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是朋友 - 第二章疏遠 V

經過三小時的長途車，再走了一個小時蜿蜒的山路，這群氣喘如牛、一身學校運動裝的高中三年生，終於到達被樹木和鳥聲包圍的林間學校，亦即是這次宿營旅行的目的地。

營房是兩層高的水泥排屋，三幢的排屋以Ｈ型獨立擺放著，牆身都是舊化的米白色，但是整體看上去是很乾淨的。

「來了一個不錯的地方。」

遠看就只有群山和蔚藍的天空，翠綠的森林再不是參考用的資料圖片，而是實實際際存在身邊的事物。

「是呢。」

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氣，遠離城市的曉楠心情也變得不錯，至少好得會公開理睬常光的閒話。

「你們兩個關係不錯呢。」

說話的人是曉楠勉強認識的人，簡單來形容的就是普通的同班同學，只是他們之前都不曾交談過。再者他一副目露兇光的樣子，不修邊幅的外表，就只能聯想起流氓這個詞語。

「欸……你是？」

「對了，還沒有自我介紹哩。我是葉松山，叫我阿松或者松山都可以啦。」

「嗯。很配這裡的名字呢。」

「是嗎？想不到妳挺懂開玩笑的。」

「才沒有這樣的事。」

單獨面對松山的曉楠，真是想躲在某個人的身後，迴避他那噁心的笑容。

「不過妳怎會連同班同學的名字也記不清哩？」

「人家不擅長記名字。」

「果然跟傳聞一樣是個害羞的女生呢，曉楠。妳不介意我這樣叫妳嗎？」

「不介意。」

「我是勇雄的朋友，是他邀我進來這組的，哪妳呢？」

「我是麗彤的朋友。」

「那邊的你呢？你是誰邀請過來？」

松山轉頭望去集中在班導師身影的常光，而常光感應到他的視線回望過去，應答他的問題：

「我是曉——剩下來沒有組的人。所以被編到這個組裡。」

——我們只是同班同學。

「欸，是這樣的嗎？沒聽說過呢。」

「沒辦法啦，這是我和五位朋友抽籤後決定的結果。接下來幾天也請你們多多指教。」

跟常光點頭表示理解之後，松山低頭俯身靠近曉楠耳朵，悄悄地問一件事：

「其實勇雄是不是在跟妳的朋友在交往？」

「唔？」

這件事要不要說好，曉楠從來都沒有想過，雖然她們是班上公認的一對好友，但是寡言的曉楠著實沒有太多人想要跟她說話，更何況是詢問這種私人問題。

「我也不清楚啦。」

「嗯，是嗎？但是妳看，他們從下車開始就一直在聊，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那為什麼不去問問勇雄？」

「哈，別看他這樣高大，其實那傢伙是個很容易害羞的人。」

「這樣說朋友不好吧。」

「他才不是會計較這些的人。」

「喂，班導師在招手要我們過去，快來吧。」

常光眼看咬耳朵的兩人有說有笑的，班導師方面正好用肢體有所表示，他毫不猶豫就打斷兩人的對話。

聽到常光的叫喚，曉楠抬頭望去中間排屋的正前方，而站在她旁邊的松山也站直身子，將他的陰影移離曉楠的頭頂。

——這個人挺高啊。

「走吧。」

「嗯。」

曉楠不好意思拒絕松山，儘管她的眼睛是盯著麗彤看，但是最後也是與松山並肩而走。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曉楠的視線，本來仰頭與勇雄傾訴的麗彤，這時也突然向她點頭一笑。然後又對勇雄說了一些話，就往面前曉楠走過去。

