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起然回到家時,接到一通嚴家律師打來的電話,內容是關於他與嚴昊的財產分配問題。
律師的用詞十分簡單,卻故意省略了離婚協議這四個字。
四年前,他們因一場意外相識,而後迅速陷入熱戀,當年年底就在國外領了結婚證,但因為國內不具法律效力,所以當時嚴昊讓他簽了另一份財產分配,說是要保障他的權益。鐘起然信任嚴昊,內容連翻也沒翻,順手就簽下自己的名字。他那時非常篤定,他們一定會在一起一輩子。
嚴家在國內頗有名望,幾代都是經商,與政界關係良好。而嚴昊是獨子,年紀輕輕便掌管公司大權。所以當初他的父母並不贊同他們在一起,然而嚴昊一意孤行,堅持非鐘起然,便終生不娶。
如今聽律師口中說來,嚴昊十分大方,這筆財產分配給的數目並不少,讓他後半輩子不用工作也餓不死。
而財產分配合約之中有一條是這樣的,兩人其中任一方若協議放棄這段關係,即可生效。也就是說,無論是嚴昊或者鐘起然,誰不想再跟另一方走下去了,鐘起然便可以領了錢走人,此後兩人再無瓜葛。這原本是對鐘起然最有利的條件,卻沒想到最後是嚴昊先違背約定。
鐘起然平靜地聽完律師的敘述,問道:「嚴昊是怎麼說的?」
電話那頭的律師沒有回答。
鐘起然心裡卻有答案了。如果嚴昊沒有同意的話,嚴家的律師哪敢自作主張。
鐘起然想,嚴昊若不想付錢,其實也可以毀約的,他們的婚姻在其他人眼裡就是一場兒戲,算不得數。他又想,嚴昊其實也算守信吧,至少他對自己承諾過的事,也全都做到了。
他們年紀相差四歲。鐘起然認識他時,才二十一歲,正是上大學的年紀。現如今他二十五,而嚴昊二十九,都還有著大好前程與無限可能。
鐘起然不知道事情怎麼就發展成這樣了,明明一個月前都還好好的。
而這一切,都要從一個月前的車禍開始講起。
某次假日,他與嚴昊開車外出旅遊。而在途中,一輛貨車下坡時煞車失靈,從對向車道直直朝他們衝了過來。嚴昊是為了閃避那輛貨車直接撞擊,才轉動方向盤讓車子摔下懸崖。幸好山崖下是一條河,緩衝下墜的力道,兩人才不至於受到更嚴重的傷。
鐘起然一直記得,在掉進水裡之前,嚴昊緊緊抱住自己的體溫與力道。他是為了保護自己,才會被掉下來的後照鏡重擊頭部。
而嚴昊在醫院清醒之後,記憶便出了差錯。他認得父母,認得許久未見的親戚朋友,唯獨記不得鐘起然。
鐘起然不知道這種狗血的劇情為什麼會發生在他們身上,但好在他很樂觀。他原先想,失憶並不要緊,生活可以重新再過。然而嚴昊自醒來之後,整個人就變得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鐘起然並不在意他這樣對待自己,他們一同走過四年歲月,大小困難都遇過了,對父母出櫃或者逼婚的事情也都經歷過了。他不認為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直至,嚴昊住院的第一週,鐘起然按平常一樣要給他個吻時,嚴昊皺了皺眉頭,輕輕推開他。
鐘起然這才意識到,嚴昊這幾天是在忍耐,他在嫌棄自己。這樣冰冷又毫無感情的眼神,讓他回想起他們初次見面時的情景。
他們的相遇也是一場意外。
還是大學生的鐘起然想找份正經的打工,便去商場買衣服。他站在櫥窗前看著兩套高價的西裝猶豫不決時,嚴昊正巧從他身後走過。
他們原先彼此誰也不認識誰,是因為外頭突然衝進來兩個綁匪把嚴昊綁走,而他只是站得離對方近了點。綁匪怕綁錯人,才把鐘起然一併帶走。
而被歹徒綁走的第一天,嚴昊也是這樣看著自己的,充滿著戒備與不信任。
之後再到醫院,鐘起然便沒有再親近過嚴昊。他看得出來嚴昊不喜歡有人碰他,連意圖親近都會讓他皺眉頭。
嚴昊待在醫院的第二週,鐘起然開始忙了起來。自車禍後,公司累積了太多的事情要做。鐘起然暫時不想去煩惱嚴昊失憶的事,便更投入在工作中。
這一晚,他加班到很晚,卻還是想著先到醫院去看看嚴昊。
他走到病房前,正要開門的時候,卻聽見裡頭傳來一陣笑聲。門沒有完全掩上,鐘起然便透過門縫看進去,一位年輕貌美的護士笑著跟嚴昊說話,在幫他換手臂上的藥。
