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淵,字黎洹,史上最年輕的「魔尊」,當前最有機會飛升神界成為「魔神」的修煉天才,但也因為生在極為競爭的環境下,又長時間只專注於修煉,故而不懂人情世故,性格暴虐乖戾、我行我素,對他人難以產生信任感……
……實際上他就是個單純的修煉狂,通常以絕對的實力擊敗對手,導致他其實沒什麼城府,對修煉以外的事有些遲鈍甚至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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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屠黎洹很焦躁,非常焦躁。
其實也不只今天,他時常都處在這樣的情緒之中,但也很難說清是他本來的性格就是如此,還是受了魔修功法的影響過深才導致。
畢竟自他有記憶以來,修煉就和生活脫不開關係,似乎一睜眼就在錘鍊自身道行,累了就歇一會兒,然後再重複一樣的循環。
你要問他是否真的如此沉迷修煉晉級,倒也不至於,只是修煉於他而言是最簡單的事,可以讓他排除一切紛擾,只專注在一件事情上就好。
可偏偏在渡劫飛升後,部族硬是在他頭上安了個「魔尊」的職責,這不只是他正在修煉的階層,更是一個職稱,等同於屠氏部族的現任族長,必須擔起一族的門面。
憑什麼資質最好的人就得幹這活?不該讓他更專注在修煉上嗎?其他人太過廢物難道是他的錯了?居然用一整個部族的瑣碎事務拖累他,讓他晉級的速度都慢下來了!
他的頓悟頻率,已經從一天一次退步到三天才一次了,荒唐!
偏偏,他養的那隻鬧心坐騎還動不動就搞事,讓他一天到晚都在收拾對方捅出的簍子,比如亂吃東西腹痛、亂吃東西嘔吐,以及亂吃東西拉稀。
好氣。
一肚子氣的他回到自己的小院,看到努力種了一個多月的山茶花終於徹底死光,更氣到想殺點東西洩憤。
好、氣、啊!
「躲在那裡做什麼?滾出來!」
已經換上一身乾淨衣物的虞塵從柱子後面繞出,低著頭走向渾身纏滿煞氣的屠黎洹,小心翼翼地喊了聲:「尊上。」
屠黎洹冷哼一聲,踢開屋門後朝內走去,跟在他身後的虞塵看著裡面的擺設,想了半天也想不到除了「亂七八糟」以外的形容詞可用。
反正就很有個人特色。
虞塵不記得簡玲泠有在故事裡提過魔尊的生活習慣如何,但想來一個除了練功以外事事都不大懂的「修煉狂魔」,不擅長打理住處似乎是可以理解的事。
但難道沒有奴僕替他整理嗎?
大概是腦子裡的思緒過於奔騰,虞塵沒注意腳下的路障有點多,一不留神踢到一條看不出名堂的黑色長形物,然後狠狠摔了個狗吃屎。
已經坐在躺椅上的屠黎洹,冷冷看著虞塵「啪嘰」一聲摔在他面前,腦中浮現藺成稍早向他介紹這孩子時說的話,忍不住懷疑對方是在唬他。
就這麼個笨手笨腳的小鬼頭,留著真的能有用處?
見虞塵搖搖晃晃地爬起身,屠黎洹忽地釋放信引,那屬於強大乾元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壓得虞塵又一次趴倒在地,掙扎半晌都沒能再次起身。
「還真是個乾元……」屠黎洹瞇著眼低聲自語,眼前的小鬼頭雖然因為體質羸弱而無法抵抗他的信引,可生理本能卻讓他同樣釋放出自己的氣息來對抗威壓,試圖掙脫同類的壓制。
如果虞塵是個中庸或坤澤,此刻早就被屠黎洹的氣息徹底統馭,開始主動親近他、討好他,甚至央求得到更濃烈的信引。
留著他,彷彿像養一條永遠不可能真正聽話的狗。
這樣,有意義嗎?
