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逐漸飽和(あの夏が飽和する) - 第一位朋友

一個禮拜後，如我預想的，班上開始熱絡起來，且分別在不同的角落出現各種小團體，人類真是擅長適應新環境的生物。

而我的身邊，如我預想的，就像是曾經鬧過鬼的廉價旅館一樣，冷清到叫人看不下去，連一點意外性都沒有。

這段期間，儘管有些幹部來向我打招呼，但我都只以最低限度的說詞回應，有時甚至緊張到讓氣氛僵掉，之前也因為打工的關係而推掉班級活動，我在同學內心一定留下了糟糕的印象。

開學第一個禮拜過後，就很難再交到朋友。

沒辦法，從以前到現在都是獨自一人，所以不知道這些情況下該怎麼做才好。

不過，最根本的問題，果然還是因為我會下意識地抗拒，走不出以前的回憶。

雖然理性要求我保持鎮定，但跟人交流時就害怕到需要抓住自己才能防止身體顫抖。

隱藏在深層意識的聲音告訴我，不去與人交流才是安全又正確的。

小學時我用身體領悟到，集結在一起的人有多麼可怕，朋友會幫助朋友，在摧殘某個人的時候更是如此。

我體驗過無數次由他人的友情建築出的處刑場。

「……」

既然如此，盡量不跟他們有交集才是最好的，我曾以為只要努力就能擁有朋友，但能力不足也是個問題。

儘管不能說一個人時不會感到寂寞，但這點程度跟自身安全比起來算不上什麼。

我用目光環視班級一圈，才一個禮拜，大家卻感情好到像是兒時玩伴一樣，真希望他們能分一點社交能力給我。

然而，也不是沒有像我這種例外的人存在。

比如說我旁邊這名魅力足以跨越性別的美少女。

端正著坐姿、正在閱讀的她彷彿不受任何事物影響般凜然。

為了向深田搭話，幾乎每節下課都有學生造訪我的身旁，令人訝異的是，女生的人數反而更多。

但深田卻表現的興致缺缺，由於面無表情卻仍舊美麗的冰山模樣，許多人都被震懾的說不出話，如同我第一次和她說話時。

比起加入現實充，她似乎更喜歡看書，就我的觀察，她根本不會主動找人攀談，也不去理會那些在意自己的目光。

偶爾也會有這種類型的傢伙存在，不須任何努力便能得到加入團體的資格，卻選擇孤獨一人，是和我完全相反的類型。

然而……

「怎麼了，七宮同學？」

「咦？」

「難道你對這本書有興趣嗎？一直用呆滯的目光看著我這裡。」

「啊，不是，抱歉打擾妳了。」

「是嗎，要是想看隨時可以借你，不過得等到我看完。」

「謝謝妳的好意。」

跟其他人相比，我的視線已經收斂許多，但每次只要稍微瞄一下，她馬上就會察覺，並且用稍微毒舌的語氣向我搭話。

事實上，除了傳達班級事務的那些幹部之外，深田是唯一一個會和我聊天的人。

這就是鄰座同學的優勢嗎……雖然和這麼漂亮的她說話十分緊張，但緊張感全都來自周遭不懷好意的視線，同學的目光似乎在對我說『喂，不處理一下這個長著嘴巴的囂張肉塊嗎？』、『竟敢悠哉地和深田對話，你這個囂張肉塊！』、『別只和深田，也和我多說些話啊！』。

等等，不覺得最後一個有點奇怪嗎，囂張肉塊又是什麼東西？

「對了，七宮同學，以防萬一再提醒一次，今天是我和你一起值日，放學後還請不要直接走掉。」

「唔、喔，我會記得的。」

「如果再像早上一樣我會很困擾的。」

「抱歉……」

由於號碼近的緣故，我才會和深田一同值日，班導昨天提醒我們早上去拿班會課的資料，結果，我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下課時到沒有人的地方休息，上課後深田已經把資料全都搬回來了。

