情就不錯,但……你以後能不要跟他一起玩了嗎?」
周文訝異地抬頭望向媽媽,不敢置信她居然是想說這個:「媽──」
「我知道梁澈是好孩子,但是……」但是什麼她就沒有繼續說了。周文的媽媽是個開明的母親,她或許能理解,但也僅是理解而已,終究是別人家的事。理解別人,並不代表能同意自己的孩子與這樣的人為伍,或者同化成為這類的人。
周文當天沒有去找梁澈,梁澈也沒有像往常那樣打電話過來。
活了十六年,周文一直以為自己生活在進步的時代,至少學校是這麼教的。但現在才知道,原來這世界並沒有他想像的寬容。
隔日,周文出門上學時,在門口巧遇梁澈。
梁澈見到他時頓了一下,但沒有慌張,眼神也沒有閃躲,彷彿鄰居們的閒言閒語對他不受影響。梁澈直視周文,像往常那樣跟他打招呼:「早。」
但也只是這一聲招呼而已,禮貌生疏,沒有問周文昨晚約好了怎麼沒有來找他,也沒給個電話。
周文還恍惚著,抬眼見到梁澈已經轉身走了。他看著梁澈的背影,也看見路上經過的鄰居對他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的模樣。他知道梁澈為什麼突然變得冷淡,是因為不想連累他吧。
只是因為同性戀,別人眼裡最優秀的孩子突然就變成了最見不得人的孩子。
幾天後,周文打聽到了原因。原來梁澈去了頂尖高中之後,依然在那所學校大放異彩,成績好不說,長得又帥,為人又謙和,惹得許多少女春心萌動。在他們那所學校裡,同年級的第二名是個校花,校花原本是不甘心自己輸給梁澈的,一見到梁澈的長相,什麼不服都服了。她覺得梁澈的第一名跟自己的第二名是注定好的姻緣,就像小說情節那樣,郎才女貌,他們注定會在一起。於是,她在第二次考試輸給梁澈之後便跟他告白了,沒想到梁澈拒絕了。
校花太過自信了,覺得不可能,她這麼聰明,又沒人比她漂亮,肯定不會有人比得上她。她本來志在必得,這下全變成了笑話。
她不屈不撓地追問原因,梁澈這才說了:「對不起,其實我喜歡的是男的。」
校花當下覺得受到侮辱了,她怎麼這麼沒有眼光,居然喜歡一個死基佬。她越想越覺得丟臉,又覺得氣憤,於是便把梁澈是同性戀的事情傳了出去。梁澈本來就是備受矚目的人,再加上謠言最初就沒有反駁,於是這件事越傳越快,最後傳成了周文聽到的樣子。
周文認識梁澈這麼久了,怎麼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梁澈是為了顧全校花的面子,所以才沒有反駁的。
大笨蛋,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梁澈不生氣,周文都替他感到生氣了。梁澈家的建築格局跟他們家差不多,周文房間的窗戶正好對著梁澈房間的窗戶,平時梁澈房裡的窗簾是收攏起來的,能看得見隔壁屋內的情況,他們偶爾也會站在窗邊說說話。但在出了這事之後,梁澈房裡的窗簾始終都是敞開的狀態,好像也把他一併隔絕在外了。
周文撕了一張作業本上的紙,用手揉成一團,丟向梁澈的窗戶玻璃,用對方聽得見的音量喊:「梁澈,開窗,不開窗我就把你的窗戶給打破。」
他看見梁澈房內的燈是亮的,他知道梁澈在。
周文朝玻璃扔了幾團廢紙之後,梁澈大概是不堪其擾,總算開了窗,表情還有點無奈:「怎麼了?」
跟周文想的一樣。梁澈既沒有心情不好,也沒有憔悴,在家裡還是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好像從來就沒有為這件事情煩惱過。周文本來還有點擔心他,見到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就覺得火大,他爬上自己房間的窗戶,作勢要跨過去梁澈的房裡:「讓開,我要過去。」
沒想到梁澈的臉色驀然變了,打算阻止他:「你幹嘛,你別亂來,你忘了小時候摔過了嗎?被叔叔阿姨知道了怎麼辦?」
他們兩家離得近,兩棟建物之間的間隙也不過六十公分而已,連防盜鐵窗都裝不了。周文小時候就喜歡爬窗去找梁澈玩,因為距離近,他又頑皮,某一次爬窗的時候不慎摔了,從二樓摔到一樓,幸好下面都是鬆軟的泥土,只是骨折而已。從此之後,周文就被禁止爬窗到梁澈家。
這時候周文做這種幼稚的事來,還覺得有些懷念:「別廢話,快讓我過去。」
梁澈怕他又摔了,連忙往後退了幾步,口中不忘吩咐道:「你小心一點。」
看見梁澈露出擔心的表情,周文的心情總算好了點。他們不過短短幾句交談而已,這幾天來的隔閡就像是完全消失不見了。
周文穩穩地踩在窗戶上,總算進入梁澈的房間。他逕自坐在梁澈的大床上,像往常一樣,沒有因為同性戀這三個字而改變什麼。他朝房間掃了一眼,看見桌前的檯燈是亮的,桌上還擺著一盤吃到一半的水果。看起來梁澈本來是在看書,卻被他打擾了。
周文站了起來,下意識伸手就要往盤裡拿水果,但突然想到什麼,問了一句:「我能吃嗎?」
「你不介意就好。」梁澈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神色如常。他知道周文在問什麼,也就坦蕩蕩地回答什麼,毫不避諱。
周文本來沒打算問的,但梁澈看起來像是真的不在意,他又好奇,便問:「你那個……是真的?」
梁澈承認了:「是。」
「你怎麼知道的?」
「你不知道?」周文問得這麼直接,梁澈反倒笑了,「你就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
「也不是沒有想過……」周文的性取向正常,他一直也以為大家都是一樣的,所以他接不上話了。
梁澈看他的反應就知道了,逕自接道:「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性別不同而已。」
「那你為什麼……不反駁呢?」
「只是覺得沒必要而已,遲早也會知道的。」梁澈看了周文一眼,又說,「況且,太多人來告白,我煩了。」
「操。」周文笑著罵他,突然覺得那點尷尬的氣氛就散了。但他畢竟是梁澈的朋友,關心也是正常的:「叔叔跟阿姨呢?他們的反應怎麼樣?」
梁澈露出苦笑:「也只能……這樣了。」
周文知道這就是不順利的意思,想他的媽媽都阻止他跟梁澈來往了,梁澈的父母想必更不好受。
周文問到了想知道的事,跟梁澈的相處也與往常沒什麼不同。他安心多了,又打算爬窗回去。雖然往後要找梁澈可能只能從這個窗口進出,是麻煩了點,但總比在人前裝作不認識好,他更接受不了這個。
梁澈站在窗前看周文安全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了,才開口道:「周文,你如果覺得不舒服的話,不用勉強自己跟我來往。」
周文站在窗口與他對望,梁澈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周文卻感覺他好像有點緊張。他笑著,還是跟以前一樣的回答:「別人不肯跟你做朋友,那我只好勉為其難地跟你做朋友了。」
周文的語調輕鬆,倒不是真的這麼嫌棄。
梁澈了解他,他是在讓自己安心。於是梁澈也笑了笑:「那就辛苦你了。」
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yMWmo6e9l
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WUHUk94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