「尊、尊上,您快收了神通吧!我這個小弱雞要死了!真的要死了昂!」
虞塵吵嚷的喊聲將屠黎洹飄遠的思緒拉回,後者緩緩收斂氣息,終於讓一臉狼狽的虞塵成功起身。
虞塵此刻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魔尊的人設還真的是我行我素無誤,實在猜不準他下一步想做什麼。
反正別再讓他匍匐前進就是了,這屋子的地板上全是雜物,磕得他肚皮上的傷口又裂開了啊!
屠黎洹也聞到虞塵身上洩漏出來的血腥之氣,有些困惑地開口:「方才被來福抓傷了?」
「啊?沒有,這個是、是……」虞塵頓了頓,還是決定據實以告:「前幾天想偷溜逃走,結果不小心摔山溝裡了。」
但不等屠黎洹追問,虞塵就急忙續道:「但我現在不會逃走了,真的!我願意待在您身邊服侍您!就算不行,隨便找個差事給我做也好,我不挑的!」
「聽藺總管說,你很惜命?為了活著,你可以做任何事?」
屠黎洹看著點頭如搗蒜的虞塵,又涼涼地道:「但你還沒真正成為一名乾元,你還不明白,身體的衝動會讓你寧死不屈。在那種狀態下,你還能這麼惜命嗎?」
這話讓虞塵頓時沉默下來。
儘管在字裡行間能看到種種對於乾元的描述,知道這個屬性的人天生就是霸主,哪怕在多麼弱勢的處境下,都不可能臣服他人,只會拚命抵抗到成功反壓或是壯烈死去。
但虞塵必須承認,光用想像的,不可能真正理解這樣的「設定」有多殘酷,所以對屠黎洹提出的質疑,他確實答不上來。
他來自一個沒有ABO設定的世界,更沒經歷過一名成熟乾元會有的生理與心理反應,根本不可能保證自己能永遠這麼卑微聽話。
但他依舊不願輕易認命。
「那也請讓我試試看,反正不過一、兩年的時間,我便會成為真正的乾元。」虞塵抬起頭,毫不避諱地直視屠黎洹那雙懾人的紅眸。「待到那時,我如果真的想反抗您,您隨手殺了我便是。」
「……其實現在的你,已經像一名成熟的乾元了。」屠黎洹忽地揚起一抹微笑,那張始終帶著肅殺的臉瞬間柔和起來,再度讓虞塵看癡了。
並非梗著脖子赴死才是所謂的「正常反應」,乾元也能低頭隱忍,只要他的精神依舊昂首屹立就行。
屠黎洹在虞塵的眼神裡看到一股不屈,正如他當時敢冒著斷臂之險將手伸入來福口中。面對危機與困境,他或許會恐懼,但絕對不會逃避,只會想辦法迎上。
在屠黎洹眼裡,這態度驕傲得不愧為一名乾元。
把一條不可能馴服的狗養在身邊,似乎……
還挺有意思的?
