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雲》是金庸晚年撰寫,之所以描繪小時候服侍他的丫鬟—月雲,而不是別人,可能月雲是存在於他心中,帶著一點遺憾和內疚,也是他開始寫武俠小說的契機,除了不想欺壓弱小,想像自已和大俠一樣,有高強的武功,或保護,或拯救,或勇敢,或改變。
在金庸當時所處的亂世中,許多人過世和失蹤,月雲只是小人物中的小人物,他跟家人來往的書信中,即使在意,也沒有問起月雲,又好像理所當然的不會有人提起,若然問起:「咱家人也不多關心,幹嘛關心那個小丫頭?」,猜想他家人會這樣回信。相隔許多年,撰寫時依然未有寫到月雲的去向,以文章憶起月雲,如同尋人啟事,金庸年少時,能力不足,身邊的諸多局限,讓他未能做自己所想,一直忙碌了大半輩子,回憶過去種種,自己的成長,身邊的人事物,最深刻的,是服侍他的丫鬟,現在有能力,難免會想尋找過去的遺憾,去彌補,去懷念,當中可能有一絲絲的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早點去找她?現在有很多人看金庸的作品了,或許能以民眾的力量,知道她後來的狀況,同時期盼,文中的主人公還活著,看到以她命名的文章後,會來找他。
《月雲》的整體平淡,沒有高潮起伏,卻寫得讓人動容,一句句的說話,容易令人代入其中,其中,從吃糖年糕的情景開始,金庸細細描寫,月雲從他手中拿到一條糖年糕,月雲的感情由害怕,驚喜,畏縮,至品嚐到糖年糕的幸福滿足,整段文字只有金庸單方面向月雲說話,月雲用表情回應金庸,沒有存在對話。文中過了幾天,是過新年的日子,月雲的媽媽來探望她,她會不捨得媽媽而哭泣、撒嬌,這是在金庸面前不曾有,無論金庸如何對她好,他們都是是主人與僕人,不能潛越的關係,唯有在父母面前才流露出真性情,餓肚子也想留在父母身邊。在月雲媽媽詢問月雲的近況,月雲自豪地說:「宜官給我吃糖年糕!」,透過糖年糕,一種簡單平凡之物,點出當時社會,貧困人家的難處,在月雲心中,吃糖年糕是奢侈,是光榮,正是如此,更讓人覺得唏噓。
金庸所寫的《月雲》有值得學習的地方,但亦有我不理解的地方,會帶著疑問,為什麼這樣寫?例如一直以「宜官」的身份貫穿整個故事,最後才告訴讀者,「宜官」就是「金庸」,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寫「我小時候」呢?以「我」,第一人稱的方法寫作,會更親切,讀者容易代入金庸小時候的感受,看到月雲的行為和表情,都是親身經歷,從一開始以旁觀的「宜官」的觀感描寫月雲,突然在最後加插一段,原來「宜官」其實是自己,顯得很奇怪。再例如,文中最後一段,寫金庸會在重讀自己作品時,「為書中人物的不幸而流淚」,舉例有哪些人物,最後以「他知道這些都是假的,但世上有不少更加令人悲傷的真事,旁人有很多,自己也有不少。」結尾,我明白每天都會有悲傷的真事,月雲經歷是其中之一,整篇文章是寫「我」見到月雲的經歷和感受,又不見得他對月雲的經歷有多悲傷,最令我不理解,為什麼要舉例自己作品中的不幸人物,小說中的人物是虛構,和月雲毫無關係,要說為每天看到的悲劇而傷心,還比較合理,這樣寫常常為虛構人物而傷心,證明他是個感情豐富的人,卻給我的感覺像逃避現實。
讀畢《月雲》,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地方是,「他爸爸的田地是祖上傳下來的,他爸爸、媽媽自己沒有做壞事,沒有欺壓旁人,然而不自覺的依照祖上傳下來的制度和方式做事,自己過得很舒服,忍令別人挨餓吃苦,而無動於衷。」
舊時的社會制度,對比現時的社會,很值得反思。金庸小時候是處於上流社會,無動於衷的情感相信是長大後才改變,他可憐月雲,可是他做了什麼實質的行動,去幫助月雲家?沒有,因為金庸家是商人,這是一宗買賣,月雲成為下人,服侍金庸是「正常」,其實金庸家已對月雲很好,沒有打罵或虐待月雲,相信那時候的社會,打罵下人經常發生,相比較下,金庸家提供工作機會給月雲家,已是不錯的舉動,以往的尊卑關係明確是不用質疑的,更著重血統、地位、職業等,貧窮人家很少有向上流的機會,這種狀況在改革後才改變。對比現時的社會,單單是現在的香港,我們可能顯得更冷血,我們過得很舒適,衣食住行無一不便利,吃得飽,穿得暖,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露宿者、還住在板間房的低收入人士、獨居老人……他們需要我們和社會的關心,可惜伸出援手的又有幾個?每天報道的意外和死亡消息,我們應給予同情,然而資訊龐大,我們變得缺乏同理心,漸漸對事情麻木,即使有一瞬間覺得對方很可憐,我們會有各種理由忘記,事不關己而無動於衷,可能因為我們無能為力,心中不期然地期盼一位又一位虛構的大俠或英雄出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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