嚴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他感覺得出來,他並不是這麼排斥這個女護士。
鐘起然突然想到,嚴昊原本應該是直的。如果不是因為他們被綁匪關在那個陰暗的小房間將近一週,彼此幫助與依賴,進而產生了不尋常的感情。或許嚴昊未來的人生規劃將會不一樣。他會娶一個女人當太太,就算不是名門閨秀,也不至於遭受父母的反對。
他沒有推門進去,只是站在原地看了一會,才轉身就走。
第三週,鐘起然去到醫院時,才知道嚴昊已經辦理出院了。他翻看手機,事前連一聲通知都沒有,又打了電話詢問,才知道他的父母已經把他帶回嚴宅休養,並請專人來照料。
鐘起然只覺得有些茫然。他們住在一起之後,嚴昊便再也沒有回家住過。
他獨自回到兩人居住的家,家中有一半的位置還擺著嚴昊的東西。他用過的鋼筆隨意地擺在桌上,穿過的衣服折好放置在床頭上,好像嚴昊只是剛離開不久,很快就要回來了。
鐘起然之後又去嚴家探望好幾次,都被管家以少爺身體不適為由擋下了,偏偏嚴父嚴母也不待見他。他徒勞而返,卻漸漸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
而到了第四週,他等來的便是嚴家律師的電話。
鐘起然回想這一個月以來發生的事情,頗有些力不從心。他對律師道:「簽字可以。但我想當面與嚴昊談,請轉告伯父伯母,這是唯一條件。」
鐘起然早就猜到,這大概是他父母的意思。嚴家律師沒有任何被揭穿後的尷尬,只應了一句:「我會如實轉達。」
又等了幾天,嚴昊才同意見面,仍是透過律師傳達的消息。
鐘起然連氣都生不起來了。他按照時間來到嚴宅,看著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他的左小腿骨折,現在還打著石膏。
嚴昊神情冷漠,眼神近乎無情,一點也沒有當初跌下山崖時拚命保護他的樣子。
鐘起然見到他這一眼就知道了,他們之間真的完了。
即便是拿錢做事,站在一旁的律師仍有些不忍目睹這樣的場面。嚴昊當初跟鐘起然在一起時有多堅決,他是看在眼裡的。他把合約遞給鐘起然,點了點頭就轉身離開,留出空間讓兩人談話。
鐘起然在桌前坐了下來,第一次認真地看完合約上面的條款,沒有問為什麼,只問嚴昊:「你放在家裡的東西,是要我處理掉?還是派人來取走?」
嚴昊看著他沉默了一會,才回道:「我派人拿回來吧。」
「好,讓人過來時再通知我一聲。」鐘起然會來這裡只是藉口,他並不是真的想要嚴昊的錢,因為如果不這樣要求的話,他或許根本見不到這人一面。但是見了之後,他卻更加失望,「你其實可以不必給我這筆錢,你不欠我什麼……」
嚴昊的目光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鐘起然身上,語氣卻十分淡漠,像在看陌生人一樣:「應該的。」
「那好吧。」鐘起然拿起筆頓了頓,最終還是在嚴昊的視線下簽上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兩人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誰的錯。
只是如果不愛了,再怎麼挽回都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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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起然走了。
嚴昊盯著合約上鐘起然的名字發愣,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
自清醒的那一刻起,他覺得他遺失了很多東西。
在醫院時,他的主治醫生觀察了幾天,原是想避開他跟他的父母談病情的,卻在嚴昊的堅持下留了下來。
