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端檔案 - profile 1 雨中行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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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內燈光昏暗，位在靠牆的一處沙發區里，幾人舉起了酒杯在半空輕碰，「敬我們的第一次聚會」，其中一人這麼說道，眾人跟著複誦了一次，紛紛仰頭將香甜的酒水一飲而盡。

林談微瞇著眼，酒在下肚之後有股灼熱感沿著喉嚨爬上，他有點不習慣，不過也不到討厭的地步。

由房主Kathy主揪的靈異愛好者聚會今天共有13人參加。成員們平時在一個叫Mystery的論壇裡分享遇過或聽過的靈異故事，故事有些一看就知道是編造的，不過大家也不介意，反正最終目的都是圖個樂子，總得在像白開水一樣的生活裡找點刺激。

「那麼，既然都已經自我介紹過了，那就正式進入分享環節，大家還記得規則吧？今天只能分享自己真正遇過的撞鬼經驗，也就是說，這次聚會所言全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那就……」Kathy看了看，「從我右手邊的小魚開始，逆時針依序分享，在每個人講完之後，可以有一段討論環節，大家有什麼想問的都可以提出來。」

名叫小魚的女孩點了點頭，她的聲音很細微，放在此時剛好平添了些許恐怖的氛圍。

「我要講的故事發生在去年秋天，那時我剛搬到一間小公寓……」

林談摩娑著手裡光滑的杯壁，假裝自己正在認真傾聽，眼角餘光卻從每個人的臉上不動聲色地掃過。

十二人，七男五女，要找的人會是誰呢？

隨著時間流逝，Kathy終於轉向坐在最後一位的他：「rain，輪到你了。」

於是他露出微笑，慢條斯理地起了個頭。

「今天我要分享的，是一個只有在雨天才會出現的怪物，就叫它……雨中行者好了。」

＊

小到快看不見的眼睛、稀疏的眉毛、大鼻頭、酒槽肌……

每看一次鏡子，許佳晴就對自己的長相更痛恨一分。她微微咬住下唇，直到刺痛傳來。

為什麼？為麼只有自己這樣？明明父母兩人都是平均以上的水準，但生出來的自己卻是如此的不堪。那怕是眼睛能再大一點、鼻子能再挺一點，自己也不必一直過著被嘲弄的生活。

她早該知道的，不，或者應該說早有自知之明，陳詩語跟徐雅瀞根本就不會真心邀她一起來唱KTV……不對，說到底要不是她們撒謊也有邀請自己很熟的幾人去，她也不至於會赴這場約！

在打開包廂門的那一瞬間，她看見陳詩語和徐雅瀞正和別系的三個男生在裏頭笑鬧，除此之外，包廂裡再沒有其他人！那時她就知道她上當了，想走，徐雅瀞卻說什麼特地揪她的、離開就是不給面子，她別無辦法，只好頂著壓力踏入那個對她來說跟地獄沒兩樣的房間。

「欸，妳不是說是最後一個是正妹嗎？誆我們喔？」

「幹嘛啦，有必要這樣講嗎？」陳詩語投來的目光有揶揄之意，「佳晴很可愛啊，是你們不懂欣賞。」

「好好好，你們說什麼都對。」另一個男生用無奈的語氣說道，「隨便啦，點歌本給我。」

「No，女士優先沒聽過啊？」徐雅瀞又露出那種噁心的假笑，伸手攬過自己，被她碰到的地方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佳晴妳看看想唱哪首，啊，這首不錯，很適合solo欸！」

之後發生什麼事，她已經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在極度的壓抑中，她以去洗手間為由逃出來喘口氣。

許佳晴撐著洗手台盯著鏡裡的自己，她看到了自己眼裡的忿恨。陳詩語跟許雅瀞那兩個婊子，根本是特意要讓她難堪。她大可現在就走人，但沒讓她們“盡興”，誰知道他們之後又會怎麼整自己？

