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水淅瀝浙瀝下著,水滴滴答滴答在簷篷落向地面。黃昏的天色和入黑的晚上差不多,只有街上開門的店舖顯示那時候還是下午。下個不停的雨水和陰暗的街道,描繪著寂寞的氣息。希兒跪在沙發上,伏在上方抬頭望天。灰濛濛的天色和她的心情一樣,差極。
「啊…又不能洗車了啊…」
她自然自語的說著,再轉向坐在鋼琴前的洋之。他還是和平常一樣,坐在鋼琴前的時間比出任務的時間更多。洋之沒回首,但他答話,「沒關係,在停車場洗不就好了嗎?」
「你真搞不懂。日光下可以自己打蠟啊。」希兒轉身盤膝而坐,「而且這樣的天氣,上山也遇著盲毛,我才不要我的寶貝有分毫損傷耶。」
「哈,盲毛這個詞語妳也說得出口。」洋之重重的按下琴鍵,噹的一聲低沉無比。他背微弓,在那粒音落下後,流暢的琴音瞬間在鋼琴上悠然而出。那首曲是 Alla Turca ,和憂鬱的下雨天下完全不相襯。每粒音符小跳步般在空氣間起舞並交叉走步,一高一低的音調,輕快又歡愉。洋之隨著音樂輕輕晃動,指頭溫柔地於琴鍵上游走。
希兒托腮,在洋之身後享受琴音。沒那個人能不用付錢就能欣賞這演奏級音樂,大概,她就是幸運的一個吧。在淅瀝雨聲下,她有種去了音樂會的錯覺。
和小時候剛懂性時一樣,家裡總播放著典雅的鋼琴音樂,而媽媽會在家中哼起來。在她倆母女一同哼著音樂,坐在窗前幻想 Mozat 的晚上會是如何優雅、有著 Chopin 的夢境會是如何夢幻。她也想過琴師會是怎麼樣,但想像中的相貌,絕對不會像洋之這樣的傻戇。
「欸,換首曲好嗎?」希兒說話了。
「換甚麼?」洋之回頭,那個少女渴切的看著洋之,期望著甚麼。沒希兒好氣,洋之撫上琴鍵,溫柔而緩慢地奏起來。熟悉的音樂,還有溫婉的節奏,流洩全身的暖意讓希兒盯著琴前的那個身影。是 Jesu Bleibet Meine Freude …眼睛凝視起伏有致的背脊。一段幻想漸入腦海,結婚的場景,還有那雙願意牽起自己的手,在白色禮堂下向自己說,我願意。
洋之輕輕揚首,隨著音樂擺動。他想起剛考了演奏級的自己,在主人前還不值一曬。也是彈奏 Jesu Bleibet Meine Freude ,但明顯火候未夠,彈出來猶像小孩音樂般不堪入耳。那天下大雨,和現在的天氣一樣,陰沉又潮濕。
『唉,還是彈成這副德性。如此下去,你這烏龜要敗了老娘的名聲嗎?』長長的煙槍敲落洋之頭殼,女人不耐煩的在洋之身邊悠轉。她上身是一件白色帶蕾絲的襯衣,下半身是七分長的黑色貼身西褲。那天晚上他主人到附近演奏,一身盡是典型音樂人模樣令洋之更自卑。
她敲了幾顆琴音,再攻擊洋之的不濟,『也許你沒試過戀愛,才彈成這副幼稚感。』
洋之清楚記得,自己快要一副哭喪樣,但他的主人完全沒考慮他的感受,每句說話直向洋之最脆弱之處攻擊,『忘了她吧。都這麼多年,就婆婆媽媽的,真是烏龜!』
咬牙,洋之強忍眼框中的淚,在主人前從頭再彈。
『音樂,能產生共鳴,或令人陶醉,那就是好音樂。』她說罷,吸一口煙,緩緩吐出,『有時候,也看你想彈奏的目的是甚麼,才有甚麼效果。終歸一句,你沒感情,就甚麼也不是。』
整首歌曲已過。洋之放下最後一顆音後,她輕輕一笑。那是洋之記憶中,主人最深刻的笑容。
『看,也不是太難吧。』
她長而幼的食指快速掃過鋼琴,高至低,沒有停止。
『有感情的人,才能有哄鳴。不論在演奏,或是在細聽。然,要別人更沉醉,你自己必須先有感情。』
洋之抱著如此信念,直到現在。那種嘗試理解別人的心情,直到無意間,自己得到一窺別人記憶的能力後,感受更深。面對鋼琴,洋之有的是十萬個認真。主人的遺志,也是尋找主人的唯一方法。他閉上眼睛,把屬於 Jesu Bleibet Meine Freude 的感覺,灌注眼前鋼琴。但,他沒想過,自己認真的表情讓希兒直勾勾的看著他。他覺得希兒在盯著他,回首,卻沒有發現。
發現洋之留意自己後,希兒瞬間收起視線,又在洋之沉醉在鋼琴上偷偷回望。不知不覺,音樂轉了好幾首,直到洋之停下時,天色已黑,而希兒也扒在沙發上睡了。洋之眉一扭,這小鬼開了冷氣但就這樣不顧儀態睡了,還只穿一件薄到不行的襯衣。搖搖頭,他從房裡拿出一條薄被,給希兒蓋好。「唉,總是這樣不顧身體…」
洋之撫摸希兒頭殼,再把她的髮絲撥向後腦。他注視希兒的睡顏,絲毫不覺自己揚起一邊嘴角。再拿個不織布袋和雨傘,靜靜關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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