「兩年嗎?的確不長,我還不至於給不起這一點時間。」
屠黎洹彎下身,指尖挑起虞塵下巴,看著那雙炯炯有神的灰眸,焦躁不已的情緒逐漸被躍躍欲試的興奮之意給取代。
「我且看看,兩年後的你,值不值得我動手殺死。」
要是屠黎洹知道,虞塵此時腦子裡只想著「真想親一口這張漂亮的臉」,絕對等不了兩年,現在就會立刻把他剁成碎肉餵來福。
啊,不行,那頭大貓吃人肉會拉稀。
「說說看你能做什麼。」
屠黎洹又躺回椅子上,姿態看著懶洋洋的,可實際上卻已經在體內運行起血氣迴路,反正一邊說話一邊運氣也算不上什麼難事,他還能同時神識離體錘鍊呢,躺著就能修煉只是基礎操作而已。
虞塵摸了摸還在怦怦亂響的心口,讓裡頭那頭暴衝的小鹿稍微安分些,這才應道:「我能給您打雜呀!例如……給您收拾收拾這屋子?」
「我討厭別人亂弄我屋子,那會讓我會找不到我要的東西。」
「您放心,東西收哪我絕對記得牢牢的,要拿什麼都能馬上找出來!」
「……行吧,要是弄丟什麼,我就殺了你。還有呢?」
「我可以給您盯著來福,讓牠別亂吃東西!」
「可以,但凡牠以後又鬧肚子,我就殺了你。」
「哦,我還可以給您養養魚、種種花什麼的,妝點一下您的屋子!」
「養死我就殺了你。」
「我還可以給您洗漱穿衣、捶背洗腳、當起床鬧鈴、唱晚安歌曲、還有──」
「夠了,你是把我當廢人養嗎?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我只是感覺,像尊上您這麼尊貴的人,就得捧在手心上疼……咳咳、我是說,就得好生伺候著,讓您可以全心全意專注在修煉上,毋須被外務叨擾!」
一度起了殺心的某魔尊被這番說詞打動了,收回瀰漫身周的殺氣,淡淡說道:「就這句話中聽,要是那些該死的長老有你這悟性就好。」
屠黎洹就想不明白了,一天到晚拖著他去跟其他部族的首領開會是能做什麼?跟那些講半天屁話都做不出一個決定的人紮堆坐著,簡直就是在考驗他基礎值為零的耐性。
有那閒工夫,不如多練兩趟噬血功或吞魂術什麼的。
虞塵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屠黎洹的表情與氣息,開始輕手輕腳地撿拾起周圍的雜物,同時不忘繼續說道:「能者多勞嘛!尊上您就是太優秀了,所以整個部族都十分仰仗您啊!」
屠黎洹瞥了一眼正在替他整理一地衣物的虞塵,忽地問道:「你不怕我,是嗎?」
整個屠氏部族裡並非只有屠黎洹一名乾元,只是都弱於他,才勉強接受他的統治。
屠黎洹還得三不五時上門把其他乾元按著揍一頓,才能把他們本能累積起來的敵意與反抗之意暫時打壓下去。
但就算是這些時常需要他敲打的乾元,在面對他時,也會因為彼此信引的強弱差距,而對他產生無可避免的懼怕。
那是生物本能,提醒自己眼前的人過於強大,想戰勝對方不僅僅得付出巨大的代價,可能連命都會賠上,自然得怕。
至於中庸和坤澤就不提了,見到如他這般強勢的乾元,只有誠心跪服的分,因為他們的生物本能就是追隨強者、為強者奉獻。
然而,虞塵一個還未成年的乾元,卻總是敢直視屠黎洹的雙眼,哪怕嘴裡說出來的話聽著卑微,實際上卻對他毫無畏懼之意。
那種態度不像屠黎洹熟悉的「挑釁」,而是另一種他不明白也沒遇過的類型。
反正就是讓他有點煩,但又不是真的那麼討厭。
「我怕的,怎麼會不怕?尊上用一根小指都能把我碾碎!」虞塵口氣略顯浮誇地說著,末了又笑道:「但其實也沒那麼怕啦,畢竟您還願意給我個活命的機會,那肯定是挺好的人。」
當了魔修百來年,屠黎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對他說出這種應該送給仙修的稱詞,不禁挑起眉尾,語帶不善地道:「藺總管還說,你這小子油嘴滑舌,我可算見識到了。你這些話都跟誰學的?我就沒見過哪個奴隸像你這般,溜鬚拍馬的話張口就來。」
虞塵身子一僵,反省自己肯定是得意忘形了,怎麼能把他身為奴隸的「人設」給崩了?
他總不能老實說,這是他長年跑客戶,對著那些貴婦們練出來的甜嘴吧?
「尊上如果不喜歡我這樣,那我少說些便是。但還是很難完全不提啊,因為尊上是那──麼優異的存在!我這可不是拍馬屁,實話實說而已!」
「……答非所問,果真是個滑頭。」
屠黎洹懶得再理虞塵,但對方卻主動開啟話題,探詢地道:「尊上……我能問您,什麼是爐鼎嗎?為什麼您非要爐鼎才能修煉呢?」
虞塵也知道自己這一步跨得挺大,但從方才藺成的說詞裡可以得知,這時期的屠黎洹還沒成為天天強上坤澤的「荒淫魔尊」,那不就表示這件事還有挽救的餘地?