深吸一口氣後，她再次回到包廂，並且如坐針氈地坐在沙發邊角，好在這會其他人正唱得嗨，沒人有空來找她的碴。對，就是這樣，再堅持一下就好，她對自己說。

「等一下再唱歌，我們來玩點別的。」

在第三次服務生送上炸物拼盤後，陳詩語突然這樣說道。

「玩什麼？」

眼見她拿出了一把紙籤，許佳晴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國王遊戲啊！這不是KTV必備嗎？」徐雅瀞一搭一唱，笑了出聲，「來來來，一人一支籤啊！」

最後一張紙籤被徐雅瀞硬塞到自己的手裡，許佳晴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現在面如土色。

「啊，我是國王。」一個男生開心地道，「那第一個來點猛的，嗯……1號跟5號來個kiss吧。」

「我……我是1號。」另一個褐髮男生舉手。

「我是5號。」徐雅瀞笑道，褐髮男生愣了一會，臉色由忐忑轉為欣喜。

「哈哈，騙你的。」徐雅瀞將紙條轉了個面，上面用原子筆寫著大大的2，「開個小玩笑。」

褐髮男生的表情瞬間垮了，但他也只是輕輕嘖了嘖嘴，「5號是誰？」

沒人回應，大家察覺到了什麼，紛紛將視線轉向臉色難看的許佳晴。

陳詩語抽過了她手裡的籤看了看，「5號是佳晴啦，哎，剛才妳幹嘛不講啊？」

短暫的沉默後，褐髮男生拍了一下朋友的肩膀，「給我換一個指令啦！」

「不行，國王的話說出就不收回，這遊戲不就是這樣？」

「靠，你真的是……回去找你算帳！」

「好啦好啦，別生氣。」陳詩語從包裡拿出保鮮膜，「那隔著保鮮膜行了吧？陳展鴻，你不要說連這樣都不敢喔。」

褐髮男生接過保鮮膜，他將保鮮膜舉至臉前，看了看許佳晴，又放下了。

「我……我真的不行，能別玩這麼大嗎？」

許佳晴有點頭暈，身下的沙發彷彿裂開了個巨口，她隨時都會摔個粉碎。

「欸，你是在嫌棄佳晴嗎？這樣不好吧？」

呼吸喘不過氣。

「啊不然你覺得行你上！少在那裏講幹話！」

出現了細微的耳鳴。

「我才不要，又不是我被指定。」

「對啊，陳展鴻，你也有guts一點，你再這樣耍賴，下次我跟詩語就不找你了。」

「親一個——」有人率先鼓掌起鬨。

「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周圍的人聲漸漸拉長成白噪音，缺氧的感覺原來是這樣。許佳晴抓緊了身下的沙發皮革，只要什麼都不講就行了，忍耐、忍耐、忍耐，妳越生氣他們越有興致，只要什麼都不講、什麼都不做……

