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抱歉，我不吃牛肉。』
第一次的大學聯合家聚，安排座位時睦秋主動告訴了幫忙點餐的學姐。那時候他們一群人正擠在火鍋店門口，鬧哄哄的程度不亞於店內滾沸的鍋。雖然學期初天氣還沒清涼下來，為了更炒熱新生間的氣氛、讓他們快速融入座號相同的直屬家族「血脈」，大二、大三的學長姐們敲定在火鍋店「圍爐」。
學姐默想了一下桌子的位置，眼神掃向和睦秋同桌的幾人：『那學弟你這鍋就不加牛肉好了，阿齊你們OK嗎？』
『OK啊，』叫阿齊的學長擺擺手，公告似的對其他直屬學長學弟說：『想吃的就自己再到別鍋要一下就好了。』
『謝謝阿齊學長。』睦秋低聲道謝，被阿齊拍了拍背、付之一笑：『學弟你太客氣了啦，每個人多少都有不敢吃的東西，像我就最怕茄子的味道……游啟坤我警告你這次不准給我亂夾！』
幾個學長正笑鬧起來，一個學姐鑽到他身旁問道：
『不過你為什麼不敢吃牛啊？』
這句話讓一直呆站在稍遠處默默聽話的震宇也有點興趣，之前和睦秋出去時他的確沒點過牛肉相關的飯菜。
『說來可能有點奇妙，』似乎不少人都同樣對他不吃牛的原因產生好奇、紛紛豎耳傾聽，一時之間談話聲全消停下來，睦秋就在眾人的注目下開口：『我家是信道教的，出生時算命師說我命帶文昌星，而牛是文昌帝君的座騎，所以我從小到大就沒吃過一次牛肉。』
『嘩！難怪睦秋你這麼有氣質、文質彬彬的！』『哈哈，還好啦，學姐也很有氣質啊！』
『命帶文昌…所以你成績很好囉？我重修的科目就拜託學弟你罩我了！』『學長，讀書還是麻煩你自己念懂會比較好過啦！』
『之後期中去圖書館念書好不好？聽說黃教授的課特別困難。』『好啊，有讀書會真的會很心安。』
『欸，你想不想破戒吃吃看啊？學長可以多幫你夾一些哦！』『不不，貧道還沒修道成仙，學長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面對一眾同學、學長姐的包圍，女的欣羨愛慕、男的玩笑打鬧，睦秋卻永遠能和和氣氣地笑著一一應對，八面玲瓏的樣子讓震宇很是欽佩。
『好了！』這片混亂直到負責點餐的學姐和店家商討好如何安排後才稍稍停息，『除了素食組跟阿齊你們那家坐靠角落的地方外，其他隨便坐。』
一群大學生喧擾著擠進火鍋店，頓時偌大空間裡交談的回音嗡嗡響，蓋過店家原先播放的輕音樂。
震宇的位置離睦秋他們稍遠，語聲漸歇時隱約可聽見他們對話的距離，因此他不免地會朝睦秋那瞥上幾眼，偶而與他對住視線時，睦秋會巧妙地向他眨眨眼、微微笑而不被周遭人察覺他舉止可疑——震宇至今仍覺得能用眼睛笑得那麼俊巧生動的，也就只有王睦秋他一人了，那種神情誰也模仿不來。
來自睦秋的善意眼色使震宇略略地放鬆下來，他雖自認為不是一個特別內向害羞的人，處在一整群尚未混熟的人之中，果然還是會不大自在。
對比坐在他身邊前來搭話的學長姐和同學，睦秋不會特意刺探他隱私，就算沉默下來也不會特別尷尬，這般的相處模式讓慢熟的震宇反而很快地和他建立良好關係。
『學弟，你們班上有班對了嗎？』
一個八卦兮兮的學長蹭過來問，這類話題在團體裡總是一大嚼舌根的好題材。
不待震宇開口，旁邊的學姐便搶話道：『拜託！他們才開學沒幾個月，怎麼可能那麼快就有班對！』
『話不是這樣說啊，你知道隔壁那個經濟系大一現在就有三對了！想當年大熊學長跟葉子學姐也不是大概一個月就在一起了？』
『吼！那種很快就在一起的，我打賭有一半以上很快就分了！』
眼看學長姐的討論逐漸白熱化，震宇只能在旁邊維持客套而呆板的微笑，成為他們口水戰的背景之一，好不容易才等到另一個好事的學姐賊溜溜地探過來：
『所以呢？你們現在出班對了嗎？』
『還沒吧，至少我知道的同學裡都還沒有。』
『是喔——』學姐拉長了尾音，震宇一直記不起她的名字，『唉，學弟你們要爭氣點啦！看你們這屆男的帥、女的正，應該很快就能死會了啦！』