起碼,他想搞清楚,這魔修的修煉是不是真的非爐鼎不可。
「你在擔心那個跟你一起來的坤澤?」
關於自己和歆遙熟識這一點,虞塵可不敢有半分推託,免得讓人感覺他刻意隱藏這件事別有居心,所以坦然應道:「對啊,我和歆遙一塊兒長大的,知道他性子懦怯得很,這不是怕他做不好爐鼎這聽著就很重要的工作,給您添麻煩嗎?」
屠黎洹翻了個身,一手支著頭,銀白的髮絲散落下來,又替他增添了一絲柔弱感,但只要站在他身邊,就能徹底省悟,這可不是個慵懶美人,而是正在小歇的猛獸。
優雅,卻致命。
「你已經知道乾元生來是為了爭奪與統馭,那你知道坤澤天生的使命嗎?」
「不、不是很清楚……」
「讓乾元侵略與征服,那就是他們的使命。」
屠黎洹的話語中不帶任何溫度,像是在敘述一件顯而易見的事實。
虞塵早就明白,故事裡都說得很清楚了:關於坤澤,仙修拿他們當頂級孕器、魔修拿他們當爐鼎,就連沒有修煉的凡人,也在爭奪他們的「所有權」。
幾乎大半坤澤的一生,都在懷孕與生育之間度過,被標記他們的乾元榨乾一切,然後結束這極有價值但沒有意義的人生。
但親耳聽見這個世界的人把事實說出口,還是讓虞塵感到相當難受。
因為這已經不是什麼單純的「故事設定」,而是他從今往後要面對的真實人生。
「你的小玩伴既然成為坤澤,就註定要為乾元奉獻一切,包含身體、人生。即便他不當我的爐鼎,也有別的義務等著他履行,例如給這個部族所有乾元都生一輪孩子,直到他生不動為止。」
虞塵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屠黎洹說的話,正是他先前不願意面對的現實──
就算他把荒淫的魔尊給掰正了又如何?
歆遙還是逃不過身為坤澤的悲慘命運。這個世界不是什麼歡樂甜蜜的愛情故事,而是一個充滿燒殺掠奪、你爭我搶的修仙故事。
在這裡,活著的代價很大。
虞塵這副模樣讓屠黎洹相當滿意,因為他沒聽見什麼可笑幼稚的反駁,或是大言不慚地告訴他世事無絕對,肯定有活得幸福快樂的坤澤。
或許真的有吧?反正不在魔修的地盤就是了。
屠黎洹本以為虞塵還要消沉好一陣子,卻見這名半大不小的少年只是揉揉臉,馬上又恢復方才那副精神抖擻的模樣。
「那我肯定會跟歆遙說,要好好當您的爐鼎,將這份工作做好做大,成為您修行路上的最佳助手!」
虞塵豎起拇指,朝屠黎洹露齒一笑,渾身散發著「交給我就沒問題了!」的氣勢。
此刻的他已經轉過念頭,不再去想著要和這個故事的世界觀硬槓,因為他有了新的方案──
讓屠黎洹和歆遙修成正果就好了呀!
乾元跟坤澤本來就是固定配對,故事又說他們兩人的信引匹配度極高,那不就是「官配」的意思嗎?
他幹麼非要讓歆遙當不成爐鼎?
他真正要辦到的,應該是讓魔尊從強暴犯變成霸氣深情寵妻攻,讓歆遙從被害人變成小鳥依人美人受,兩個人恩恩愛愛地雙修不就得了嗎?
看在故事設定魔尊是總攻的分上,那就不堅持什麼1v1了,開後宮總行了唄?