「——她長得太噁了，我才不要。」

許佳晴錯愕地抬起頭，眼前的眾人迸出大笑。一股熱意直衝她的頭頂。

她聽見了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

＊

回過神來，自己坐在地上。

眼前地板上，飲料灑了大半，本來應該在盤子裡的炸雞塊也散落一地，有幾塊濕漉漉地躺在可樂中，旁邊是碎了一半的玻璃瓶。

包廂此刻只剩她一人。

「啊……呃……」

許佳晴抱著雙臂，不停地發抖。

她想起來剛剛發生了什麼。

自己近乎抓狂地將桌上可以摸到的東西砸向那五個人。

憑什麼要這樣被妳們污辱？我也是人啊！我也會難過、會受傷啊！

邊哭著邊喊出一直以來藏在心裡的話，但那五人只是露出看精神病一般的目光。

「幹！肖查某是怎樣？」

「玩不起發飆了唄。」

「錄起來啦錄起來，讓系上看看她這種瘋狗樣！」

「許佳晴，妳真的是很扯，玩不起就講一聲，還敢動手動腳啊！」

之後……之後發生了什麼？五人毫不在乎地討論著該去哪裡續攤，就像要躲避瘟疫一樣地走了，將狼狽地的她留在這裡。

好難受。好痛苦。

她抓起了在沙發上的背包，站了起來。無所謂，反正明天就是暑假，自己有兩個多月不用遇到那群爛人。

回家吧。

經過櫃檯時，櫃檯的小哥將她攔了下來：「不好意思，小姐妳是11號包廂的客人嗎？」

她抬起臉，「怎麼了嗎？」

小哥看見她紅腫的雙眼，愣了愣，遞了張面紙過去，「妳同包廂的朋友在離開前說今天的費用最後一人會負責出……」

看見許佳晴不可置信的神情，櫃檯小哥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這個……小姐很抱歉，但因為這是公司的規定，所以可能要妳先代付，之後再去跟妳朋友收錢，我會開單據給妳。」

「不用了。」反正那群爛人也不可能還她，她現在只想離他們越遠越好，「總共多少？」

「6人開包廂四小時，再加上點餐和額外的清潔費，一共是4100元。」

好貴。許佳晴邊掏出鈔票，淚水邊糊了眼睛。

原來自始自終，自己就是一個笨蛋。

＊

暑假過得異常地快，在開學前兩天，許佳晴便告別了父母和哥哥，從台南獨自北上。

一回到台北的租屋處，她就有種窒息的感覺。

胃裡好像放了鐵塊，很沉、很想吐。她有些神經質地走來走去，一瞬間甚至有了休學的念頭。

那樣吼了陳詩語跟徐雅瀞，她們開學後會怎麼對她？那兩個婊子。婊子。婊子。男生跟她們都處的很好，因為她們漂亮又懂得裝乖。那女生呢？女生會怕她們，所以到時不會有人幫自己說話。沒有人會站在她這一邊，她現在才剛升大二，還要忍受這樣的生活三年。

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歸根究柢，一切都是因為我長得不好看。為什麼？我難道就因為這樣活該要被欺負嗎？

外面下起了大雨，彷彿要應和她的心緒，天空看起來暗沉無比。

如果感冒，我就能拿醫生證明請假了。有這個念頭的下一秒，她已經跨出了家門，身上僅帶著鑰匙。

雨水很冰冷，砸在身上甚至有點痛。許佳晴沿著只有路燈照明的小巷走，她從來不知道這條巷子通往哪裡，這附近有很多她不曾踏足的地方，今天就走到這些路的終點為止好了。

瀏海濕濕地黏在臉上，衣服也吸了水。這條巷子很少人走，哭了也沒關係，想到這，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早就淚流滿面。

救救我。救救我。

誰都好。

然後，她看見了——

在盡頭處的路燈下，有個頎長的身影。

那個身影在雨中信步而來，有種從容優雅之意。他打著一把黑傘，全身身著黑色西裝，彷彿要與黑夜融為一體。

「妳為什麼要哭呢？」

許佳晴仰視著來人，發現這人即使打著傘，頭上還戴了頂黑色的帽子，他的面容湮沒在陰影之下，只能從聲音辨別大概是二十多歲的年輕男性。

「因為我的長相，我……我一直受到別人的霸凌，我已經受夠了！」

「那麼，」對方似乎笑了一下，「為了美麗的外貌，妳什麼都願意付出嗎？」

「我當然願意！」她近乎急切地喊出聲，「一直以來，我不知道為了外表受過多少折磨，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一定……」

她突然止了聲，苦笑道：「抱歉，你就當我在胡言亂語好了，也是，跟陌生人講又能怎樣呢？」

然而，黑衣男子卻舉起了他略顯修長的手，「我已經充分感受到妳的慾望了，我來幫妳實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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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清脆的彈指聲在雨夜中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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