『嗯，謝謝學姐。』
震宇客客氣氣地回道，卻似乎讓她接不下話，興味索然地離開了。看著身旁的同學一個個地和學長姐聊開，震宇自覺不會說話的同時，也有種煩悶的感覺。火鍋店為了對付源源不絕的蒸氣，冷氣應該是開得特別強的。
盯著碗裡鍋裡高麗菜、肉片等的動向，他機械性地重複著夾菜、沾醬、吹涼、放進嘴裡的動作，默默期待這聚餐趕快結束。
『欸，聽說睦秋是金牛座的，正好不吃牛肉，不覺得很巧合嗎？』
咀嚼沒有完全煮軟的高麗菜，嘴裡滿是醬料堆砌起來的味道，震宇和著火鍋料聽進了不少東西。
『真的？好有趣喔，哈哈哈！』在震宇左邊，兩三個同屆的女孩子正吱吱喳喳地談論著睦秋的事，也許是沒看著說話的女孩的表情的緣故，他覺得她的笑聲聽上去非常刻意，『金牛座的人是怎樣的啊？』
『嗯……比較實際吧？』
『啊！我上次看到一個排行榜說，金牛座的男生最浪漫欸！』
這樣聽下來，話題似乎從睦秋的宗教信仰牽扯到占卜命理，而一般大學生能溝通的話題，大概也就是十二星座了，這些道聽塗說來的資訊，震宇猜測其來源八成是網路。見她們音量有越放越開的傾向，他不覺往睦秋那瞄了一眼，突然覺得受歡迎的人還真辛苦。
『學妹妳說的是真的？』方才問他問題的學姐蹭了過去、硬是加入話題，『好準喔！』
『啊，學姐也這樣想嗎？』
『叫我魚丸就好了啦，不用叫學姐了，太客套了啦！』魚丸學姐（對喔她叫這個暱稱）一邊笑著一邊繼續說道：『欸，金牛座的人還有怎樣的性格啊？』
『嗯……比較敦厚溫柔嗎？』回答排行榜的女生說，這次換她有些不自然的感覺，『一時之間問我也想不起什麼，啊哈哈。』
『哈哈，沒關係啦，』魚丸轉開了話題，『話說啊，妳們有想要加什麼系隊嗎？』
『咦？』
『我完全不擅長運動耶……』
女孩子們紛紛苦笑起來，面對這種狀況，魚丸學姐聽起來是有備而來：『唉唷，先不要否定自己嘛！我當初也是不太會運動，結果還不是當上系女排的隊長？』
阿齊學長聽見話鋒，跟著湊上一腳來勸誘：『而且趁年輕的時候培養運動習慣很好喔！可以減肥維持良好身材，你們別看魚丸學姐這樣，她以前更胖的！』
震宇一時忍俊不住，連忙拿了飲料掩飾自己的笑意，所幸大家都在各自談話，沒人注意他的動靜。剛剛那個學姐短暫交談幾句留下的印象，是個皮膚黝黑的胖胖女生，體重初估也和170後半的震宇差不多了，說她減肥實在沒什麼說服力，幾個女生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欸阿齊你很壞耶！』魚丸學姐大概也心底有數，馬上眉毛倒豎了起來，追打阿齊。
雖說看樣子打人的力度不大，阿齊仍被她的攻勢壓得歪腰、幾乎站不住腳步，只能倚在桌邊大笑：『哈哈哈，我只是幫妳宣傳啊，不然妳自己講這一年來體重有沒有變化？』
『誰要告訴你啊！』魚丸學姐臉一紅、跺了跺腳，手上攻擊越發凌厲。看她的反應如此激動，阿齊學長肯定猜錯了方向，也就是說……魚丸學姐她這一年來……震宇又喝了一口飲料，這次拿著杯子的手有點抖。
『哎、哎！我怎麼知道妳竟然變……哎唷，好痛！別再打啦！再打下去要出人命啦！』
『魚丸學姐，就先放過他嘛！』其中一個女同學笑著幫他求情。
『好吧！』魚丸學姐總算收了手，還很寶貝似的摸摸自己的手，『要不是看在學妹份上，我才不會這樣放過你呢！』
『學妹，謝啦！』阿齊學長對女同學一笑，『不會運動也可以考慮系隊球經啊！我們很歡迎可愛的學妹加入喔！』
『吼！你們男生真的很現實欸！看到可愛的女孩子就這樣！』
魚丸學姐手叉腰頓足，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讓大家都笑了起來，鬧劇至此，每個學長姐和他們這屆的距離似乎拉近了不少，魚丸學姐繼續四處勸誘女生加入系隊；阿齊學長則和好友啟坤學長一起騷擾學弟（偶而搭訕幾個看起來特別單純活潑的學妹）。