我做好挨罵的覺悟，雖然深田沒有責備我，但我總感覺能從她的態度裡窺見慍色。

「唔，肩膀感覺好酸，手臂也不舒服，連拿書閱讀都叫人不快。」

看吧……表露無遺的慍色。

她誇張地轉動關節發出聲響，雖然我認為那絕對是維持坐姿太久所造成的，但內心還是感到愧疚，畢竟我的確有錯在先，必須想辦法補償。

「深、深田同學……我看今天妳早點回家，放學後的工作交給我就行了。」

「咦，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妳的狀態似乎不太好，所以……」

「但是把分內的工作丟給別人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唔……」

這句話聽起來格外刺耳，深田彷彿要加強我的罪惡感而這麼說著。

「抱歉，我是想要補償早上丟下妳一個人的那件事，所以讓我連妳的份也一起做了吧。」

「啊啊，我並沒有很在意那種小事啦。」

騙誰啊，明明就在意的要命，從剛才就一直用態度和眼神不停示意我！

我差點吼出來。

「不過如果你想做些補償的話，應該要想點其他方法，我討厭這種相互抵銷的感覺。」

深田覺得掃興地向我提議，似乎對我的作法很不滿，但她顯然很想要我彌補她。

「不然這樣好了，妳有喜歡吃的東西嗎？甜點之類的。」

「原來如此，聽說甜食是最好打發女生的工具，看來這並不是冷知識呢。」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就說是補償了，因為我只能想到這個，如果妳希望我做點別的也可以……」

「好吧，那放學之後，可以陪我一起到車站附近逛逛嗎？」

「車站？」

「不是說要請我吃甜的嗎？那裡有間新開幕的店，我一直沒機會去。」

「可是，學生食堂裡面不是就有賣很多甜點嗎？」

「咦？」

「我現在就可以跑去買喔，深田同學，妳想吃些什麼？」

「……」

深田的周遭又築起黑色壓力，而且還用眼神向我傳達滿滿的失望，就像在說我這個人很失敗一樣。

什麼？我有說什麼奇怪的話嗎？

「七宮同學，因為才過中午，我現在不想吃東西，但放學的時候大概會餓到把你的錢包吃垮，所以我希望那個時候再讓你請客。」

「哦、哦，原來如此。」

不，再怎麼說都不可能吃垮吧，她看起來既苗條又纖細，完全跟暴食女的印象沾不上邊。

「其實我的體質屬於吃不胖的類型，所以常常被人誤會食量很小呢，但我很享受盡情的吃，我對『進食』很感興趣。」

「為什麼要用這種說法？」

深田宛如在恐嚇我一般宣揚自己的食量，還刻意用比較文學的字來表達。

「甜食的話，不是很常說放在另一個胃嗎？不管吃多少都沒問題喔，吃不胖的話就不成問題。你說你要請我吃甜點對吧？」

「哈哈，會胖的啦，妳那顆貪婪的心會變胖的，深田同學。」

穿過髮間看著我的眼眸閃爍著貪欲，明明汙穢不堪卻又透著光芒，彷彿是在點綴深淵一樣，美的奇幻。

「再次請多指教，七宮同學，錢包君也是。」

「我可以後悔嗎？」

「不行～～」

收回前言，眼前的她跟暴食女的印象如出一轍。

帶著嗜謔微笑舔拭嘴角的深田散發誘人氣息，令人感到不寒而慄，我把手伸進書包撫摸錢包，等等它可能會被蹂躪到體無完膚，我先為它哀悼。

「順帶一提，那裡的單價似乎比較貴，網路上說的，不過也只是稍微貴一點而已啦。」

「對不起錢包君！都是早上的我太沒用的關係！」

「那我去還鑰匙時，你就先在校門口等著吧，真期待放學呢～～」

「……就那麼辦吧。」

幸虧有在打工，否則沒什麼零用錢的我大概應付不來這種額外支出吧，平時的我根本沒機會請客。

不，仔細想想，雖說是補償，但這不就等於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嗎，而且還是跟深田這種人人稱羨的美少女。

這樣的話，就算花點錢也值得了嘛，金錢真是厲害，果然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就連朋友也是，美少女也是。

