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之路II - 仰求之光 - 第一章：騎士心得-2-4

　　礦坑的世界，無法區分晝夜。

　　在踏入的那一刻，五感就像是被蟲給擁抱住。

　　無論現在是哪個時間點，唯有深克伊涅知曉正確答案。

　　火洛蠍修斯的衛兵，身著灰紅色格相間長袍，袍裙的黑色彩繪，如下筆著墨般的藝術渲染，以蟲足節肢和毒蠍象徵為主軸。

　　衛兵帶領著格蘭蛇骨進往新的會面地點，只不過這一次地點還要更深入些。除了斜坡之外，他還得捲縮龐大的身體往下鑽洞，耳裡除了滿是蟲足噪音、除了時不時有柔軟的蟲體蠕動過身邊之外，直到眼睛終於捕捉到螢光，終於來看不同的空地。

　　除了大量螢光植物和色彩綻放的夜行花朵之外，還有粉色水晶如繁花團簇，艷麗驚人。格蘭朝四周、強柱、天花板看著，水晶無所不在，空間大得可以容納幾條街頭。

　　唯一不夠自然的，是周圍擺放了武器架和數道圖騰柱。

　　自己的師傅火洛蠍修斯就在那前方，摸著一隻看起來病懨懨、橫倒在地上的大蟲。仔細看，牠應該原有六條腿，但缺失了三條。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qh48uGtOv
　　大蟲外殼堅硬，身體呈橢圓形，頭部有角。意外有些可愛。

　　「我們的面具，除了會用親人的骨骸、角、殼之外，最重要的是這些水晶磨成的粉末。」火洛蠍修斯輕輕拍撫，「這是我的鈴鹿角蟲，隨我陪奧厄征戰過一小段時間──這些傷就是牠的榮譽勳章。」

　　格蘭再靠近些坐下，看著這隻呼吸短淺的鈴鹿角蟲。他發現，就連鈴鹿角蟲的體型都比大多數深克伊涅還寬大。

　　他沒有出聲打擾，安安靜靜傾聽。

　　「面具的秘密就是這種水晶，總有天會採完。我們有專門的探窟隊，為了讓族群持續擁有自己的『面具』；就是這個原因，探窟隊日以繼夜挖掘……挖到天然氣，還點燃了。」

　　格蘭想起來，這是他來小鎮第一天聽到礦坑崩塌的消息。

　　如果沒了水晶，那以後的面具就只能一傳一，一股淡淡的哀傷在他們之間瀰漫著。

　　不過，今日火洛蠍修斯不打算只動嘴。

　　「去選個你好用的武器。」

　　格蘭在琳瑯滿目的武器中選了大砍刀。

　　「是時候體會一下，紅騎士的面貌──」火洛蠍修斯將面具上的勾爪拔下、從口中吐出具有蟲殼紋理的黑曜石長棍，兩者結合，成為危險的雙頭勾戟。

　　「試著殺死我看看。」

　　背後的紅色披風伸長，飛向一旁的鈴鹿角蟲，將牠殘缺損失的部分填補起來──牠重新站了起來，再次跑跳在主人身邊。

　　火洛蠍修斯跳上鈴鹿角蟲背上，額外伸長的紅披風被他五指之間的螯鋒裁剪，成了控制韁繩。

　　因勾爪被拔下，面具終於形成了眼洞，漆黑孔洞閃著無情凶光。

　　「好好掙扎，如果你哀號的夠大聲，這是對生命的讚美。」

　　「嘎……」

　　還在對這一幕看的出神之時，鈴鹿角蟲朝格蘭衝鋒，以紅披風布料組成的關節和假肢零件竟然能讓殘缺的軀體全力應戰！

　　鈴鹿角蟲的身驅不大，比格蘭矮小一截，坐在上頭的火洛蠍修斯，整體高度也才高了格蘭一顆頭罷了。但格蘭忌憚的並非鈴鹿角蟲衝撞，火洛蠍修斯伸長蠍足，以蟲之姿態攀附在鈴鹿角蟲身上。

