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們真的有在認真練嗎?』
學長姐前來驗收當天,看完進度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跳的舞步看起來很眼熟就算了,特技動作不多我也可以睜隻眼閉隻眼,問題是現在都幾月了,為什麼我看到的還是一堆人節奏跟不上、動作不熟?』昱婷學姐罵道,『你們到底有沒有心要三連霸啊!』
『昱婷,妳講得太兇了啦!』
『沒有啊!你自己看他們現在什麼鳥樣!欸,我們當初在這時候早就都把動作做順了好嘛!』
『這……就我的看法啦,學弟妹他們不是不想練,是——』
『對,我就是不想練!』震宇站出頭來大聲說道,也不管扮白臉的宗瀚學長到底替他們找到了怎樣的藉口還理由,他咳嗽幾下、清清喉嚨便開口說道:『幾個月下來,口口聲聲說要三連霸的是你們,說要凝聚班級氣氛、共同創造班級榮耀的也是你們,但除了今天跳出來說要驗收以外,我怎麼就沒見過你們出來做過什麼?』
『欸……』
也許是震宇平時都沒跳出來說話的緣故,一時之間沒一個人敢接話,眼前學姐的表情就像吞了顆炸彈似的滑稽,學長在旁也目瞪口呆地合不上嘴。
『是,你們是辦了迎新、新鮮盃和家聚之類的活動,但那些跟你們口頭上所重視的啦啦隊到底有什麼關聯?我到大學來的目的從來就不是為了辦一堆活動和玩樂,你們要玩四年是你們的事,沒有必要強迫所有人都參加。』
他側頭掃過一眼同組的夥伴,特別是蛙蛙一眼,但她卻別開了頭,沒和震宇對上視線。
昱婷學姐的臉白過一遍,現在滿臉通紅了,她氣鼓鼓地回道:『我們哪有強迫你?而且大一的跳啦啦隊本來就是系上的傳統啊!像你這樣突然跳出來大家會很為難耶!』
『對啊!哪有人到現在才突然說要退出的,學弟你說話也太過分了吧!』見自己的好友昱婷被反將一軍,魚丸學姐在一旁幫腔。
『不合理的傳統也叫傳統嗎!如果是的話那妳為什麼不裹小腳,學長為什麼不剃頭綁辮子?人類歷史這麼多年,傳統變過多少次了,一直堅持那些陋習傳統,人類哪還活得到今天!』
『欸,學弟……』
『閉嘴啦!沒聽到我們正在講話嗎!』
宗瀚學長想插話進來勸架,卻懾於魚丸學姐的氣勢,話說到一半又停了下來。而此刻化作母夜叉般的昱婷學姐,一雙拳頭握得死緊,跺著腳大罵:『你!這樣中途說不跳了,多出來的空缺誰補?舞步、走位、特技全部都得重新調整和練習欸!你不會覺得對不起小組成員嗎?』
『對啊!你這樣說跳就不跳,很不負責任欸!』
這回反射性地瞄向同組的人,沒人和震宇對上眼,全假裝認真地盯著某處,彷彿自己思考的是全天下最嚴重的問題。震宇視線回到正前方,瞪著學姐們冷笑一聲:『我反倒想問問你們負了什麼責任,像你們這樣濫用人情、牽拖整屆大一下水的,才是真的對不起所有人吧!你們要怎麼去替補我的空缺,我不管,反正我不跳了,再見。』
『欸!那個你——』
『蔡宗瀚!你留他幹嘛?他都那麼確定要走了!你是犯賤嗎!』
震宇大步踏離練習的體育場空地,刺眼的球場照明燈把所有人的表情照得非常清楚,嘶嘶耳語開始騷動起來,然而不論是傻眼呆滯或不爽的情緒,在那時的震宇眼中看上去全是在忌妒他,忌妒他的勇於發聲。
在那之後好一陣子,走在路上遇到學長姐,都會聽到他們對著自己指指點點、說他就是那個直接和學姐對嗆的學弟;偶而對到企鵝、筱昀或他們那一掛時他們對震宇總是面色不善,剛嗆學姐的那幾天甚至還會聽見他們刻意大聲講給他的風言風語。
除此之外上課沒什麼差別,仍舊沒什麼人會主動向他搭話(縱然大家盯著他的目光有時會讓震宇有些害羞),只是離期中考越來越近,課堂上打瞌睡的比例越來越高,就連睦秋很偶爾地也會在午後的課堂上恍神打盹,字跡工整的筆記本上因此突兀地畫出一條弧線。
『你們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下課後單獨和睦秋兩人去吃飯,震宇忍不住問道,自他退出以後睦秋也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啦啦隊的事情,但老實說他見到睦秋的狀況還是會有些擔心。
『也就那樣啦。』睦秋聳聳肩,可這副漫不在乎的態度掩飾不了他臉上眼袋越來越明顯的事實。
『抱歉……』
『你抱歉什麼呢?』睦秋有幾分倦意地笑了起來,『你明明沒做錯什麼,不用道歉啦!
