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
砰!
一聲慘叫劃破深夜的寂靜,但很快便戛然而止。
虞塵渾渾噩噩地伏趴著,好半晌才意識到剛剛的叫聲居然是自己發出的,想起身卻發現連一根指頭都動彈不了,只有越發強烈的疼痛席捲而來。
我是誰?我在哪?發生了什麼事?
充滿哲學性的三大哉問立刻浮現在腦海中,虞塵又花了幾秒才確認,不是這個世界在旋轉,而是他被狠狠磕中太陽穴的腦袋還暈著,不斷湧上喉頭的噁心感可以佐證這一點。
……小說……對了,我不是在看小說嗎?
今晚的他,應該是在替最近要出版耽美小說的客戶兼損友無償看稿。
他被那本名為《魔尊荒淫錄》的「高肉文」荼毒了一整晚,該書內容簡單概括就是殘忍暴虐的魔尊為了提升修為,豢養了好幾個「爐鼎」助他練功。
不到十萬字的篇幅中,有八成都是香豔刺激的床戲,旨在描述魔尊如何「荒淫」,在各種場景用各種姿勢荼毒他的爐鼎們,看到後面差不多都忘記魔尊養爐鼎其實是為了練功,而不是純粹洩慾。
尤其故事最終還以所有爐鼎都被魔尊「玩壞」,一個個淪為喪失神智、只剩交配功能的性愛道具作結,把書名中的「荒淫錄」三字表現得淋漓盡致。
虞塵只能說自己相當佩服損友在床戲上的「腦洞」很多,但這種還沒看完就把主線劇情給忘光的書,真的很難讓他評斷到底寫得好不好。
或許拿來當「深夜救急文」是不錯的選擇,但這種文就是擼完便忘,甚至好幾篇不同的作品混在一起看都沒違和感,反正能衝就行。
當時他一邊腹誹自己招攬客戶的策略肯定出了大毛病,一邊認命地替對方校對稿件,接著就……
看稿看到睡著了?
他不太肯定自己的記憶是否有錯漏,但他隱約記得損友好像還開玩笑地說,要把他這位免費校稿員寫進故事裡,當作彩蛋送給他,且既不承認亦不否認該角色可能會是一名「爐鼎」,將作者本人的惡趣味表露無遺。
等他一覺醒來之後,應該要撥個電話過去罵損友一頓,並確保自己在書中的龍套角色可以守住貞潔之身;當然,不把他寫進去會是更好的選擇……
「不是這裡……得找別的路……回去……回去找他……要一起逃走……」
就在虞塵還搞不清楚狀況時,嘴裡竟驀地吐出斷斷續續的字句,接著掙扎著起身,但他卻不是做出這些動作的人,而是有另一道意識在控制他的身體。
他彷彿變成一輛轎車,但身為車主的他卻坐在副駕駛座,看著另一個人握著方向盤在「駕駛」這輛車。
他感覺「自己」抬起頭,一片陡峭的山坡隨即映入眼簾,顯然他方才就是從上面滾下來的,難怪摔得渾身是傷,頭也不曉得被凸起的樹幹和石子撞了多少次,走沒幾步就暈得他乾嘔起來。
這是腦震盪了吧?別再動了!先坐下來休息啊!
虞塵努力想奪回身體的主控權,但異常強烈的睡意卻猛地湧上,讓他再度昏迷過去。
在他被迫進入夢鄉前,眼前似乎出現了爬滿文字的電腦螢幕,下一秒卻又變成陰森恐怖的樹林,而那個頂著渾身劇痛仍堅持要「回去」的意識逐漸消弭,直到化為腦海中一道微弱而蒼白的回音……
◆
痛,好痛。
虞塵醒來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全身痛得要命,彷彿回到高中時偷騎車去兜風,結果摔車「犁田」,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星期的悲慘日子。
他隱約記得自己作了個摔下山崖的噩夢,夢裡的他可慘了,頭都撞出腦震盪,眼前的東西晃得跟高速旋轉的萬花筒一樣,然後他還不知道在頑強什麼,暈著也要翻山越嶺,邊走邊吐都不能阻擋自己想回去找他的意念……
嗯?回去哪裡?想找誰來著?