醫生說,他失憶的問題看起來並不嚴重,過些日子可能就會慢慢想起來,但因為血塊長時間壓迫到腦神經,雖然已經開刀取出了,但仍對大腦造成某些不可逆轉的傷害,可能會留下後遺症。
嚴昊自己沒有反應,他的父母當下急著問道:「會有什麼後遺症?」
醫生搖了搖頭,只說:「還要再進一步觀察。」他說完這些之後,又看著嚴昊問,「這幾天有覺得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嚴昊說完之後,又補了一句,「沒有感覺。」
嚴父嚴母還沒有聽懂,醫生突然卻臉色大變,詳細詢問:「你的意思是?」
嚴昊再重複了一次:「我對任何事物都沒有感覺。」
醫生聽後立刻安排測試,並找來心理醫生。檢查結果出來,嚴昊對感情方面的感受低於常人,是十分危險的程度。他是全國首例因頭部重創而造成的『情感冷漠症』。
嚴昊的父母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都呆了,愣了許久還說不出話來。因為他們意識到,這就是醫生所說的,不可逆轉的傷害。
嚴母當下眼淚就流了出來:「小昊,你還認得媽媽嗎?」
嚴昊看著她,點了點頭,卻沒什麼表情。
他的父母以及主治醫生看見他的反應,總算明白哪裡不對勁了。嚴昊醒來之後,就一直是這種對任何事都不上心的模樣,他以前雖然不是個熱情的人,卻也不會冷漠到這種程度。
嚴母再問:「那……鐘起然呢?」
這次嚴昊沉默得久了一點,眼中露出迷惘的神色:「他是誰?」
在他殘缺不全的記憶中,有鐘起然的臉,有鐘起然圍繞在自己身邊的片段,但他卻唯獨想不起來自己與他是什麼關係。
嚴父與嚴母對視一眼,嚴母才試探道:「他是你的愛人。」
嚴昊聽見這句話時反應大了些,他皺了皺眉,像是不太認同。
嚴母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樣的心情,但隱約有些高興:「你想不起來了?」
「嗯。」
「那這件事……我們就不告訴他了好嗎?」嚴母看著自己的兒子,又說,「這個……媽媽不是怕他會傷心嗎?你先把病養好再說。說不定……」
說不定什麼,她卻不好再往下說了。
如果是以前的嚴昊,絕對不會同意她這些話。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離開他。但現在的嚴昊,腦中閃過一些鐘起然與自己父母不愉快的過往,竟然沒有什麼感覺。於是他說:「無所謂。」
就這樣,鐘起然被徹底瞞在鼓裡。
嚴昊是缺乏感情,但並不笨。他意識到自己的母親不想讓他們在一起,才提出這樣的建議。他雖然記憶不全,但有些事還是記得的。他記得他為鐘起然做了很多事,想討他開心,喜歡看他笑,想把世界上的好東西都給他,跟他徹夜做愛。儘管他知道他們有很恩愛的過去,但此刻卻無法感同身受,像是在看別人的事。
所以在他剛醒來的那段日子裡,他非常不適應鐘起然的吻。
不適應到……他伸手推開了對方。
在他們相愛的四年歲月裡,嚴昊從未拒絕過鐘起然想要親近自己的要求。
於是他看見鐘起然愣住了,指尖好像有些微微發抖。但他不在意,他甚至不知道傷害了自己最愛的人該要有什麼表情。但不可否認,他或許有試著想要找回什麼感覺,所以才會以這樣的態度對待這個人。
而這次之後,鐘起然也開始減少來看他的頻率。
在醫院的第三週,他接受父母的安排,回家休養,期間沒有任何一次想要主動聯繫鐘起然的意思。他意識到自己有一種奇怪的心態,他想藉著旁人的反應來認知自己缺失的感情有多重要。因為他感覺不到,便想透過其他人來表達給自己看。這大概是每個患者初期都會經歷的事,嚴昊並不例外。
而所有人之中,鐘起然的反應最為平淡,或者可以說最是無奈。但他眼中的感情掩飾不了,尤其是在他看向自己的時候。
嚴昊理解不了,也未曾試圖理解。
他坐在窗前,幾次看著鐘起然登門拜訪,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回去。
他看著鐘起然的背影,冷漠地想著,這就是他的愛人。連最深刻的情感自己都感覺不到,還要用什麼理由綁住彼此?