『你不過是告訴我們還可以選擇這一條路罷了,這些勞累是我們這些不敢自己跳出來的人要承擔的,只要這樣想,就不會再去抱怨什麼了。』
見震宇還是一副皺著眉的樣子,睦秋微笑著又補上一句,說起來,震宇好像還沒見過他發牢騷的模樣。
『但你也不用做到這樣子吧!』震宇依然皺眉,他總覺得睦秋的這種價值觀有點危險,好像會被人騙什麼的,可震宇頓時也講不出所以然,只得吶吶地說道:『我只是很任性地把想說的話全說出來罷了。』
『哈哈,那還是很厲害啦。』睦秋雖然眼帶笑意,眼底卻閃著認真的神采,『越長大就越難說出自己真正的意見了。』
『你……這是在間接嗆我幼稚嗎?』
『啊哈哈……!』
雖然最終以嘴砲作結,震宇心底知道睦秋對他吐露的話語切切實實地是他的心聲。
之後一陣子專心應付期中考,盯著震宇的目光開始嚴峻起來,在成績出爐時則達到了最高峰,偶然出現幾個同學藉機推擠碰撞,或說些帶酸的話消遣消遣,但那時生活重心擺在讀書和剛加入不久的社團上,震宇倒也不怎麼在乎了。
而在更後來,他才從旁人嘴裡,聽說睦秋在啦啦隊決賽後昏倒了。
據說,當天早上睦秋就沒有吃什麼東西,胃口也不是很好,臉色白到不用打什麼粉底,看上去就是張畫布了。
為把握最後幾小時的練習,他們換好衣服、上完妝後還硬是排練了好幾次,幾乎到上場前還在重複幾個容易出差錯的點。那時震宇的中途退出似乎刺激到筱昀,不僅編舞整套重新來過,在練習的嚴苛程度也不能僅用翻倍來形容,正式上場前幾天筱昀簡直是抓狂了似的在糾正所有人的動作、節拍甚至呼吸跟笑容表情。
可惜事到如今,大家的耐性早就被磨損得差不多了,在其他同學眼中,震宇的離開固然教人心裡又嫉又恨,卻似乎對部分人造成了一點啟發性的作用,大家不再維持表面上投入練習的假象了,遲到翹練習的情況變得很誇張,企鵝喊啞了嗓子也叫不得幾個人真的認真練習。這種不上不下的狀態也反應在正式上場時,才開始沒幾秒就出現失誤,只所幸這屆水準也大抵如此,跳完的掌聲和歡呼並沒有因此冷落太多。
也正是在眾人為他們鼓掌的時候,也許是連日來的緊張感終於消解,維持著Ending pose的睦秋突然一個暈眩便往後倒了下去,眼看就要直擊地面,只見蘇蓉一個箭步上去及時接住睦秋、開始呼救:
『救護車!』
這句話聽在剛劇烈運動完的同學耳中並不能立刻反應過來,還在興頭上的他們甚至還微笑著找尋聲音的來源,直到看到蘇蓉懷裡的睦秋才跟著驚慌起來。運動會瞬間成了由他們主演的鬧劇,混亂中待命在旁的師長上前指揮同學七手八腳地把睦秋抬到一邊,好不容易才讓整場氣氛稍加安定下來。
『原因是多日睡眠不足再加上沒吃東西,』跟著救護車到醫院聽完診斷的蘇蓉回來跟大家報告,這段插曲後系上沒人再有心思去管啦啦隊的成績,盼到蘇蓉回來,自然地在她身旁圍成一圈,聽她一臉嚴肅地說:『睦秋是過度疲勞才昏倒的。』
『天啊……要不是有學弟退出……』眼見學弟妹的啦啦隊表演竟出了這種意外,昱婷學姐在旁摀著嘴、喃喃說道,卻看蘇蓉直盯著自己走了過來,翻手就是給學姐一個巴掌。
『這件事不是震宇退出的錯!』
一向給人優等生般有禮形象的蘇蓉少見地瞠目瞪人,她也不管學姐的反應,劈頭罵起:『當初他是看見啦啦隊練習這種徒費時間、吃力不討好的現象才退出的!現在睦秋就是因為過度練習才會昏倒的,妳怎麼不檢討一下自己的態度對我們學弟妹來說是多大的壓力!』
『我……我就是求好心切——』
『求好心切妳也該有其他的方式表現啊!妳要幫忙不是在口頭上說幾句、訓訓我們,而是應該給點實際的建議和幫助啊!妳嗆震宇不負責任、中途退出,那妳自己又有多好!發生事情第一個就怪到人家頭上,到頭來,妳不過就證明了自己是震宇說的那種,打算來大學玩四年、虛長我們一歲的「前輩」罷了!』
蘇蓉粗魯地抓著昱婷學姐衣領,秀氣的臉龐揪成一副慍火中卻具有英氣的樣子,她一股腦地說完這段話後惹來了眾人義憤填膺的幫腔叫囂,完全一面倒的聲浪逼得昱婷學姐當場崩潰、大哭起來。
震宇第一次聽到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時總覺得很不可思議,首先他以為睦秋是個很在乎自己健康狀況、並會去調整自己作息的人,沒想到他居然為此弄得自己昏倒;再來是震宇從沒想過蘇蓉會幫自己說話,何況還是以這麼不符她形象的方式狠狠念了學姐一頓。
聽說,在更之後有幾個同學向系上教授反應啦啦隊練習的不合理之處,卻沒獲得什麼實際回應,時日一長,這些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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