到時歆遙是正宮,其他爐鼎做側室,大家可以沒羞沒臊地雙修、三修、四修,只要魔尊的腎撐得住,來一場性愛馬拉松都沒問題。
虞塵覺得自己簡直生活智慧王,而且這麼腎虧的劇情依舊很符合《魔尊荒淫錄》這個書名,讀起來說不定還更愉快了呢!
即將被安排配對的屠黎洹搞不懂虞塵怎麼突然變得鬥志昂揚,但修煉以外的事他其實也懶得多想,只是繼續方才的話題:「至於你說修煉是否非要爐鼎不可……你懂魔道的修煉之法嗎?」
「不懂。」
「那我解釋了也沒用。」屠黎洹頓了頓,又道:「況且,這也不是你需要知道的東西。」
虞塵是不可以修煉的,想活著就不行。
既然這輩子都與此道無緣,又何必知曉其中詳情?
「哦,那我不問了。謝謝尊上解惑!您真的很好吶,替我說得這麼詳細,又學到很多有用的知識了!」
屠黎洹開始覺得有點彆扭了,被誇的。
以往倒也不是沒人會誇他,畢竟他確實是名強大完美的乾元,又擁有優異到人神共憤的修煉資質,相貌更是絕頂之姿,似乎撿他一根頭髮,都能從上面找出優點來頌揚。
從前他聽了只覺得這些人是在陳述事實,不會對此產生多餘的感受。
偏偏就是虞塵這誇讚的態度,讓他覺得……
怪高興的?
「昂──吼!嘔嘔嘔……」
屋外傳來的一陣異響將屠黎洹的思緒拉回,轉眼就見虞塵慌慌張張地衝出屋門,衝著院落裡的來福大聲哭喊。
「來福大哥我求你了!你鬧肚子的話,我是要拿命賠的欸!我靠!別啊、吐出來的東西別再吃下去啊你這頭蠢貓!」
聽著院落裡雞飛狗跳的聲響,屠黎洹閉眼靜心,開始認真專注於今天的修煉進度。
在入定之前,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要找到順眼的寵物也不容易,希望這條新養的狗別活個兩年就死了。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V2M5sZMM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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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姊,早安,您今天看起來真漂亮!真的真的……春哥早啊!你看我釣這鱸魚肥不肥?要不要勻您一條?沒事兒,我這邊有一簍呢!夠給尊上煮臉盆那麼大一碗的魚湯了……啊,小嗣,你怎麼還杵這兒?六長老下午要出門,他的馬好像還沒刷吧?快去啊……」
肩上扛著魚竿、背上背著魚簍的少年熱情熟稔地對來往行人打招呼,而眾人也都一一回應,放眼望去一片其樂融融。
整個屠氏部族扣除奴隸,雖只有百來口人,可占地卻是一整個山頭,除了山腰以上是部族中重要人士的居所,山腰以下綿延著數量可觀的樓房與草棚,頗有山中自成一小國的風貌。
扎著高馬尾、衣著樸素的灰眸少年走在熟悉的山路上,樣貌還帶著點青澀和單薄,但已與兩年前那乾癟瘦弱的模樣判若兩人,五官標致、神態靈動,似乎可以想像再過幾年後的他,肯定會比現在更加俊秀不凡。
一開始,大家都對於這個跟在屠黎洹身邊的小乾元充滿好奇,主要是猜測他到底能活多久不被那個喜怒無常的魔尊殺死,卻在往後的日子裡漸漸喜歡上這名朝氣十足的少年。
因為他總是那樣的貼心又熱情,三、兩句話就能和陌生人拉近距離,然後再三、兩天就與人結交友誼,三、兩個月後他已經熟知每位「朋友」的性格與好惡,甚至說出對方鮮為人知的癖好也是小事一樁。
虞塵似乎從來不會生氣,且可以和任何人建立交情,處事圓滑又善於察言觀色,總能用最正確的方式迎合各種人的脾性。