所以當他的母親試探性地提出要自己與鐘起然分開的時候,他同意了。
而今,鐘起然簽完字,又離開了。
他心中空盪盪的一點感覺也沒有,沒有悲傷,也沒有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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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起然回到他與嚴昊共同的家。從今天開始,這房子就掛在他的名下了。
他失神地坐在客廳一會,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眼前模糊一片。他擦了擦眼淚,吸了吸鼻子,卻發現淚水止也止不住。他看見客廳上擺著兩人合照的相框,再也受不了了,衝進去臥室抱著棉被痛哭一場。他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但問了只會比不問還更加難堪。
這一個月以來,他一直告訴自己,要撐住,要堅持下去,但卻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給深深打擊。又一次對上嚴昊毫無溫度的眼神後,他終於騙不了自己,那個人是真的不愛他了。
他哭了很久,哭到睡著了,醒來又繼續哭,哭完了又繼續睡,周而復始,就這樣一直熬到天亮。
隔日,他開始收拾嚴昊的東西。
家裡的每一件擺設對他來說都具有意義,都是他們這四年來的生活回憶。他收著收著又哭了,但這次不再這麼崩潰了,也沒有摔東西發洩,他任淚水靜靜地從臉上流過,將嚴昊的東西仔細收妥裝箱,聯繫嚴家的管家派人取回。
他本來以為嚴昊只是隨便說說而已,沒想到幾天後,對方真的派人來拿了。
鐘起然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看著嚴家的下人將那一些箱子小心地搬了出去。他不敢心存幻想,只希望這些東西不要被丟棄在自己能看得見的範圍就好。
之後幾天他照常去上班,甚至有些慶幸自己當初沒有受到嚴昊的慫恿到他們公司去工作。他學的是統計,在一間小公司負責市場分析,這行業可以跨足各個領域。但他仍對研究這一塊情有獨鍾,本來是打算出國讀研究所才打工存錢的,後來卻因為與嚴昊結婚而放棄繼續升學。
現在他不用對誰負責了,便又想起了這件事。但他仍是猶豫不決,只是上網找了找資料後,又關掉網頁。
三個月很快過去了,這期間嚴昊沒有聯繫過他,他也不曾主動找過對方。
鐘起然仍在看國外的研究所資料,像是遲遲下不了決心。然而他卻把所有需要的文件都準備好了,只差提交申請。
半年過去了,鐘起然卡在最後一個時間點朝看中的三所M國學院提出就讀申請。
而也就是這個時候,電視媒體開始爆出嚴昊的緋聞,記者拍到他與某位富商的女兒共進晚餐的照片,報導寫得極其煽情,甚至把兩人的家世背景拿出來相較匹配,最後不知道以什麼作為依據,還得出了一個相配指數87%。
鐘起然只瞧了一眼,沒有放在心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下一則新聞。
後半年的時間裡,他收到了某所學校的錄取通知後,便回老家探望父母,提出離職,並計畫了幾個禮拜的旅遊散心。他這些年存夠了錢,可供他在國外就讀的學費及生活費,或許可能還有些不夠,他打算到時一邊念書一邊打工。嚴昊給他的錢一分未動,他也沒有打算動用。
在去M國的前一晚,他點開手機通訊錄,看著嚴昊的名字。
一年了,他給了嚴昊一年的時間。如果對方的記憶稍有恢復,哪怕只是一通來電或者訊息,鐘起然都會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但完全沒有,嚴昊對他仍是不聞不問。