松山見狀也識趣的走快兩步與不遠的勇雄會合，出讓曉楠身邊的位置，而這五人團體裡頭，唯獨常光一個人走開，逕自與其他組的同學閒聊。

「妳也挺能幹的吧。」

麗彤笑瞇瞇的說著，可是曉楠一點也不明白她的意思。

「什麼啦？」

「先馴服請來的男生，跟住就另一個男生親親熱熱，很受歡迎呢。」

「首先，他可不是我請來的，是他自己黏過來想要跟我們一組。然後剛剛的男生，我們只是普通的交談，沒有什麼親親熱熱。」

「喔，竟然能夠辦得到普通的交談，妳是在何時擺脫那些壞習慣？」

沒有驚慌，沒有口吃，也沒有頭一次交談的惡言相向，曉楠在不知不覺間很普通的與人對話。

如同他所說跟班上的人說話也沒有問題，他們的練習或許應該是時候結束，但是這刻目光無論怎樣在聚集的人群當中尋找，她都無法找到那個她應該討厭的人。

那個人就好像消失了一樣，不留一點痕跡，就連偶爾有點類似的身影都不曾窺見。

「我……」

這要怎樣開口才好呢？要道謝的不是面前的人，要解釋也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過明白，更何況這件曉楠從不想她知道。