於是乎,兩年了,連那個瘋起來毀天滅地的魔尊,虞塵也能伺候得很好;有時候連部族長老都會透過他來規勸魔尊,只因為他們的話入不了魔尊的耳,但虞塵的卻可以。
不過多數時候,虞塵最重要的功能還是──
「虞塵、虞塵!救命啊!尊上又去拆二長老屋門了!我們攔不住!」
虞塵才剛進內門,就看到平時和他一起隨伺在屠黎洹身邊的僕役們慌張求援,這畫面大概一週能上演五、六回,通常都是暴怒的魔尊又做了什麼大家勸不住的事,然後虞塵就要代表眾人安撫主子,免得整個部族被魔尊鬧得雞飛狗跳。
這乍聽是挺活潑歡樂的日常趣事,但要知道屠黎洹生起氣來就要見血的,拆屋門是拆了沒錯,可過程或許會死上幾個無辜捲入的路人,並搗毀某些重要設施,然後同樣生氣的長老們還無計可施。
這麼乖戾的魔尊,不是管不管得動的問題,他是那種很特別的……
特別到你越管,他就越鬧騰,然後就會死更多人、壞更多東西,沒完沒了。
「哈?二長老又幹麼了?他怎麼三天兩頭就要惹尊上生氣呢!」虞塵連忙把魚簍交給別人處理,匆匆往二長老的住處跑去。
對,這也是很神奇的一點,魔尊鬧事的時候,要首先檢討被他鬧的人。
「好像是給尊上答應了什麼差事吧?你也知道尊上很討厭這個……」
「那也不至於氣到打上門吶?」
「因為二長老把『吉祥』扣著,說讓尊上完成差事才還他!」
「嘶、這老頭活膩了不成?才兩千五百多歲就這麼想不開嗎!」
虞塵被二長老這一連串操作弄得窒息,沒想到對方居然會這麼找死,把屠黎洹最近新養的寵物當「鼠質」扣押,想逼他用幹差事當「贖金」來贖回那隻蒼幽鼠妖。
那可是屠黎洹好不容易讓人從妖區捉回來玩耍的新寵,昨天才在跟虞塵討論要搭多大的鼠籠子才夠那隻小鼠妖住,結果一回頭就讓人抓去當要脅工具,難怪屠黎洹會想去拆門。
想來拆屋門是比較委婉的說法,氣頭上的屠黎洹八成是打算去拆了對方骨頭才對。
一行人趕到二長老住處,還沒接近便聽見震耳欲聾的巨響,隱約可見屋外籠罩著一片暗紫色光幕,應和巨響節奏的波紋不斷閃現,每閃幾次,那光幕便又黯淡些許,像是隨時都會化散。
「屠欽光!我要殺了你!」
那令人寒毛直豎的怒吼嚇得僕役們臉色慘白,再加上濃烈到快讓人喘不過氣的乾元信引瀰漫四處,幾乎所有人都邁不開腿,一個接著一個跪趴在地,垂著頭瑟瑟發抖,無法動彈。
唯獨虞塵一人,頂著那令他感到沉重壓抑,卻又隱約激起躁動的信引氣息,一步步走到披頭散髮的屠黎洹身後,大著膽子喊道:「尊上、尊上!別敲啦!二長老不在這兒啊!」
本來還在跟那個護陣拚拳頭的屠黎洹立刻停手,護陣裡外兩波人馬立刻鬆了一口氣。
大家都怕魔尊真的把這法陣徒手敲碎,炸出來的餘波可能會讓他們躺上小半年的病床,體質弱一點的說不定會有送命的風險。
「你知道那個老混蛋在哪?」屠黎洹一雙眸子腥紅如血,臉頰浮現數條魔紋,隨著呼吸起伏閃滅,將他那張絕美的臉蛋襯得更加妖嬈。
常態任務.每日一心動:1/1。
虞塵暗中安撫嗑藥過頭的心頭小鹿,表面聲色不動地應道:「不知道啊,尊上。但您想,二長老抓了吉祥後,怎麼可能在家裡等您上門算帳,還故意弄個雞肋的護陣給您捶?這不明擺著趁機拖延您,好躲得更遠嗎?」
屠黎洹瞇起眼,臉上的魔紋逐漸消退,張狂的信引也一點一點平息下去,但神情中依舊飽含怒火,嗓音微顫地低喃:「我要殺了他,絕對要殺了他……」
剛有意要起身的眾人又嚇得趴回去,雙腿抖得快出現殘影,尤其那些負責護衛長老院樓的可憐隨從,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就怕找不到正主出氣的魔尊會拿他們這些下人解氣,把他們統統殺了。
這並非沒有前例,上回五長老惹了屠黎洹生氣,結果就是院樓沒了,一屋子的人還全被抽乾精血,給屠黎洹煉成血丹當糖豆吃。
這行為大概可以理解為,吃點甜的能讓心情好一些……
