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監獄的禮堂大門被推開了,映入裡面的景象。
一堆鬼火冉冉升起,綿延,缭繞……雜交著《夢中的婚禮》的旋律,嘿嘿,意外地使用比平時更加低沉的聲調去演奏出來,其音哀傷、淒涼、孤寂,當中還時不時滲透幽靈的鬼哭狼叫……
周圍坐著很多古靈精怪,長的像烏鴉的賓客,黑壓壓的一片,整個禮堂營造出一股不祥的氣息。
牆壁四角上燃燒著一根根蠟燭,火光微弱,彷彿苟喘殘延的老人家快要斷氣。
腳下的地毯很長很長,似乎看不到盡頭,彷彿是一大堆血色似的,血腥得緊。
張少妮穿著豆沙色的簡約婚紗緩慢地步入教堂,由年紀老邁,差不多可以當她爺爺的爸爸引領到前面的男人身邊。
這位男人叫李遠明,他長的一臉賣國賊的模樣,蛇頭鼠眼,又高又瘦,但是看年紀已經步入了中年,實際也差不多四十歲了,而她還是一朵花的年齡,才二十九歲左右,整整小了那男人一輪,站在他身邊,就像女兒站在老爸身邊,怪異至極。
男人伸手牽住了她,明明知道那手掌滿是毒瘡,流膿惡臭,只要輕輕一沾,便滿手都是,她心裡明明很抗拒,手卻不由自主地遞上了。
戴著黑色紗帽的神父主持著儀式,站在他們兩人面前,眾人看不清神父的臉,明明身材是男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嗓音像尖銳的女人,而且莫名地有些熟悉……
神父滔滔不絕地念叨:「我請在座各位見證,你們這對狗男女,從今時直到永遠,無論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他——」
神父伸出枯骨的手,指向李遠明,「都會永遠背叛你、糟蹋你、讓你委屈、讓你流淚,直到永遠。」
張少妮那一刻很想尖叫大喊,卻喊不出任何聲音,她瞧見男人放開了她的手,走向神父。
而神父脫下遮擋臉容的黑紗帽,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艷麗容貌。
那張臉是她日日夜夜、一生一世都不能忘記的臉。
張少妮瞪大眼睛看著他們,耳邊響起了很多聲音,聽得不真切,但是也能分辯出一點……
「你怎麼和她在一起?」
「和她分手吧,我會當作沒事的,你只想要玩玩,不是認真的對不對?」
「她不就是年輕一點、漂亮一點,又怎樣?你忘了我們之間的感情嗎?」
「我和她早就沒有感情了,相信我,她和我價值觀不一樣。」
「這個男人就是渣,你要就拿去。我不稀罕。」
……
看似很多人在說話,其實又很少,看似很久之前聽過的話,但也彷如昨日,清晰難忘。
神父女人倏地伸出一隻手,貫穿了張少妮的胸口,快要掏出她的心臟。
張少妮眼中蘊滿了淚水,搖搖欲墜
忽然之間,神父女人粉碎,消失得無影無踪。
張少妮胸口上的血漏個不停,一個大洞可怖地掛在身上。
李遠明視若無睹地走下台,面帶微笑回到她身邊,牽起她的手,在她耳側虛偽地輕聲道:「我愛你,很愛很愛你……嫁給我吧,你嫁給我之後,全部薪金都給你,洗衣做飯全是我,你做指甲,我帶娃,你坐著吃,我動手做飯……我會給你剝橘子、剝蝦子、洗草莓,一口一口地餵你吃……至死不渝。」
張少妮張開嘴巴,小聲地質問:「……是不是真的?」
李遠明微笑不語,似是情深款款。
其實她早已知道了答案。
此時,教堂的鐘聲如喪鐘一般響起,敲響了命運的樂曲。
走出教堂,四周漆黑,風吹樹倒,張少妮感覺自己快站不住了,想要捉住身邊男人的胳膊,但李遠明卻閃開,站在他父母背後,讓父母撐著傘為他遮風擋雨,彷彿忘記了她。
一陣狂風襲擊而來,伴隨一把破傘迎面反翻,張少妮跳高,捉住了破傘,打開,雙手發抖地躲在下面,雨水很冷,打在身上,徹骨生寒。
她看向四周的人,有人在試穿鞋子,有人試穿得滿意,走的快活,有人不滿意,扔開了一雙又一雙,不是小了,便是大了,或者就是刮腳跟,總之就是各種各樣的不舒服,更甚者有些試穿各種各樣,不同牌子的鞋子都一輩子了,依然找不到適合的鞋子。
而挑選的喜好也各有不同,有些喜歡華麗的外表,有些喜歡舒適度,有些覺得對眼了就行……總之各花入各眼,各有不同。
當然也不全是他們在挑鞋子,鞋子也有生命,不是市場賣的白菜任你挑,它們也會挑人,如果瞧見不漂亮的腳,也會不願意,不順眼了,也會拼命逃離,即使有些鞋子被人糾纏住,煩了,而勉強試著在一起,最後也會離開,不願和他們一起走路……
總之這就像一場永久的博弈,也像一場勝負難分的賭博,也像一場有緣無分的命運,也有少數沐浴在美好的光芒之下。
和鞋子相處久了,在政府裡聘請專業的繡娘繡上屬於自己的名字,隨後便會化成人。
他們一起生活,或笑或哭或愁或喜,也或者在中途拆開繡上去的名字,再繡上另一個有緣人。
有人站在陽光之下,成雙成對,有人正站在沼澤裡,整條腿都陷進去了,也視若無睹,繼續和伴侶吵架,有人手牽一起,共度餘生。
張少妮看了幾眼,露出少許羨慕,但自顧不暇,很快便收回注意力,因為獨自握住破傘的力度要很大,她很幸苦,不敢分心。