「這是件好事來的吧。」沒等待曉楠整理好思緒，麗彤莞爾。「能夠好好的跟人交談，證明妳也成長了，冷靜下來也是可以好好的說話喔。」

「嗯。」

「我聽勇雄說了，松山不是壞人喔。他是有興趣才會接近妳的吧，妳可不要好像以前那樣不小心的以話傷人。」

「他不是對我有興趣。」

「唔？」

「他是在打聽你們是不是在交往，一點也不是對我有興趣。以防萬一，要是別人再問起，我到底該不該說你們在交往？」

「這事呢，其實勇雄和我都沒有刻意隱瞞，要是有人問起的話，妳實話實說出來也無妨。」

「真的？」

「這事我們早就想公開了。反而為什麼會沒有人發現我們在交往呢？難道我們看起來不像情侶。」

要說的話，麗彤在學校跟曉楠一起，比起跟男朋友出雙入對的時間還要多，再者她跟勇雄多數在放學後才一起活動，在學校裡甚少接觸的他們，根本沒有一絲情侶的氛圍。

「不太像。」

使了個壞心眼這樣回答，曉楠抬眼觀察她表情的變化。

「是嗎？」

反問的麗彤語氣上似乎不太介懷，表情上反而似是好奇同學們看他們的眼光而思考。不過正當她想追問之際，站在人群前方的班導師就舉高手，好讓所有人注視他。

「各位。期中考如何呀？」

群眾當中有部分人發出嘆息，站在勇雄和松山身後的麗彤，很有信心的嘴角上揚，相反曉楠低下頭沒有作聲。

「哈，無論如何那件事過去了，這次旅行的目的就是讓你們放鬆一下，所以期末再努力過吧。那接下來就要講解一下接下來三天的行程。」

他清一清喉嚨之後，就簡約地說明房間的配置，男生住在左幢的排屋，女生則在對面的右幢。跟著他再約略說一下這三天的行程，然後很快就宣布解期散了。

「總之，你們現在盡情的玩就可以了，跟著回去之後就盡情的學習。要上一所好大學並不容易的喔。」

以這句話作結，學生們像是聽過一段精採的演說後，不約而同的拍掌。看著這種從未有過的反應，臉頰漲紅的班導師也靦腆的搔著後腦。

「快去放下行李！再回來集合。」

最後班導察覺到這帶點戲弄他的掌聲，才是他們的本意，於是惱羞成怒的催促面前這幫駐足不動的學生散去。

麗彤與勇雄輕輕揮手後，就先一步走往女生所屬的右幢，想當然耳，曉楠跟在她的身後。

房間基本上是以組別來分配的，但是男女有別，於是不是全部女生的組別，就要與其他組的人，共用同一個房間。

她倆的室友是兩位同班同學，對曉楠來說就是有點面善的人，除了後來想起是在籃球場上見過她們一面之外，對她們的認識幾乎與陌生人無異。

但對麗彤來說，她不單知道她們參加哪一個社團，成績怎樣，想要考哪所大學等等的簡單資訊，閒時都有與她們交談，可算是半個朋友。

「是跟麗彤同一個房間真是太好了。」

出聲的是長頭髮、髮尾剪得齊整，皮膚白皙的女生；站在她旁邊、頭髮捲曲染成茶色，右側紮起單馬尾的女生則稍稍點頭，沒有作聲。

「我也很高興跟妳們做室友呢。」

麗彤走近她們早就佔據的雙層床，帶著微笑的交談。而被遺忘的曉楠就獨自坐上近在門口的雙層床下層，放下橘桔色的背包看著站在窗邊的三人。

「那邊的是……？」

茶髮的女生忽然問道，看來終於發覺麗彤身後的影子裡，還有一個人在。

「她是曉楠，是我的摯友，我們從小學開始就認識的喔。」

被這樣介紹也亮不出高興的笑容，曉楠本來想要友善的對她們揮手，但是兩人瞥了她一眼後，就將注意力放回麗彤身上，冷落後來嘟起嘴巴的她。

「欸，是這樣的嗎？」

「的確是這樣。」

「對啦，要不要試用我的沐浴乳？這對皮膚很好喔，用完之後整個人都滑嫩嫩的。」

「這個……」

「麗彤，我先走了。」

沒等麗彤作出一個回答，曉楠硬生生的打斷那段對話，還故意喊了她的名字，重新宣示她作為多年朋友的主張。

「也時候回去集合吶。」

幫有點冒犯的朋友打圓場，麗彤莞爾的提醒兩位室友本來要辦的事，然後就不理有點發呆的她們，追隨曉楠的步伐離開房間。

不消數步就追上獨自走在二樓走廊的曉楠，本來麗彤想要拉住她的肩頭，但是在最後一刻仍是握緊拳頭，單純用聲音喊住不會止住腳步的她。

「曉楠，妳這樣不太好。」

「我討厭她們套近乎的樣子，就像兩隻搖著尾巴的狗。」

「就算討厭也不可以這樣說。她們可算是我的朋友。」

「那我呢？我還是妳的朋友吧？」

這是什麼問題？為什麼要質疑這件事？為什麼要在這時候問這個問題？這一切的為什麼都讓麗彤不解。

一頭霧水的她猜不透這詢問的用意，正當想講出答案之際，話卻卡在喉嚨裡頭，發不出一聲。

——我們是朋友，但這是真心的答案嗎？

七年間一直纏繞自己的問題忽然在這刻尋求一個答案，麗彤沒打算將這段依賴和被依賴的關係說清，把過去的林林種種否定，恍如用劍狠狠的刺穿曉楠的心。

可是撇除這種利害關係的話，她們還算是朋友？利用勇雄刻意去疏遠曉楠的自己，還有資格當她的朋友？

她不想撒謊繼續這朋友家家酒，既然不能踏前一步的話，倒不如後退一步，拔出這刺穿心臟的箭矢，免得痛苦下去。只是這真的好嗎？這樣真的好嗎？

「妳說話呀！」

等得不耐煩的曉楠回身瞪著她，即使不是相識七年之久的旁人，也看得出她這捏成一團的表情象徵著不滿。

——這種事有需要考慮嗎？

「是喔，妳是我的朋友。」

明明這句話應該開心笑著說才是，可是無論說的這一方，抑或是聽的那一方，都是悲傷的表情，在雙方的瞳孔倒映的，亦是噙淚欲哭的模樣。

咬緊牙關的曉楠沒辦法為麗彤的答案作回應，她什麼都沒有說就再轉身邁步，獨自走在有點昏暗的走廊裡頭，撇下麗彤一個人。

「這次輪到我被遺下了。」

活該吧。要是有誰會對她說這句話，麗彤也覺得不過分，因為這就是存心冷落朋友的後果。

她的話簡直就像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謊言，明明說過想要在畢業之前想珍惜每天跟她一起的小小時間，然而自己卻一步一步走遠，想要與她保持一段距離。

「我到底在想什麼。」

原本的多慮是出於哪些根據，或者這庸人自擾只是害怕忠於自己的選擇，而現在勇雄著實改變她的想法，內心搖擺不定的天秤亦慚慚傾倒某一邊，快要崩潰維持了頗長的微妙平衡。

後一步回到宿舍前方空地的集合點，圍成一圈的四名組員等待著麗彤來臨，而方才一臉哀愁的曉楠，這時已經換上虛偽的笑容抬頭看著松山。

另外站開一兩個身位的勇雄神色有點凝重，而面對他的常光一臉焦慮，似乎是在說一些嚴肅的話題。

——那裡好像沒有我的位置。

「要你們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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