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之詩 - 最終回-夢的起點

　　以藏青岩打造而成的巨大門扉，鐫刻著鷹隼、駿馬及海鯨的圖騰，就像是莊嚴而慈藹的守衛者，在千年來的漫長歲月中，看顧著每個前來學院的人們。

　　在門扉之後，就是頂端發出耀眼光芒的銀白巨塔，是每位準新生盼望踏入的夢想之地。

　　過了不久，一群身穿學院禮袍的人們魚貫而出，但令人感到最驚訝的是，走在最前頭的人，竟是外表看似只有十多歲的金髮人類小孩。

　　等到這群人在主門前就定位，領頭的金髮小孩舉起永生樹魔杖，透明的台階托起他矮小的身軀升到半空中，眾人的目光立刻匯聚到他的身上。

　　「各位準新生，歡迎你們來訪。」無法分辨性別的童音稚嫩纖細，卻蘊含一股沉穩堅定的力量，宛如悠久的長河流入眾人心裡。

　　聲音的主人面露和煦燦爛的笑容，他的金黃長髮就像在身後流淌的明燦陽光，連他身上繡著金色紋飾的禮袍，也浸染他本身的光芒而熠熠生輝。

　　「我是學院長：厄爾˙泰倫斯，我身旁這位是副學院長：赫倫斯˙拜桑哲。」

　　站在學院長身旁的人類青年，穩重地向眾人點頭致意，赫倫斯大約三十多歲，體格健壯勻稱，深棕色的頭髮綁成一束馬尾垂在腦後，以溫和線條勾勒出的臉型及五官，給予人樸實憨厚的印象，與燦爛耀眼的學院長形成極大的對比。

　　就外表年齡而言，赫倫斯更符合學院長的形象，卻沒有任何人懷疑這名金髮小孩說的話。

　　「我很高興，今年也有這麼多人想進入學院，但在此之前——」

　　厄爾高舉起魔杖，以蛋白色大理岩鋪展開的廣場地板，立刻浮現由繁複魔紋構築的魔法陣，所有準新生被魔法陣的幽藍光芒所籠罩，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

　　「阿那德爾˙阿芙羅塔˙阿沙那摩˙蕾爾賽媞亞哈。」厄爾說出咒語的瞬間，魔法陣的光芒便聚攏到他的魔杖頂端，化為藍色的焰種。

　　接著厄爾將焰種甩到主門上，轉瞬之間，蒼藍色烈焰吞沒了整扇主門。這副驚人的景象，深深烙印在眾人眼中。

　　「『如鷹隼俯瞰、如駿馬奔騰、如海鯨潛沉、以自身容納世界』，我將這句學院的院誓，送給在場的各位準新生。」

　　「現在，學院的主門——蒼焰之門已經開啟，想要踏進學院的人，就親自跨越這道門，證明自己容納世界的資質吧！」在熊熊燃燒的蒼藍火光簇擁下，厄爾道出的話語，叩響了在場每個人的內心。

　　「容納世界的資質……這就是啟門之日的試煉嗎？」拜爾德愕然地喃喃低語，蒼藍色火焰映入他的水藍眼瞳中。

　　這道聳立的蒼焰之門，就像是橫亙在眼前的巨大懸崖，而他不過是沒有羽翼的雛鳥，投身於這蒼焰中的結果，不是經火焰淬鍊後飛向懸崖外的遼闊天空，就是被燒盡後墜入無底的深淵。

　　即使歷經波折後才能夠站在此處，拜爾德卻對懦弱無力的自己感到不安，遲遲無法邁開腳步。

　　拜爾德的腦中閃過亞洛那副猙獰的臉孔，亞洛是曾被學院拒絕的人，他流露出的恨意及憤怒，讓拜爾德感到戰慄不已，卻也打從心底同情他，正因為懷有對學院的那份憧憬，才能明瞭被學院拒絕的那份絕望。

　　「拜爾德，我們走吧。」阿芙拉二話不說握住拜爾德的手腕，她微帶粗繭的手遞來炙熱的溫度。

　　「阿、阿芙拉，我……」想說的話硬生生鯁在喉頭，他不想因自己的膽怯阻礙阿芙拉的腳步。

　　「緊張又害怕，對吧，其實我也是呢。」拜爾德這才發覺到，阿芙拉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但我們不是約好了嗎？要一起飛向更高更遠的天空，所以拜爾德你不一起走的話，就沒有意義了。」此刻，阿芙拉注視著拜爾德的淺金眼眸，閃動著如火焰般的明燦光輝，不遜於那蒼藍色的烈焰，令拜爾德覺得無比耀眼。