　　格蘭反射性地向右橫跑，試著切入內側。但鈴鹿角蟲不是腿長龐大生物，緊緊追隨他的動作。

　　鈴鹿角蟲挺出銳角，就在要撞上的那一刻，格蘭使出迴避斬──

　　「這招我見過奧厄玩過，並不適合你這大塊頭。」

　　雙頭勾戟無情伸來，直接勾住格蘭的粗壯手腕。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cqECS09lM
　　從重量來看，格蘭的激烈動作應該可以把體型纖細的蟲給帶走。

　　結果卻截然相反，格蘭莫名地被一股力量拖走，被反向勾拉回去的瞬間，喉嚨感覺被長針刺中！

　　「嘎啊啊啊！」

　　格蘭被甩到地上打滾。他慌忙起身撫摸喉嚨，卻沒摸到任何傷害和痛覺。往火洛蠍修斯看去時，發現他的蠍尾被紅披風給包覆著。

　　要是來真的，就已經被刺穿喉嚨了。

　　「何況，那是沙月狼族，為了因應比自己塊頭大的敵人，用來狩獵食物的流血法。」

　　「混蛋！再來！」

　　「我會漸漸對你施加痛苦──畢竟痛苦的代價，總能淬鍊出英雄來。」

　　格蘭衝回去找新武器，拿起其中最大把的月牙刀──那是擁有一對左右兩側的雙握柄，刀身就在兩柄之間。格蘭高舉月牙刀，在鈴鹿角蟲撞上來時，使盡全身蠻力向前跳砍！

　　月牙刀的鋒刃大小，正好能將鈴鹿角蟲的頭給截斷。

　　在準備碰撞的瞬間，卻發出「鏗！」聲巨響，雙頭勾戟的彎勾處直接擋下強烈衝擊，下一秒格蘭被鈴鹿角蟲硬生生撞飛！

　　「嘎啊啊啊！」格蘭翻滾幾圈後狼狽起身。他大口喘氣，因為剛剛的撞擊把肺裡的空氣都吐了出來。

　　「很納悶為什麼我能擋下吧？你只要知道深克伊涅的節肢有點特別，就行了。」

　　語畢，鈴鹿角蟲再次追擊，但格蘭這次迴避其鋒，輾轉在圖騰柱之間幾次後忽然間消失了。

　　「伏擊嗎？至少不再是依靠蠻力，這是很好的嘗試。」

　　數年來累積的打鬥經歷，除了正面迎戰之外，就是伏擊獵物。格蘭重新化為沼澤地的狩獵者，深藏在陰影之中。

　　整個洞穴迴盪沉重的撞擊聲，還在火洛蠍修斯納悶時──他猛一回頭上看，格蘭已飛撲到眼前。

　　原來剛剛那些聲音是攀爬跳躍在圖騰柱之間的迴盪聲響。

　　格蘭飛撲撞猛，被火洛蠍修斯柔軟至極的身段給扭閃而過，只將鈴鹿角蟲給撞倒，但接下來的手肘猛擊直接砸在鈴鹿角蟲頭部，揮動的利爪擊將紅披風撕碎，使其失去行動力。

　　「怎樣，老頭！」格蘭回頭備戰時，火洛蠍修斯已擺出穩定站姿，沉穩握持雙頭勾戟，那身準備正對面交鋒的模樣，令格蘭心朝澎拜。

　　因為那姿態有著格蘭所沒有的騎士風範。

　　格蘭衝鋒討教，貼近足夠近的距離時，右腿一記猛力前踢「倏！」地朝紅騎士胸口逼近。

　　火洛蠍修斯向右橫跨一步、姿勢前驅，同時將雙頭勾戟移至左肩。明明是簡短的動作，卻與地板產生猛烈摩擦、冒出火花，動作一氣呵成紮實有力，連長袍都被拉扯發出聲響──雙頭勾戟正好直接勾住格蘭腳踝，打破格蘭直踢的身體平衡，在將要滑倒的短短瞬間，一連串的敲擊打得格蘭頭破血流，額頭、下巴、臉頰、耳邊、鼻子、顴骨都有明顯痕跡。