「哎,稿子好像還沒看完……還是已經看完了?」虞塵下意識呢喃出聲,想著就算自己看稿看到睡著、再到從書桌滾下來,身體也不至於痛得像是真的墜崖了一樣。
他掙扎好幾秒都沒能讓四肢動彈一下,而且明明已經睜開雙眼,但視線裡卻依舊晦暗不明。
「虞塵、虞塵……快醒醒,管事的過來了!」
一道稚嫩的嗓音縈繞在耳邊,虞塵終於恢復視覺,模糊間看見一張漂亮到雌雄難辨的臉蛋湊在自己面前,神色滿是焦急,甚至有點恐懼。
「我起來了、我起來了……媽耶,怎麼會這麼痛啊……」虞塵咬牙坐起身,隨即被映入眼簾的畫面弄傻了。
出現的不是已經習慣了二十六年的身體,而是一副乾癟瘦弱的身軀。
別說那些他鍛練得要死才勉強出現的腹肌徹底沒了,連整個體型都縮水好幾號,雙手雙腳纖細得彷彿一折就斷。
這肯定不是成年人的身形,而是少年的,而且還是有點營養不良的那種。
更糟糕的是,虞塵還發現自己這副小身板上全是傷痕,其中甚至有隱約滲著血、明顯還相當新鮮的傷口。
「我這是被車撞還是被狗咬了?也太慘了吧?」虞塵目瞪口呆地看著滿身的慘狀,小心挪動手腳後才稍微安心了些,至少他感覺這些痛楚都是來源於皮肉傷,還不到傷筋動骨的程度。
那名尚不知性別的漂亮孩子匆匆拿了件長袍給虞塵披上,一邊替他穿衣、一邊緊張地道:「我知道你很疼,但絕不能被他們發現你受傷了,那會惹來更大的麻煩,只能委屈你先忍忍。」
「沒事的歆遙,小傷而已,我過兩天又生龍活虎了!」虞塵想都沒想就脫口應道,等講完這話之後他才反應過來一件詭異的事──
慢著,我剛剛喊他什麼?
不等他多加思索,小屋外就傳來令人戰慄的哨聲,虞塵這才發現周圍其實還聚集著許多一臉憔悴的少年少女,眾人在哨聲響起時紛紛面露驚懼,卻又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乖巧地推門而出,在外面的空地上列成一排縱隊。
虞塵深吸一口氣後跳下床,努力不讓臉上出現任何吃痛的神色,朝歆遙豎起拇指,一副「安啦,我可罩了」的表情,一瘸一拐地走了幾步,在踏出門檻前便恢復成正常的走路姿勢,完全看不出任何可疑之處。
他和歆遙來到隊伍最尾端,臉上雖然一片淡然,但實際上心裡已經尖叫到沙啞了。
我這是在哪啊!
為什麼我會對一個陌生人喊出小說角色的名字啊!
我他媽該不會是──
穿、越、了、吧!
虞塵做了幾次深呼吸才強壓住大吼大叫的衝動,開始分析起眼前的情況。
身為一個深受網路小說荼毒的現代人,穿越文沒看過十篇也有八篇,雖然第一時間感到極度荒唐,但很快就暫時接受了自己的處境,並思考起曾經看過的穿越作品中,都有什麼值得借鑑的東西……
不對啊!不是應該先懷疑自己是不是作噩夢了嗎!
虞塵晃著腦袋,思考自己如果就地躺下,是不是再睜眼就能回到現實?
或是像不少人說的,在夢裡如果發生「墜落感」,就能清醒過來,所以找個高處往下一蹦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但他只想了不到五秒就放棄這個念頭,因為他發現此時的感受太過真切,讓他難以相信自己是在作夢。
不僅是身上傷口傳來的痛楚,還有鼻子聞到的氣味、肌膚被微風吹拂的感覺、耳邊聽到周圍的孩子們緊張急促的呼吸聲……一切都過於真實。
他有點擔心自己如果真的找地方跳下去,那就徹底長眠了。
在跳過作夢這個選項後,虞塵認命接受了自己真的穿越的事實,並開始列出目前已知的線索。
首先,他隔壁這個孩子叫「歆遙」,且記憶中有這名字的寫法,所以他可以暫時確定自己穿越的目的地,就是那本荒唐至極的耽美小說《魔尊荒淫錄》。
其次,他腦袋裡有不屬於目前的自己──指現代那個虞塵──的記憶。這是個本就存在的人物,和周圍的人也有互動,所以他必須盡快融合好兩方的記憶,以免被人察覺異狀。
更重要的一點是──這本書他熟啊!
至少剛看完兩遍的他,大部分情節都還是記得的,儘管其中很多都是應該派不上用場的床戲……
「不對啊,書裡啥時有『虞塵』這個角色?」虞塵心中隱隱不安起來,因為他想到簡玲泠掛斷電話前,曾說要送他一個「彩蛋」來著。
所以那傢伙真的把他安排進書裡了,而且是他還沒讀到的增補段落!