　　「謝謝妳，那我們一起走吧。」

　　拜爾德想要追隨那份光輝，即使要為此投入蒼焰的試煉中。

　　在兩人前面，不少準新生已經走入那道蒼焰之門，沒有人知道他們之後的去向，就像拜爾德和阿芙拉也不知道自己面對的命運會是如何。

　　但是，至少現在能夠攜手共進，對他們兩人而言，這樣就足夠了。

　　阿芙拉和拜爾德一同踏進蒼焰之門中，火焰並沒有灼燒他們的膚肉，反而是滲入他們的身體，帶來一股澎湃的熱流，充盈於鼓動著心跳的胸膛內。

　　周遭漸漸被蒼藍色的光芒與熱度給吞沒，拜爾德已經感覺不到阿芙拉的存在，甚至是自己的身體，彷彿蒼焰已經淬鍊出他脫離肉身的靈魂，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的心跳。

　　但在下個瞬間，周遭的光芒被深沉的黑暗所取代，拜爾德立刻環顧四周，就是找不到阿芙拉的蹤跡。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拜爾德心底一陣慌亂，與此同時，在半空中燃燒的蒼藍色火焰浮現在他的面前。

　　拜爾德下意識朝那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伸出手，在躍動的火光中，隱約有另一個人的手與他的手交疊在一起。

　　「咦？」火光轉瞬間吞沒了拜爾德的視野，故鄉海風的氣息及浪潮聲猛然向他襲來，拜爾德望見一名藍髮的鳥人男孩，正在拼命向前奔跑，逃離在他耳邊響起的輕蔑與嘲笑。

　　「沒有翅膀的你，怎麼可能飛得起來，別做夢了！」

　　「這裡不需要你，你什麼都做不到。」

　　「你該不會是你媽媽跟人類生下的汙種吧。」

　　拜爾德跟男孩一樣難受地低頭摀住羽耳，尖銳的訕笑嘲諷卻依然在他腦裡不斷迴盪。

　　「媽媽！」聽到像是從自己心中發出的呼喊，拜爾德抬起頭定睛一看，一名女子帶著慈愛的表情，眨著和他極為相似的水藍雙眸，朝他伸出了手。

　　男孩臉上洋溢著純真的喜悅，投入女子的懷抱中，然後女子輕啟雙唇，她清澈響亮的歌聲從拜爾德心底的墓穴破土而出，連同他埋葬已久的回憶。

　　遙遠的邊境之海

　　遺世而獨立的島嶼

　　有隻小小的鳥兒

　　牠的羽翼豐滿潔白

　　牠的歌聲清澈嘹亮

　　蓊鬱的森林供牠安眠

　　甘美的果實給牠溫飽

　　拜爾德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時期，那個小小的身軀與心靈，背負沒有翅膀的缺陷，被族人以及家人排擠嘲笑，只能在地面仰望著永遠無法融入的天空。

　　那段晦暗的歲月裡，唯有母親是能夠接納他存在的晴朗天空，只要能依偎在母親懷裡，他就心滿意足了，但是——

　　陷入恍惚的瞬間，蒼藍火焰又聚攏成原來的大小，並逐漸黯淡下來。朦朧火光中，拜爾德看見躺臥在床上臉色蒼白的母親，以及在她身旁哭泣的年幼男孩。

　　拜爾德感到一陣椎心的刺痛，即使火光消散後，那份刺痛依然鮮明深刻，他明白那是在他心中無法根絕的痛楚。

　　在拜爾德身旁的黑暗中，又浮現另一道蒼藍火焰，在明亮的火焰中，身穿華麗戲服的兔人少年及少女對他伸出了手。

　　「賽可斯、賽可妮……」拜爾德蠕動雙唇，道出令人懷念卻微帶苦澀的名字。

　　「我們聽到你唱的歌了，唱的可真好聽，就像展翅飛翔的鳥兒一樣。」

　　「剛好我們的遊藝團正在招募女歌手，你就加入我們吧！拋棄不被人需要的拜爾德，以蓓蘿特這個新的身分，邁向更廣闊的天空。」

　　在蒼藍色的熾亮火光中，在巡遊賽媞亞大陸的舞台上，吟風精靈——蓓蘿特舞動著水藍色的飄逸長髮，閃閃發亮的銀白舞裙，對觀眾露出甜美的笑容，母親遺留給他的歌聲與歌謠，化為嶄新的翅膀，在遼闊天空下，以及無數人的心中盡情翱翔。