現在他終於明白,自己是註定要失望了。
有些人只是短暫失憶,有些人失憶就是一輩子。但如果連愛都沒了,記不記住似乎也都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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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出去吧。」嚴昊看著戰戰兢兢離開的下屬,面無表情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他在家休養了將近半年,經心理醫生判斷生活不受影響之後,又開始埋首於工作。這無關喜好,純粹是習慣。就像每天都需要吃飯睡覺一樣,不重要但是必須,只是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任何事做起來都索然無味。
而他最近發現,自己重回公司之後,公司業績與效率雖然提高了,員工卻變得十分懼怕他。他一開始並不在意,直至HR提醒他,公司這三個月來的離職率過高,已超出正常公司該有的範圍。為了繼承家業,他從小就開始學習管理,自然明白這句提醒是什麼意思,人力流動過於頻繁,對公司並不是件好事。
而調查結果顯示,原因是出在自己身上。
有員工覺得他冷漠、不近人情,也有員工表示他太過嚴苛,像在刁難,想達到老闆的要求像是在做不可能的任務。
嚴昊看著那些評語,像是遇見了難題,無從下手。他覺得自己現在的工作模式與以往並沒有太大區別,卻察覺不到原因在哪裡。
這時候內線電話響了起來,祕書提醒他,晚上六點還有個與A市富家千金的晚餐約會。
嚴昊應了一聲好,然後掛斷電話。他明白這是母親幫他安排的,以多與人群接觸之名,安排相親之實,他沒有抗拒只是因為毫不在乎。車禍之後,他的感覺始終沒有恢復,甚至對人的情緒變得更加遲鈍了。所以他現在就算想在意,也在意不起來。
他完成當日工作,按著下班的時間點離開公司,去赴那毫無期待的約會。
女孩打扮很漂亮,是他曾經喜歡,或者欣賞的樣子,但他記不起來了,想不起來那種心動的感覺。
他面無表情地對女孩點了點頭,女孩並不介意,反而對他燦爛一笑,眼神閃閃發亮。
居於禮貌,嚴昊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麼冷漠,但他也不想勉強自己笑,只是基於公事公辦的心態,吃飯,聊天,然後時間到了之後走人。
隨著時間過去,女孩的笑容漸漸消失了,甚至明顯地感覺到這頓晚餐十分無趣。
還未到點,女孩就推託有事要先走了。
這大概是這半年以來第六次、或者第七次相親失敗了。
他就算覺得無趣,也仍未放棄嘗試,哪怕只有一點點,他也想再一次體會被外物牽動自己情緒的感覺。
嚴昊回到家後,嚴母立刻追問今晚與A市富家千金的晚餐如何了。
他的回答總是一樣的:「沒感覺。」
他會對父母恭敬順從,也僅是因為責任心與道德良知的驅使,才不至於讓他像個機器人一樣毫無人性。
嚴母望著他的背影嘆了一口氣,轉身問自己的丈夫:「我是不是做錯了?」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母親,當初知道自己兒子出櫃的時候也非常憤怒,並把這種憤怒的根源指向鐘起然。在這期間,嚴昊不只一次解釋過,是鐘起然救了自己的命,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她仍是完全不能接受,救命之恩不一定要把自己的下半輩子給賠進去。她氣不過,便對鐘起然說了一句重話:「你要我兒子這樣報答你,那我倒不如當初讓他就這樣死了。」
