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沒怎麼睡,大概沒有多少個新娘子在大喜日子前一晚真的睡得熟。夜深人靜之時,除了在腦海中想像第二天的行程之外,我還回憶細味著跟未婚夫一起的日子。
海楠跟我是青梅竹馬,兩家人住在同一大廈,我們是同年的,一起到家附近的幼稚園與小學上學,所以一直是同學。而兩家人亦因為這緣故而熟絡,有時某一對父母沒空,就會請另一對父母去接送小孩上學或下課,亦常常到對方的家玩耍。
在校內,我們沒有特別在一起,因為會一向都是男生跟男生在一起,女生就只會跟女生玩,如果男女太親近,就會被他人取笑。不過,當我倆獨處時,我們會說說笑、一起看書、捉棋等等。那時候,大家年紀尚小,沒有想到甚麼男女之愛,不過在我心裡,海楠是陪著我一起成長,而且是最重要的一個朋友,有時會覺得一直就是會跟他一起。
我們後來升讀不同的中學,本來以為是會少了一起的時間,不過學校時常因為疫情而停課,後來都是在家上網課,所以大家多數在家。他不時跑到我家找我聊天,有時候,我家沒大人時,就會到他家,讓他的媽媽照顧我。我們會一起學習,有時在網課中學了對方未學的課程時,就會揚揚得意的賣弄一下,讓我渴望老師教導更多新知識。由抗爭運動至疫情這兩年多,這個社會是不再正常,不過只要見到他,我總是覺得這樣就是平常的日子,可是從沒有想過會突然失去這種的日子。
中二下學期,有天回家,媽媽說:「海楠原來去了美國升學,怎麼沒有聽過你說?」
「甚麼?誰去美國?」
「海楠啊,你們常常在一起,你早就知道了?應該要跟我說聲,我應該要給他一份小禮物。」
我沒有發聲,默默的走進房間,我沒法相信他竟然不跟我說,回想對上一次見他,他就是平日的模樣,他離開時,還說:「遲些見!」
心隱隱作痛,只好安慰自己:「也許他一到美國就會聯絡我」,可是等了一個星期,完全沒收到他的消息。
於是,我去問他的媽媽,阿姨一面驚訝的說:「他竟然沒跟你好好道別?怎會這樣的?哎呀,可能他捨不得當面說再見。」
「為什麼會那麼突然決定去美國?」先補充說說當年的背景,很多同學被家人送到外國讀書,或是全家一起移民,可是我知道海楠的父母是沒這個打算的,因為他們的政見跟海楠是不同的,海楠早前是會跑到前線,跟一些大哥哥在一起,雖然他沒有說太多,但我知道他有機會被捉,甚至被消失。當時,他跟父母的關係亦達至冰點,是疫情緩和了,政府以疫情來阻止大家上街,大家也不再出來抗爭。他也跟我一樣,專心上網課,有時私下會跟我說說時事,但已沒再跟那班大哥哥聯繫。我認為那讓他平靜下來,由始至終,我雖然是認同他的理念,可是沒法支持他出去,因為我們只是初中生,那太危險了。說得太多了,我的意思是他爸媽是可能送兒子去他們認為大有發展潛力的大灣區,而絕對不會送到他們認為是邪惡的美帝手中。
「他呀,又沒有說啊?海楠這孩子真是啊!他升上中學就不開心,好像說是被欺凌。」
「欺凌?」
「我也不太清楚,總之我們覺得讓他轉換環境比較好。」
怎會有欺凌?海楠在小學一直是班中的核心人物,是那種深得老師歡心,又多朋友的那種男孩。況且上了中一,大家只是上網課,也不會跟同學有很多接觸,怎會有欺凌事件?難道他是騙他的媽媽?
「那為什麼是美國?美國好嗎?」當我這樣一問,他媽媽眼神有點閃縮,遲疑了一下,才說:「是海楠喜歡去,我本來就反對,不過——」
「不過甚麼?」
「沒甚麼,他將來會回來的,他永遠都是我們的乖兒子,所以你別擔心。」
他媽媽的說法有點怪,我連忙追問:「我可以如何聯絡他?」
「這個呀,他有宿舍地址,不過我一時不知放在哪裡,我之後給你。」
一個月後,我依然未有拿到他的通信地址,不過他媽媽拿了一封海楠寫給我的信,說是寄到他們家中,當我接過信件,他媽媽說:「我之後會寄東西給海楠,你可以把信交給我,一起寄回去。」
「不用麻煩阿姨呢,我自己直接寄就好了。」
「不要浪費郵費,我幫你就好了,放心啊,我不會偷看你們的信。」
見她那麼堅持,我也不好說甚麼。加上我真的沒有他的地址,我只好將回信拿給他媽媽,不過我在回信中問他拿地址。結果下一封回信,他沒有寫下他的地址,我回信時,再次追問,甚至寫著:「為什麼你不寫下你的地址?」他終於在後一封回信說:「是刻意的,因為我怕你會突然來找我,可是我現在不夠好,在我夠好的時候,我會在你的面前出現。」
看來他是不肯說的,文字亦是怪怪的,他這樣的態度讓我想起他媽媽。感覺他的回信越來越短,相隔的時間亦越來越長,內容多是說說在美國的學習情況與生活,似是跟我報告的例行公事。我完全懷疑是因為他媽媽偷看,所以他才會是這樣的態度,所以我也不會寫太多內心話,也不說政見,只是說說學了甚麼,看了甚麼書等等,大概是當你知道所寫的文字是有人監察時,也不自覺作出自我審查。
我們的信不動人,也沒有內涵,感覺感情越來越淡,我對他的印象越來越模糊,我開始忘記他了,當時我在想:如果我們沒有寫過這些無聊的信,我大概會記著他一生一世,可是一封一封的信漸漸消磨了我對他的思念。
過了五年,成為大學生的我決定不再回信了。大學的精彩生活讓我很忙,正當我再沒有想起這個青梅竹馬的時候,海楠回來了,樣子挺俊秀,讓我想再次了解他,我們常常說起小時候的事,他竟然有好好記著我在回信上的一字一句!那讓我有點感動,不過當我問起他在美國的五年,他總是說得粗略,就如他的回信。
大概是因此小時候的那份情誼,加上他主動的追求與貼心的關懷,我跟他成為情侶。沒想到曾經會反抗的他現在跟他爸媽關係良好,更加入政府部門工作,跟很多留下來的人一樣,只會追求穩定的生活,對我這種不敢反抗的人來,這樣的另一半當然不是不好,只是我也沒有真正覺得很好,因為感覺眼前人不再是小時候那個充滿理想的小伙子,是被現實沖蝕得再沒有性格的一個人。
當我想到這兒,眼睛有點濕,化妝師笑說:「你是太累?或是開始感動了?」
我笑而不答,都決定跟他一起了,今天就要結婚,還要想那麼多嗎?難道還奢望他依然熱血,然後帶我離開與尋找自由之地嗎?
不過,我錯了,當律師問我是否願意的時候,有個男人衝了上台說:「我反對!」
頭紗讓我看不清是誰,難道是有一直暗戀我的人嗎?我腦海閃過好幾個人,包括對我很好的肥仔小學同學、中學的初戀、大學的師兄、公司的上司,我揭起頭紗,一看:「咦?你是誰呀?」
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但有點覺得眼熟的一個人。
究竟是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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