　　小小的鳥兒無憂無慮，卻懷抱遠大的夢

　　盼望飛越遼闊無涯的邊境之海，抵達世界的盡頭

　　努力茁壯潔白的羽翼

　　竭力響徹清澈的歌聲

　　小小的鳥兒懷抱遠大的夢

　　於黎明之時，於初始之島

　　展翅高飛

　　然而，那道歌聲卻漸漸變得沙啞低沉，宛如從天空墜落的鳥兒，拜爾德下意識握住自己的脖子，屬於鳥人男性的變聲期，令他無法放聲高歌。

　　遙遠的邊境之海

　　驚滔駭浪的暴風雨中

　　有隻小小的鳥兒

　　牠的羽翼脆弱殘破

　　牠的歌聲乾澀沙啞

　　咆哮的狂風折斷牠的羽翼

　　寒冷的暴雨侵襲牠的身軀

　　賽可斯和賽可妮悲傷的表情與話語，在火光中一閃而過，卻始終烙印在他心底。

　　「你是男性的事實，已經被團長和其他人發現了，大家說我們是騙子。」

　　「蓓蘿……拜爾德，對不起，我們邀請你加入，或許是個錯誤……」

　　以虛假的身分得到的翅膀，終究如幻夢般無法長存，曾經給予他天空的人們，再度給予他無法抹滅的傷痛，就像他的母親一樣。

　　再次失去天空的拜爾德，踏上前往孜爾頓學院的旅途，即使懷抱迷茫與不安，仍想尋求自己的存在意義。

　　「所以在那一刻，我就認定你是我的朋友了。」

　　「我夢想中的飛行船，就是為了沒有翅膀的人打造的，一定能夠帶你飛向更高更遠的天空，帶你去更加遼闊的世界。」

　　蒼藍火焰晃動的瞬間，火光中的阿芙拉對他伸出了手，她的聲音在拜爾德胸口迴響。

　　「阿芙拉！」拜爾德大喊出聲，他朝阿芙拉伸出手，蒼藍火焰卻從他的指縫間消逝。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CWRQnyyis
　　拜爾德悵然若失地呆愣在原地，他又回到孤身一人的黑暗裡，伴隨著心底被刨挖開來的陣陣痛楚。

　　「我是蒼焰的守門者，你的內心，已在蒼焰的照耀之下。」拜爾德腦中突然響起一道雄渾沉穩的男性聲音，宛如從悠久過往傳來的宏亮鐘聲。

　　在拜爾德的面前，蒼藍色火焰聚攏成一名高大男性的身軀，散發炙烈的火光照亮四周的黑暗，降下莊嚴肅穆的氛圍。

　　「告訴我，即使歷經失去與傷痛，仍想要追尋天空嗎？」雖然拜爾德看不清守門者的容貌與表情，但他能感覺到對方正專注地俯視自己。

　　面對守門者的提問，拜爾德慢慢在心裡斟酌好字句後，慎重地回答：「我知道，自己充滿殘缺又弱小無力，還可能會遭遇更多痛苦的事。」

　　「但是，我還是想尋找需要著自己的人，能夠接納自己存在的天空，這就是我的夢想。」

　　「因為，如果我捨棄了夢想，我就不再是我了。」

　　拜爾德道出了和阿芙拉一樣的話語與信念。

　　守門者聽見他的回答，沉默了許久，拜爾德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寂靜中越來越急促。

　　「『如鷹隼俯瞰、如駿馬奔騰、如海鯨潛沉、以自身容納世界』，追尋世界所有問題的答案，再將其傳授給世界，這是那人對我立下的誓言。」終於開口的守門者，莊嚴的語氣彷彿寄宿著幾分懷念的情感。

　　「不論是知識的答案、真理的答案，或是人生的答案，對於真心追尋世界中所有答案的人，學院將對他敞開大門。」

　　「我已經明白，你想要追尋的答案，那就是追尋自身存在意義，跨越這道門吧，蒼焰將照耀你的道路。」

　　守門者的身後，浮現由蒼藍火焰指引的道路，道路的盡頭是光亮的出口。

　　拜爾德的胸口湧動著喜悅的浪潮，當他踏上那條道路時，一道嘹亮的歌聲縈繞於耳邊。

　　小小的鳥兒憂鬱悲傷，卻懷抱遠大的夢

　　盼望飛越遼闊無涯的邊境之海，直至生命的盡頭

　　死亡的軀殼墜落於大海

　　新生的靈魂翱翔於天際

　　於夜盡之時，於世界的盡頭

　　展翅高飛

　　＊＊＊

　　明亮的陽光淹沒拜爾德的視野，他下意識抬起手臂遮住刺眼的光。

　　等到雙眼適應後，在他眼前的是高聳入雲的螺旋狀銀白巨塔，周圍的學院建築也一覽無遺，再也沒有任何門或牆阻擋，他這才確定自己已經踏入學院內部。

　　「難……難道？」拜爾德驚訝地喃喃自語，他轉過頭，學院主門燃燒的蒼藍之焰已經消逝，恢復成緊閉的藏青岩大門。

　　拜爾德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跨越這道門的記憶，就像一瞬熄滅的火焰，在他腦中尋不到半點星火。