「你在想什麼很失禮的事情嗎，七宮同學？」

「並、並沒有啊，哈哈。」

我彎曲的嘴角似乎讓深田提高警覺，她皺著眉頭瞪向這裡，我刻意轉向一旁避開她的視線。

「算了……不過，我看你每天一到放學時點就立刻離開，是在趕去哪裡嗎？」

「我看起來很趕嗎，只是去車站而已。」

「哦，原來你家離學校很遠？」

「是啊。」

「但你這個禮拜都是第一個來班上耶，真讓人佩服。」

「會這樣講也代表妳很早到喔。我只是想避免遲到，所以才搭最早的車，老實說滿累人的，希望這種生活盡快結束。」

嗯，希望這種必須靠說謊的日常能趕緊結束，其實我家到學校就算用走的也頂多花十分鐘。

因為一點也不想待在那個家裡，才不惜觸犯校規到車站附近打工，才會每天都提早到學校。

越來越熟練在人前撒謊，讓我害怕內心是否已經開始習慣這樣子的日常。

「雖然如此，你還是為了不遲到而努力，這點很了不起。」

「不，真的沒有什麼……」

我完全沒有她口中說的那麼高潔，只是盡全力逃離不想待的地方而已，這種行徑只能稱作膽小。

所以，明明是我在欺騙她，相信謊言的深田卻讓我覺得難受。

不是心虛的感覺，而是覺得愧疚，就算是唯一一個能說得上話的同班同學，我也無法對她吐露真心。

「但你的家人知道你今天會晚歸嗎？」

「沒事，我留個簡訊給他們就行了。」

「那就好。」

他們連我在打工的事情都不知道，就算我一整晚待在外面，別說在意了，根本不會被發現，不過……

糟糕，說到打工，我今天不是有排班嗎，怎麼就挑這個我即將變成現實充的時候。

「啊，那個，抱歉，深田同學，雖然這樣說有點那個……」

「什麼？」

「其實我剛剛突然想到今晚有點急事，啊，並不是因為害怕妳食量的問題喔，而是真的有事，所以可能……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深田的視線瞬間變得太過銳利，應該說，那像是看著穢物的眼神讓我反射性地道歉，我似乎有一剎那從她的背後瞥見般若。

這也難怪，她剛剛才因為我講的話而放心，而當事人又臨時爽約。

「沒用同……七宮同學，還真是派不上用場呢，你很不受女生歡迎吧？」

「抱歉，不過既然都改口了就不要在後半部又說出來啊……」

她原本是想叫我『沒用同學』吧。

「明天，明天我一定會補償妳的！」

「這樣啊，但是明天換我有點不方便。」

「唔，那就後天。」

我一頭熱的掩飾過錯，卻沒想到對方也有不方便的時候，氣氛像是要羞辱這樣的我而變得尷尬。

「噗……哈哈，你不用那麼較真啦，以後有的是機會，沒有也不需要在意啦。」

「是、是嗎？」

「不過就是沒辦法吃到新開幕就評價超高、網路人氣還好到不行的甜點罷了，我一點都不覺得可惜。」

「我一定會補償妳的，不，還請讓我找個時間補償妳，深田同學。」

皮笑肉不笑的深田用自虐般的語氣道出空虛的句子，要是我再不表態，從此可能無法在她面前抬頭。

所以，請讓我引導妳到甜點的世界吧。

丟下想吃甜點的可愛少女不管，我絕不是會做出這種事的可憎男人。

絕對不是因為她的眼神太過恐怖的關係。

「我知道了，那就改天再約吧。不過以後你要請我兩次，記得準備兩個錢包。」

「謝謝妳，深田同學，但我可以稍微後悔嗎？」

「不行～～」

儘管想對這有如強盜般的任性抗議，但還是算了，因為她雖然看似妥協，但臉頰就像充滿氣的汽球。

「那就先這樣。」

話音落下後，深田又將自己扔回小說世界當中，若無其事地切斷與現實的接線，徜徉於對她來說魅力無比的世界。

只用眼球在追逐文字，靜止般的臉龐和髮絲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幅畫一樣。

我不禁對深田手上的小說感到好奇，甚至想進一步了解她的興趣……可以讓她拋下人際關係而去選擇的東西，是否真的那麼有趣？

說來奇特，起初我明明一點都不打算接觸深田，但現在卻慶幸抽到這個位置。

改變我的想法的，是深田秋雪這名少女。

即使緊張到口吃，即使把氣氛弄得無比尷尬，深田仍毫不在意地延續我們之間的話題，毫不在意我丟臉的樣子。

我這個人幾乎停擺了六年的聊天功能，居然在高二後相當平凡地重啟，這全多虧了坐在她旁邊的這份運氣，全都多虧了深田。

直到我們倆位置分開之前，這樣的日常還能夠維持一陣子，我不禁在內心裡擅自興奮，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3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iUAEaQZ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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