魔修們的糖豆口味就是這麼前衛。
「尊上您就別氣了,您要是不願意接二長老給的差事就別接,妖鼠可以再抓,抓多少隻都行,但這種要脅您做事的先例不可開!不然往後誰都給您來這一下,您都別想安生了!」
虞塵見屠黎洹收起會波及他這個凡人的魔氣,連忙上前給他捏肩膀,雖然因為個頭矮了一截而得踮著腳,讓他的姿勢略顯彆扭,但這種可以輕易觸碰魔尊尊體的行為,也就虞塵一人敢做。
屠黎洹的怒氣終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弭下去,面帶猶疑地問道:「那就不管這事兒了?」
「管啊,咋不管?您是魔尊,魔修之尊,怎能任人忤逆?但這管的方式得再想想,反正不能殺了了事。您又不是不曉得,長老就跟妖鼠一樣想找就有,您殺得完嗎?」
在旁邊聽這對主僕對談的眾人冷汗直流,實在佩服虞塵一個肉體凡胎居然講得出這種話,壓根不把這些動輒千百歲的修煉者放眼裡。
但這話卻是屠黎洹愛聽的,這種思路也對他味,頓時又氣消一截,但冷靜下來的腦袋隨即反應過來一件事,心底又升起一股焦躁。
「虞塵,你是不是把我當孩子哄?」
其實屠黎洹知道,自己除了修煉這檔子事能傲視蒼生外,在其他方面是有些……笨拙的。
只是,他一向都以絕對的武力來應付所有困難,只要把造成阻礙的人事物殺了,問題也會迎刃而解,所以不需要花時間去思考太複雜的問題。
殺人真的很方便又省事,問題解決不了,那都是殺得不夠多而已。
可自從有了虞塵在身邊後,對方總是會勸他凡事多想想,有更圓滑的對策時,就不要隨意動武,一個十來歲的凡人,處事手段竟比他這百來歲的修道者更成熟,讓人搞不清楚誰才是懵懂無知的孩子。
這讓屠黎洹偶爾會煩躁不已,卻又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情緒。
他又不在乎別人對他有何看法,就是覺得他幼稚蠻橫又如何?反正都是一巴掌能拍死的弱者,弱者的看法無足輕重,不值得他多理會一秒。
虞塵也是弱者,可屠黎洹卻不喜歡對方有任何看低他的想法,一點都不可以。
煩,又想殺點什麼解氣了。
「尊上您想多了,我這不是哄您,您也不是孩子。我只是在給您抱不平罷了,那些長老委實欺人太甚。」
虞塵乾脆從旁拖來一顆石頭,站上去。他身子搖搖晃晃,可雙手卻穩當得很,仔細替屠黎洹梳攏他散亂的銀髮,並將歪斜的頭箍擺正。
「完美!」虞塵自得其樂地拍著掌,替屠黎洹整理好髮型後才又說:「但您也毋須太過生氣,因為他們會做這種事,也是出於無奈。」
「……你這是在幫他們說情?」
「倒也不是,尊上您太優秀了,很難想像我們這種弱者在面對您時感覺多麼無力。正因為和您差距太大,才只能用些旁門左道與您對陣,而不敢直面您。您看,二長老多怕您?都扔下家跑路了呢!」
虞塵跳下石頭,略抬起頭望向屠黎洹那雙紅眸,揚起燦爛的笑容,說道:「跟弱者置氣,太浪費您寶貴的精力了,所以別氣啦!那什麼見鬼的差事,讓二長老自己頭疼去,妖鼠也算了,他愛要不要,我再給您找更好玩的寵物就是。」
屠黎洹默默看著虞塵的笑臉,半晌後才開口淡然地道:「算了。」
這兩字聽著令人玩味,也不曉得是在指二長老激怒他,還是在指虞塵根本就是換著花樣哄他的事。
「嘻,尊上果然大度。回去了,咱給您燉鱸魚湯喝!早上現釣的魚,肉可甜了!」
虞塵那嘻皮笑臉的模樣讓旁人心驚,實在不曉得他為什麼有勇氣這麼對待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可偏偏屠黎洹就這樣被勸回家了,生了那麼大的氣,卻一個人都沒死、一面牆也沒塌,平和得令眾人懷疑這是一場夢。
他們的魔尊,原來有這麼好哄?