　　「拜爾德，恭喜你。」安薩莉亞穿著學院禮袍，踏著輕快的步伐朝他走來。

　　「安薩莉亞小姐，妳怎麼在這裡？」

　　「我是今年新生的引導員啊，你之後要叫我學姊喔，因為你已經通過蒼焰之門，成為孜爾頓學院的新生了。」安薩莉亞有著大塊燒傷的臉龐，露出衷心的笑容。

　　「學、學姐？這是真的嗎……」拜爾德雖然有些不敢置信，但他心中還留有那份被認可的喜悅。

　　「拜爾德！你果然也來了！」阿芙拉歡快的聲音，吸引了拜爾德的注意。她開心地飛奔而來，並一把抱住他。

　　「阿、阿芙拉，等一下啊，這樣太……」阿芙拉暖熱的體溫以及身體柔軟的觸感，讓拜爾德深刻感受到這一切並非夢境。

　　害羞的情緒瞬間湧上腦袋，他反射性想要推開阿芙拉，卻完全抵不過她的力氣。

　　「啊，不小心就太激動了，不好意思喔。」感覺到拜爾德的動作，阿芙拉笑著放開了拜爾德。

　　「剛剛阿芙拉就一直在等拜爾德你喔，你們感情這麼好，真讓人羨慕呢。」

　　「安薩莉亞學姐，別取笑我了……」拜爾德低著頭，臉頰的熱度及紅暈仍未褪去。

　　「學姐！我想帶拜爾德去一個地方看看，可以嗎？」阿芙拉興奮地舉手問道。

　　「好啊，反正集合的時間還沒到，你們就去逛逛吧。」安薩莉亞點頭道。

　　「太好了！拜爾德，我說的地方就在那喔！」阿芙拉立刻握住拜爾德的手，拉著他向前走。

　　「等等，阿芙拉妳走慢一點。」

　　新生季節的風拂過安薩莉亞的臉頰，她望著兩人的背影，說道：「這些可愛的雛鳥們，究竟能夠飛到多遠的地方呢？」

　　＊＊＊

　　拜爾德和阿芙拉躺臥於學院廣場的草地上，他們的肌膚感受著挾帶水氣的涼爽微風，眼中則倒映出學院巨塔的銀白光芒，以及擁抱著這一切的蔚藍天空。

　　「你看，這裡的風景很棒吧！」阿芙拉得意洋洋地說。

　　「恩，真的呢。」身心放鬆下來的拜爾德，對眼前的景色伸出手，以前對他而言遙不可及的天空，現在彷彿觸手可及。

　　「我想起來了，之前我中咒毒昏迷不醒的時候，其實還做了一個夢。」

　　「什麼樣的夢？」拜爾德好奇地問。

　　「我夢見自己在又深又冷的黑暗中一直下沉，意識也被黑暗侵蝕，幾乎快忘了自己是誰。」

　　「蓓蘿特卻在那時牽起我的手，她的歌聲成為劃破黑暗的光，讓我想起自己必須離開那片黑暗。現在想起來真有些不可思議呢，明明我已經很久沒看見蓓蘿特了。」記憶中那清澈嘹亮的美麗歌聲，始終縈繞於阿芙拉的胸口，久久不散。

　　「不過，從以前開始，蓓蘿特的歌聲就一直引領著我向前邁進，現在則是因為拜爾德在我身旁，我才能走到這裡。」阿芙拉的笑容與話語，就像掠過水面的飛鳥，在拜爾德的心湖掀起陣陣漣漪。

　　「我也是啊，在遇見阿芙拉之後，我就一直被妳帶著向前走呢。」拜爾德更加確信，他所尋求的夢想與答案，就在與阿芙拉一同邁向的天空盡頭。

　　「那麼，今後也一起走下去吧。」

　　在兩人頭頂上的湛藍天空，一對羽翼潔白的鳥兒，飛越過巨塔的銀白光芒，結伴飛向更加遼闊的世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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