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軟綿綿的塌上不情不願的睜開眼。
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在這樣炙熱的陽光下被喚醒了。
幾千年如一日,真的好累,有時候希望一睡下去便不再醒來,就這樣沉沉的在夢中薨去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這也是我長久以來嗜睡的原因,少則兩三日,長能達到月餘,若不是被人搖著身子強行喚醒,我甚至覺得自己能睡得更久。
這裡是廣陵鎮城門口不遠處的驛站,原先叫做草頭驛,不過現在已經改了名字了,我不知道叫什麼,也懶得抬頭去看牌匾,仿佛避而不見,這裡就永遠是我和師父初見的那個草頭驛。
只是我不願承認罷了,草頭驛已經不是草頭驛,當初那個趾高氣昂卻意外促成我與師父結緣的那個凡人店小二也早就死了,幾千年過去,死的不能再更徹底,墳說不定早就被日積月累的風沙掩了過去,誰能知道這裡曾經葬過一個默默無聞的過客,即便沒有,墳草也長得頂天了吧。
這都是我的臆想罷了,我並不知道這位小二的名姓,更不知他葬在哪裡,只不過曉得凡人在這幾千年的光陰推磨中有多麼微不足道。
大約除了我,沒有人會在這漫長的光陰裡,能記住那個如螻蟻般的凡人吧。
世間就是這麼無趣,漫漫的歲月裡,到頭來不過是比著誰更能被誰記住罷了。多少人窮其一生,只是為了在史書上留下寥寥幾字,我笑他們倥傯,可自己卻也身不由己的拼命去記住某個人,去渴求能留在某個人的記憶中。
只是時間太長太長,長的連他的容貌,都在腦海裡漸趨模糊。
在我意識到連生命裡最重要的回憶都開始模糊時,我便知道,我真的等的太久太久了。
久到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用任何一個理由說服自己,再留在這個人間等著他了。
我走到廣陵鎮外的那片荒野,這裡是我與他初見的地方,那時我還不會控制自己的力量,只是緊急之下爆發出的本能,將我與他傳送到這篇荒野。
往常他最喜沐在這秋日暖陽之下,今日恰也是秋日暖陽,黃葉婆娑。
這樣的景致每年都能看見,我也看了幾千回,早就膩了。佐著景的不過是回憶,若非是枕在回憶之上,這樣的景我都懶得多賞一個眼神。
躺在略顯粗糙的短草地上,我看著天空,又有些昏昏欲睡起來。我想起我們之間的起點也是這樣的秋日暖陽,無名荒野。
但我們也終將在這片無名荒野上,迎來這場數千餘載的鬧劇謝幕。
作為上古大妖,我永遠也不會真正地死去,但我會長眠在這片土地上,用我畢生之力建起一個誰也無法破壞的結界,然後永世不醒。
大約是感應到我的力量,我身下的陣法開始啟動,我也站了起來,百感交集地回味最後一眼。
我笑了出來,是自嘲的笑。
不知為何,最後一個回眸,我竟勾起了久違的一絲期待,自嘲的是,明明知道回眸也不會有人等著我,卻仍親手將自己的希冀一次又一次抹滅。
這無數的歲月裡,我已記不清有多少次,但凡瞥見相似的衣角,帶著希望回眸轉身,滿心希望最後都成了失望,一次又一次的積累,再堅強的人也禁不住如此消磨。
可是這一次,再也不會有失望了。
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即使知道這次轉身,依舊不會有我所期待的結果,仍義無反顧地向身後看去。
可是結果好像有些不一樣,在我微微被淚水浸濕的眼眶裡,那裡模糊的站著一個人影。
陣法已經開始啟動,我的神識也開始朦朧,只知道那個人急切地朝我喊著什麼,可是睡意漸濃,我仔細分辨著,卻再聽不真切了。
對不起,師父,你好像有些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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