鐘起然說不出話來,反倒是嚴昊生氣了。他隔日便搬出嚴家,並請祕書去辦兩人到國外的結婚事宜,證明自己是認真的。此後他的父母便不再管他,一直到發生事故。
嚴父從報紙中抬起頭來:「你沒錯,只是兒子不喜歡。」
「我這不是也希望他能糾正過來嗎。他以前也不會、不會……」嚴母就算再大度,搞同性戀這種事她還是說不出口。這四年她放任嚴昊去鬧,也是覺得總有一天兒子自己會想通的,果然她等到了這一天,卻也換不回原來的兒子,「你就真的這麼不在意嗎?」
嚴父回答:「我要是不在意,就不會放任你去鬧了。」
嚴母不服了:「我沒有鬧,我只是希望他走上正確的道路。」
嚴父不說話了,繼續看他的報紙。
嚴昊回房之前,管家叫了他一聲,小聲問道:「少爺,您放在倉庫裡的那些東西該怎麼處理?」
嚴昊是真的不記得了:「什麼東西?」
管家回覆:「從鐘先生那裡拿回來的東西。」
嚴昊想了想,記起來了。他當初的確有叫人去把自己的東西拿回來,結果拿回來之後就擱在倉庫了,至今他也不曾看一眼。他那時想拿回來,也只是想更了解自己平日的愛好與習慣而已,不是有什麼想要挽回的舉動。結果嚴母知道了,怕他睹物思人,舊情復燃,就叫管家通通放去倉庫,再找一天處理掉。管家哪敢擅自處理嚴昊的東西,就一直放著不敢動,是最近整理倉庫時,才又想起這件事。
嚴昊想起當時的初衷,又對自己的現狀毫無辦法,便覺得看看也無妨。即便他現在回想起來,對鐘起然這個人也沒多少印象了:「我去看看。」
管家在前頭帶路,開了倉庫的門,而後指了指堆在角落裡的箱子。
嚴昊望過去,共有三大箱,實際上並不多,但對他來說,卻已經很多了。知道他習慣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歡留著多餘的東西,不需要的就會清掉或者送人,在他發生事故之後,這種極簡作風又變得更嚴重了。
管家順著他的指示拆了一個箱子,裡頭都是生活用品,很明顯是一對的另外半邊。嚴昊只看了一眼,又拆了其他兩個箱子,在其中一個箱子裡的最上方發現放有兩人合照的相框。他拿起來看了看,照片中的鐘起然笑的很開心,而自己則是淡淡地抿起微笑的弧度,注視鏡頭的表情十分溫柔。
這對現在的嚴昊來說是很陌生的,至少他再也做不出一樣的表情來。
管家見嚴昊一直盯著照片看,有點捉摸不透他的意思,畢竟常人還可以用表情來表達內心的想法,而毫無情緒反應的嚴昊則是完完全全地讓人看不透:「少爺……」
「先留著吧。」嚴昊沒有再看其他東西,而是拿著相框走了出去。經過客廳時,他順手把相框放在背後,不讓父母看見。
嚴父與嚴母似乎在討論其他事,沒有注意到嚴昊的小動作。
嚴昊回到房間後,把那張照片看了又看。他有點印象,這張照片被放置在他與鐘起然家裡的電視機上頭,但拍攝的時間與地點已經記不清楚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順手拿走,但總是覺得這張照片應該要放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
他突然就想了解過去的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可以笑得這麼溫柔?那模樣看起來就是幸福的,像是自願耽溺其中。
嚴昊看了一會,拿起電話撥給鐘起然,發現這個號碼已經變成空號了。他沒有絲毫停頓,轉撥給私人助理:「幫我查一下鐘起然在哪?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嗎?」
這些資料並不難查,一個小時後助理就撥回電話:「鐘先生上個月已經出發去M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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