「嘀嘀咕咕什麼?低頭!」
一道凶惡的嗓音打斷虞塵的思考,他反射性地聽命低頭,一隻粗糙的手隨即在他後頸上摸索,又粗魯地揉捏幾下才鬆開。
「叫什麼名字?」那名其貌不揚的男人粗聲問道。
「虞……虞塵。」
一瞬間閃過的記憶讓他發現,原主的確跟自己同名,但在這裡,虞塵二字就是他的名,他並沒有姓,因為他只是一名「奴隸」。
奴隸是不配擁有姓氏的。
「記下來,這個也差不多了,可以趕上三天後的儀式。」
虞塵沒聽明白那名男人對隨從所說的話,身體卻下意識地顫抖起來,彷彿已經知曉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他轉頭看著歆遙,和他一樣低下頭,並在男人說出一樣的評價時哭了出來。
#分化儀式……#
虞塵那個還略有混亂的腦袋終於想起這個詞意味著什麼,來源有他看小說時讀到的字句,也有來自原主的記憶。
他們的身子到了差不多要分化第二性徵的時候了!
一般來說,人類在十六歲左右就會自然分化出第二性徵,正式確立自己到底是乾元、中庸、坤澤中的哪一類,並影響往後的命運。
而在《魔尊荒淫錄》中提到,「爐鼎」始終是相當稀缺的資源,加上現任的魔尊對爐鼎的需求又特別大,所以會在這些被捕捉來的奴隸接近分化期時,直接用外力「催熟」他們,讓他們盡快顯現屬性,方便區分和後續的培育。
虞塵不確定自己這副身體的年紀,但他記得小說劇情裡,歆遙是十四歲的時候被判斷身體可以接受分化儀式,在真正成熟前兩年就提早知道自己是名坤澤,是將來會成為魔尊頂級爐鼎的「好苗子」。
那顯然他此時的年紀不會差多少,應該也是十四歲左右。
檢查完所有奴隸後,被點名的人都在脖子套上做記號用的頸圈,同時也是表示他們後頸的「信引」已經接近成熟階段,準備分化第二性徵。
「你們這幾天都給我乖乖待屋裡,誰敢亂事,我保證他活不過儀式。」那名負責辨認奴隸身體狀態的男人冷冷說道,在眾人恐懼的眼神中轉身離去,大概是要去向上級報備最後一波名單。
等那些「管事的」都離開後,脖子上有頸圈的少年、少女們都哭了起來,但沒被選中的人也並未上前安慰,因為大家都知道那只是早晚的問題,每個人都是待宰的羔羊。
其實此時的他們,尚不知道分化儀式的目的為何,只曉得被帶走的孩子從沒活著回來過;變成屍體被抬回來的倒是看過幾次,還是當著他們的面燒成黑炭,再讓他們親手埋起來。
所以那些管事者根本不需要對這些孩子多加管教,光是以這種方式營造出來的恐懼感,就足以把他們嚇得不敢反抗。
「虞塵、嗚……怎麼辦、嗚嗚……我不想分化……」
歆遙哭得梨花帶雨,但虞塵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
長這麼漂亮註定要當總受的啊,這是人設一開始就決定好的事!
虞塵連忙甩開這個講出來會被打死的念頭,對歆遙低聲說道:「你別急,我今晚再試試能不能找到新的岔路。我感覺那個方向是沒錯的,只要找到安全下山的路,肯定能離開這見鬼的地方。」
他此時已經明悟,昨晚的墜崖根本不是什麼噩夢,而是這副身軀的真實經歷!
原主這段時間一直偷偷溜出去找逃脫路線,想帶歆遙等幾個夥伴趕在被送去分化儀式前逃離,可偏偏運氣不佳,在探查過程中失足掉進山溝裡。
就在摔下山崖的那一刻,現世的虞塵穿越過來,兩個靈魂在這副身軀中交融,但原主的意識在堅持著返回歆遙身邊後,就逐漸消失了……
如今只剩下一個虞塵,和一堆不屬於他的零碎記憶,勉強證明另一個靈魂曾經存在過。
即便已經完全取代原主,但虞塵並沒有放棄脫逃計畫,反而還更加用心,因為他也不想面對那個可怕的分化儀式。
儀式過程是不會痛苦的,得知分化結果後的命運才令人恐懼。
就不提歆遙這個註定要當爐鼎、被魔尊天天荼毒的可憐坤澤了,虞塵也不清楚大作家簡玲泠究竟給他安排了什麼劇情,萬一也成了坤澤他可受不了,那種等著被強暴的感覺糟到無法用言語形容。
強制愛這種東西,果然只能存在虛構的創作裡,實際發生的時候除了報警之外還是報警啊!