震宇一開始看他們拉著睦秋，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還不知道學長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結果巡完他那桌來到他面前時，啟坤學長劈頭就是一句：『你們交過女朋友了嗎？』
『呃……還沒。』
坐在震宇旁邊的男同學阿閔抓抓頭、愣頭愣腦地答完，一瞬間視線全聚到他身上，震宇立即道：『我也沒有。』
『學弟，不要難過，學長有好東西給你們哦！』
學長們肩搭著肩，正好把他們四人圍出一塊空間，確定周遭的狀況後，兩人便露出猥褻的神情，一陣互相以下巴隔空頂撞後，由阿齊學長先開口：『啟坤D槽裡面全是他下載好的A片，從各大論壇上搜刮來的，要哪種類型就有哪種哦！』
『幹！你也貢獻了不少好嗎？』啟坤學長一面頂頂他吐槽、拉他下水，『感謝大大無私分享。』
『靠，本系的AV王第一個就頒給你了還計較什麼？』阿齊學長啐了一口，轉向他們說：『怎麼樣？學弟，現在有沒有很心動啊？』
『呃……』
震宇目光掃過他們屏障後的人群，特別是女孩子，即便沒人注意他們這角落的對話，他依然不太能接受公開場合談論十八禁話題；他旁邊的阿閔倒是有些眼睛放光，憨癡地問道：『真的嗎？學長，有蒼井空的片子嗎？』
『哎呀，聽你說小空就落伍了，來來來學長告訴你更讚的……』
啟坤學長似乎有尋得知音之感，很是感慨地對阿閔又是拍肩又是拉手地說了一堆，可惜談論的話題皆是不堪入耳的成人片細節；阿閔也似懂非懂地跟著點頭傻笑、偶而讚嘆幾聲『哇！學長懂得真多！』讓啟坤學長聽得非常爽快的樣子，兩人就自成一個臭味相投的小圈圈，流著口水、手勢繁多地漫談起AV女優的各種大小事了。
『那學弟你呢？有喜歡的女優或片子類型嗎？』看著好友越衝越遠的話題進展，阿齊學長轉向震宇笑得一臉爽朗，『沒有我也可以推薦哦！還是說你是漫畫派的？』
『呃，我不太……喜歡這個話題。』
猶豫許久，震宇坦白說道。
『啊……』會意過來的阿齊學長有些漏氣，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幾圈，半開玩笑地說道：『難道你是那個？』
『不是啦。』
『哈哈，看學弟你還挺悶騷的，還以為你是咧！』學長大笑著，又指指身後的眾人，『那你有喜歡的了嗎？你們這屆普遍都很正欸，沒死會的學姐人也不差（除了魚丸例外），要不要學長我幫你介紹介紹？』
震宇心底有點尷尬，只能陪著乾笑幾句：『不用啦，謝謝學長的好意。』
『欸，別這麼客氣！以後都是自己人了，自己人！』阿齊學長拍拍他，突然肢體接觸的感覺讓震宇不太舒服，或許是看出這點，學長只是拍他幾下又拉開距離，『對了對了，聽說你們這屆入學的第一名是個超級無敵大正妹對不對？你和她熟嗎？』
震宇花了點時間回想，入學期間接收到關於人的資訊太多，他實在記不全，只隱約記得那女孩姓蘇，於是他如實回答：『不熟。』
『是喔，』學長並不特別意外，從方才他的表現看來，會有這樣的反應也不稀奇，但阿齊學長姑且問了個希望：『那如果你以後和她熟了，記得多幫我和她牽牽線啊！』
說完，他簡單地打了招呼，又跑去向隔壁桌的女孩哈拉：『欸欸學妹，妳知道系上有個傳統是被人家追的女孩子交到男友，要請追她的人吃死會宴……』
震宇默默地看著學長的離去，又環視過周遭大家的動態，決定在下一個挨桌搭話的學長姐過來之前出去透透氣。
『我出去吹吹風。』
離開前他仍習慣禮貌地說了一句，語調就和去個廁所沒什麼兩樣，誰也沒發現他的消失。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FpX2umpD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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