　　雖然沒心情去數，但感覺一個滑倒就被砸了六下，格蘭躺了一回才起身，還是覺得眼冒金星。

　　就連自己在承受獅心皇萊格力的攻擊時，也不至於暈厥倒地。覺得體力恢復得差不多時，火洛蠍修斯卻不見蹤影，耳裡頻繁傳來蟲足移動的「嘎噠」聲響。

　　噁心的聲音迴盪在整個洞穴，格蘭氣得爬上圖騰柱，他打算一口氣爬到最高處向下俯瞰。當他選好最高的目標，跳去另一根圖騰柱時，卻在跳的瞬間被勾了回來，勾住的位子是──喉嚨。

　　「咕、咳咳、嘎咕嗚嗚！」

　　猝不及防的伏擊，被拉扯回來的格蘭，以喉部來承受自己的體重，身體被掛在半空中，背靠著圖騰柱。

　　忽然感到左腰一股刺痛，大概又是包裹了紅披風的毒蠍尾──格蘭向看去，這次卻沒有紅披風，那節肢狀的蠍子尾針紮實地刺穿鱗片。

　　「咕、嗚噫……」

　　「雖然我，不打算注入毒液，但殘留的毒也夠你受了。」

　　格蘭一手忙著掙扎拉開喉嚨上的勾戟，一手向後攀抓，試圖想抓住對方，卻都是徒勞。

　　血液卡在大腦和脖頸周圍，整個頭部腫脹起來，意識卻足漸模糊之時，尾針的戳刺攻擊並未停下，一下、二下、三下、四下……連續紮在胸口、腹部、手臂、鎖骨。

　　格蘭劇痛一層層疊加在身上，考驗他的忍受和理性，眼睛已布滿血絲，掙扎的右手終於在上方摸到勾戟棍身，他雙手使勁一拉，重新獲得的空氣多麼清新。

　　就這麼一口氣而已，格蘭不顧正折磨他神經的劇毒，渾身肌肉力量爆發，兩腿蹬了圖騰柱、腹肌撐起下半身向上踢擊，厚實腳尖直接將圖騰柱踢個粉碎！

　　格蘭跌落翻滾在地，全身骨頭和肌肉都在哀號抗議，不屈的意志仍要求自己起身。可正要撐起身子時，他感覺到那些被紮過的傷口，開始有嚴重的灼燒感，且一路往傷口的四周蔓延。

　　大片面積地擴散疼痛，就像有一把火正在身體裡燃燒，他的血、骨、肉、神經通通都被猛火吞噬──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格蘭瘋狂倒地打滾，就好像這麼做能夠滅火。一直滾到神經被燒焦似的，渾身抽蓄、弓起背脊，肌肉被死死繃緊一段時間，痛苦才終於漸漸衰退。

　　「來……真的……死老頭……」

　　格蘭冷汗直流，整個地面都被濡濕，被戳刺的傷口開始有一種要融化的感覺，失去知覺。

　　「我留情了。」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火洛蠍修斯的紅披風大量伸長，經螯鋒剪裁直接飛去鈴鹿角蟲身上。可這一次不單單只是取代牠殘缺的節肢，大量紅布覆蓋上去後，形成了火色盔甲。