「可你身子還沒好……」歆遙滿是擔憂的嗓音傳來,將虞塵的思緒拉回現實。
「都說了,小傷而已,沒問題的!」虞塵露出自認最可靠的笑容,拍拍歆遙的頭,頗有大哥照顧小弟的氣勢。
在原主的記憶中,虞塵跟這一批同時期被關押起來的孩子們都滿要好的,似乎和現實裡的自己差不多,都是愛交朋友的性子。
儘管從有記憶以來,便一直是宛如被當成牲畜豢養的狀態,但他始終活得頗為開朗,甚至開朗到有點沒心沒肺的程度。
這讓從小就性子懦怯的歆遙以他馬首是瞻,遇上什麼事,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去找他,對他相當依賴。
虞塵在殘破的記憶裡察覺,原主之所以會提出要找路逃脫的計畫,就是因為他很確信歆遙繼續留在這裡,絕對會面臨可怕的命運。
誰讓他長得太好看,這種外貌說穿了就是紅顏禍水,不當爐鼎也會面臨其他危機,註定沒好下場。
「所以說,人設真的很重要啊……」虞塵忍不住唏噓,見一旁哭紅眼的歆遙正困惑地看著他,連忙笑道:「我再回去睡一會兒,養精蓄銳,看晚上能不能再多探點路。」
歆遙看著虞塵,忽地低下頭悄聲道:「如果找到路,你就直接走,莫再回來了。」
虞塵愣了一下才意會過來歆遙話中的意思,連忙也壓低嗓音道:「你在說什麼啊?找到路當然要回來帶你走啊!到時如果有其他人也想離開的,就一起走,能逃幾個算幾個!」
歆遙勾起一抹美到讓人心碎的笑,哽咽著道:「我、我是累贅……沒有我,你一個人肯定可以活得很好……」
大家不過是十來歲的孩子罷了,還從小被關押起來,一個個顯然單純得可以,但處在這種天天擔驚受怕的生活環境下,多數孩子其實都相當敏感又早熟的,對自己的命運並非毫無知覺。
虞塵看得出來,歆遙也對自己即將面臨的處境有所猜測,似乎已經被嚇得放棄了求生機會,才會說出這種喪氣話。
他認為自己不該拖累虞塵,同時又對「逃離」這件事感到害怕,可能是怕失敗,也可能是怕成功逃脫卻又落入其他困境,那種名為「希望」的念頭開始反過來折磨他稚嫩的心智,讓他有了乾脆放棄一切希冀的想法──
沒有期待,就不會受到傷害。
虞塵沒有說什麼鼓舞對方的話,而是盡力融合原主的情感和想法後,語氣堅定地道:「總之,找路的事,我不會停下。你知道我這人最貪生怕死了,我可不想就這樣認命面對有去無回的儀式,只要還有活下來的機會,我都不會放棄!」
他伸手抹去歆遙臉上的淚水,又揉了揉那烏黑柔順的髮絲,這才回到小屋裡躺好,爭取在夜晚來臨前多恢復一些體力。
說真的,他此刻還是感到強烈的矛盾,一邊是對穿越的事感到太不真實,但另一邊卻又隨著原主的記憶和自己合而為一後,對這個世界的疏離感逐漸消失。
冥冥之中,他知道自己暫時是離不開這個世界了。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也就是他已經提前知道劇情發展還有故事設定,這些東西肯定能幫他找到一線生機。
「大姊,求妳了,千萬別給我安排什麼可怕的發情橋段,讓我當個快樂的龍套就好……」虞塵一邊回憶各種內容一邊在內心用力祈禱,只希望簡玲泠能善良一點,別真的把他寫成魔尊的爐鼎之一。
他可不想穿越到一本小黃書裡,最後還被總攻給幹廢成無腦的肉X器!
《魔尊荒淫錄》裡,就沒一個爐鼎善終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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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他的祈禱算是成功,但也不算成功。
沒能順利找到路逃脫,他終究被帶去進行分化儀式,然後在得知結果的當下眼前一黑,無比後悔自己當初怎麼就跟簡玲泠這麼惡劣的女人成為朋友。
他沒分化為坤澤,不必面對成為爐鼎的命運,因為某作者直接發了個下戲的便當給他。
「我怎麼會是『乾元』啊!我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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