明明是四個人同行,緩慢地往前邁進,但不知道為什麼,張少妮看著李遠明和他父母的笑容,覺得那是一個小世界,而自己待在另一個空間,格格不入……
他們一直這樣走著,遇上有沙石,必須先由張少妮清除,完畢後才慢慢走過去。走累了,打車,也是張少妮攔下,給車費,然後告訴司機去哪裡……
這樣的日子他們走了好幾年,也坐著了好幾年車,張少妮很累,很想快點到了婚房,如果住入了裡面,情況一定不一樣。
車門打開,他們走下車,打算再走下一段路,忽然之間遇上了龍捲風,空中出現時間的漩渦,四人被卷了入去,再次回到她二十一歲的時候。
當時張少妮還是一隻膽小的羔羊,她家裡貧苦,常常入不敷支,在讀副學士的時候,父母一毛錢也不給她,她便一個人打三份兼職。
她在洗衣廠裡做兼職,認識了一隻公狐狸。
公狐狸有些毛病,喜歡說一些無關痛癢的小謊言。
例如:初次認識時,她問他住在哪裡,公狐狸回答:「荃灣。」
後來她第一次去他家裡的時候,才知道是天水圍。
張少妮當時兼職好辛苦,經常頭髮凌亂,大汗淋漓地疊毛巾,推動裝滿洗換床單的小車,只有偶爾休息時,才能喘一口氣。
她不知道年輕又美味的小羔羊在飢不擇食的狐狸面前,是多麼的可口。
汗水落在瑩白的肌膚上,散發青春的幽香,讓人垂涎三尺,忍不住想要扑上去開動。
那是公狐狸不曾吃過的味道,他多麼想嚐一口鮮,吃了四年多的雞肉,有點膩了。
於是狐狸開始瘋狂地追求她,百般討好,她初次被人如此熱情地對待,很快便淪陷了……
在兩人約會去海洋公園時,便在摩天輪上定情了。
那應該是她一輩子最快樂的回憶吧,也許……其實她也不確定,顧著在弱肉強食的森林裡覓食和逃開獵人的追捕,她已經筋疲力盡了,回到家裡的山洞,還要幫忙家裡四隻羔羊的日常生活,她忙得昏頭轉向,沒有心思去想太多。
其實她猶豫要不要將自己喜歡上一個人的事情,告訴親愛的姐姐和妹妹,但公狐狸卻說:「我們交往的事情暫時不要告訴你父母,也不要告訴你任何的朋友,暫時保密,我年紀比你大十年,怕你父母不接受。」
張少妮點點頭,好吧,說得也有道理,她是聽話的小羔羊,會乖乖照做的。
於是他們就地下情了,瞞著家人和所有認識的人偷偷摸摸,有些時候太過想念對方,小羔羊便躲在被子底下打電話,說悄悄話,老實說,還挺刺激的。
可惜,世界上有三種事情是藏不住的,那就是貧窮、咳嗽和愛情。
張少妮為了避免家人瞧見她的電話記錄,特意在手機上將公狐狸的名字打上「牛油」,她覺得公狐狸又粘又香,就像牛油一樣,讓她好喜歡。
但她經常莫名其妙吃飯吃到一半接電話,又會露出屬於少女那青澀曖昧甜蜜的神情,時而羞澀,時而嬌嗔,時而竊喜。
像偵探一般的大羔羊姐姐都猜測到了,她問:「妹妹,你談了男友?」
張少妮一愣,反應過來,立刻拼命搖頭,「沒有沒有,我才沒有呢。我這樣……我又不是長的特別好看,有特別的才華,才沒有人喜歡呢。」
「胡說,你入得廚房出得廳堂,怎麼沒人要?長的嘛……」大羔羊姐姐伸手捏住她的臉蛋,看著那一雙水汪汪如葡萄一般的眼睛眨呀眨眼,笑道:「也不賴,就像甄嬛傳裡的女主角,挺有古典美的。」
張少妮笑了笑,「哪有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啊?」
「我是說真的啊。」大羔羊姐姐認真地看著她,神情是滿滿的關切與疼愛,「妹妹啊,真的,姐姐希望你幸福快樂,別像姐姐一樣,女人啊,嫁錯了,便很難回頭……」
大羔羊姐姐言語中的未盡之意,小羔羊懵懵懂懂,但也不是完全不知,姐姐嫁給了花心蘿蔔姐夫,姐夫一開始對她還挺好,後來生下了寶寶,不到一歲,便常常回家後,在電腦上和其他女人視頻。
姐姐瞧見了,罵他,姐夫也只是說:「你多心了,那是朋友,難不成我交一個朋友也要你批准?」
兩夫妻常常因為這事吵個不停,父母勸架也勸不了。
兩夫妻也賺得不多,居住在父母的公屋裡,為了寶寶省吃節用,每個月都要咬緊褲頭過日子。
小羔羊瞧見了,也知道自己將來不能這樣子,不能一輩子只當一個領取九千多的小文員,只好努力惡補,去考取政府的公務員,改善生活。
但她也沒有多少時間溫習,每次在家裡,坐不上半個小時,便被母親叫去洗衣服做飯和清潔,有時候又要照顧姐姐的寶寶,忙個不停。
她家人口眾多,兄弟姐夫,加上她五個,加上姐夫的寶寶和父母有九個人,單單使用洗衣機,每天都要開三次,才能洗完所有人的衣服,煮飯更不用說了,一煮飯便像打仗。
之前讀副學士的時候也是這樣子,張少妮每天都勤勤奮奮,像小蜜蜂一樣嗡嗡兼職。
不過,也許她用的太多時間打工了,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更不用說去溫習了,最後成績一塌糊塗,只能當一名文員,然後唉聲嘆息自己成績太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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