放著那些還在懷疑人生的僕役與隨從護衛,虞塵領著屠黎洹回屋吃了頓鱸魚宴,又看著人開始入定修煉後,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也好想殺了這些北七啊,天天騷操作一堆,怎麼不騷上天呢?吭?媽的,我殺不動,我就是個弱雞……」
趁空打掃起來福的貓屋,虞塵一邊刷地一邊心累地吐槽著,也就獨自一人的時候他才偶爾罵個幾句,順便說說他都快遺忘的「穿越者語言」。
他也不曉得自己在堅持什麼,但穿越至今也快兩年了,他依舊放不下原本的身分,心底總有個聲音告訴他,或許還有機會回去現實,這不過是一場長得嚇人的夢罷了。
似乎一旦他全盤接受自己此時的身分,這裡就不再只是他曾讀過的小說所構築的幻境,而是一個真實無比的世界。
他執意認定,自己不過是在扮演一個小說人物,而不是真實存在的人……
他還是想當「虞塵」,那個在現實世界裡,賣美美又貴貴的飾品給有錢的大姊姊、業績總是拿前三名的優質業務員;長得小帥但還沒交到合意的男友、正鼓起勇氣準備玩看看約砲軟體的男同志;雖然吐槽朋友寫的小說很腎虧,但上架時還是會支持一把的腐海成員……
他真的很想念那個「虞塵」,所以不能就這麼把他忘掉。
「最近是怎麼了?亂多愁善感一把的,都幾歲的人了還犯文青病?嘖嘖……」虞塵自嘲地笑了笑,收拾完來福的貓屋後,又換上一套乾淨的衣物,這才帶著一些伴手禮走出屠黎洹的住處。
正在帳房檢查帳簿的藺成很早就察覺虞塵的腳步聲,但直到人走到他面前,他也沒抬起頭,一副沉浸在資料中的模樣,等著對方將茶水點心準備好,這才微笑著放下帳簿。
「藺總管,這是我新炒的茶葉,您喝看看。還有這個橙果乾是我在山下跟人換的,怎麼做的我也學了哦!您要是喜歡的話,我以後就多給您做一些送過來。」
藺成笑咪咪地喝著茶、吃著果乾,還是不回話,讓虞塵終於垮了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藺總管,其實……」
「我知道,時間差不多了,最多不超過一個月。」
虞塵面色有些扭曲,不自在地摸起後頸,可以隱約摸到突起的腺體,那個儲藏著信引、在這個世界中決定每個人一生該怎麼走的可惡東西──
終於要徹底成熟了!
「怕死嗎?」藺成不鹹不淡地問著眼前的少年,並聽見了和兩年前一樣的回應。
「我不想死。」
虞塵不曉得當自己徹底成為一名乾元的那天,會不會一個「信引衝腦」就幹出什麼傻事,讓屠黎洹氣得順手就把他揚了。
更重要的是,這個故事也要迎來那個重要的時間點──
歷經雨露的坤澤歆遙,從此將成為魔尊最心愛的爐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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