　　「……該死！」

　　打從一開始，若身為師傅的紅騎士認真應戰，那連打倒坐騎的機會都沒有。

　　「還繼續嗎？我可以等。」

　　「不，我該好好檢討自己。武器也是亂選的。」

　　不論是待在坐騎上、正對面、伏擊戰，格蘭看見火洛蠍修斯各種面向的戰鬥姿態，了解自己擁有的武器實在太少了。

　　「能檢討自己，難能可貴──這也是我讓你成為騎士的原因。」

　　「……我？」格蘭聽到這話，激動地忍不住爬起來；中毒造成的癱軟還未結束，導致他用扭扭捏捏、鬆鬆軟軟的方式撐起身子，才總算盤坐在地。

　　「不然，我幹嘛讓你見識紅騎士？」

　　「我也沒贏你嘎。」

　　「我有叫你贏我嗎？」

　　「嘎……好像沒有。」

　　「你先休息，讓我，說說幾件事情──我一直在尋找，能夠傳承的混蛋出現。繼承這個披風。」

　　「嗯嗯嗯，等等，混蛋？」

　　「總想找個有意思的傢伙，魯莽、不經大腦，卻正氣凜然──尼克是優秀，他一直很好，但也就止步於此；好一段時間裡，我不曾見過他的『進步』和『改變』。」

　　「慢著慢著，我可是蜥蜴，我也沒有魔力可以操控你那紅披風。」格蘭低頭消沉，想著自己要是像黑山貓、卡利山德或其他異種那就好了。

　　「我知道你沒魔力，但你有信仰，就能操控。」

　　「我？信仰？」

　　「看來你似乎還挺虔誠的，你不知道？」

　　「可是我黑轟蜴沒有信仰的神。」

　　「和種族無關、和是否知曉神的存在無關、和你是否要索求什麼無關，信仰亦非盲信著什麼，而是你自己用努力建立起來的信念堅定不移，成了你心中的神殿──如果要許願，你會許什麼？成為騎士？笑話，騎士並不會許願讓自己成為騎士、不會要求全世界都知道他是騎士，騎士之所以是騎士，是因為心中存有的信念，那無堅不摧的想法是信實、崇高的。」

　　這是第一次聽火洛蠍修斯說這麼長的一段話，格蘭覺得應該要向幽暮罌炫耀一下，那傢伙肯定會大笑一番，認為非常有意思。

　　「還有，蘭圖拉蛛的面具，快做好了。」

　　「那表示……」

　　「讓他戴上面具後，就能夠開放礦坑，重整通往伊索天脊的道路。」火洛蠍修斯指引他的鈴鹿角蟲來到身邊趴著，摸著牠的尖角。

　　「說到這個，我一直很納悶，就沒有其他山路可以前往伊索天脊嗎？」格蘭好氣沒氣地問。

　　「你覺得，橫隔小鎮跟伊索天脊的這座山脈，會下雪嗎？」

　　「嘎？我們在聊一樣的話題嗎？」

　　但火洛蠍修斯很肯定地點頭。

　　「好吧，我覺得不會，它沒有高到會下雪的程度。」

　　「只要有不聽勸的異種硬要找山路前往，就一定下雪」火洛蠍修斯很淡定說著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是什麼道理？」格蘭皺起眉頭。

　　「對蓋魔卜將軍來說，山路是屬於軍事路線──雖然根本沒路，但她是這麼堅持的。所以嚴格禁止任何異種走礦坑以外的路線前往。」

　　「難怪四處都問不到山路的消息啊！」

　　「回到蘭圖拉蛛的話題，我可先警告你。」

　　「嗯？」

　　「越是具有天份的深克伊涅……不論是詩歌、手工藝、彩繪藝術等造詣，只要它越有才華，就越表示，當他失去面具時越危險。」

　　「這又是怎麼回事？」

　　「面具壓抑我們的饑渴，換來理智；那些過份大量的饑渴慾望還會以其他方式，讓我們抒發出來──你看得夠清楚了不是嗎？那些店面、街道、藝術彩繪、詩歌、各有特色的商品。」

　　「老爺子，你這樣講有夠恐怖的，整座小鎮都是藝術品了不是嗎？」想到要是整座小鎮的深克伊涅都摘下面具，實在恐怖到極點，連鱗片都要起雞皮疙瘩。

　　「其中最具天賦的個體──蘭圖拉蛛‧面具大師，你可以想像他失去面具後，會有多飢渴嗎？」火洛蠍修斯將雙頭勾戟拔下，裝回面具眼洞。

　　當長棍對上口器時，格蘭還以為要將武器吞回去時，棍身卻發出悠揚的悲嘆長鳴。

　　「這原來是長笛？」

　　乾枯覆甲的指頭緩緩挪移，隨著呼息，發出哀愁旋律。緩慢的節奏帶來強烈沉浸，音色帶來了強烈孤寂感，有許多無奈和傷心從曲中傾洩而出。

　　彷如整個礦坑都在哀鳴。

　　格蘭閉上眼睛，全心全意地去感受師傅帶來的，蟲之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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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騎士心得-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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