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窗外的藍白雙月高掛於天際,狹窄走廊的深處傳來啪噠啪噠的聲響。
對聲音格外敏感的梅莉,直直豎起頭上的一對兔耳。她往聲音源頭看去,發現走廊的窗戶正因海風的拍打而劇烈顫動。
在這個季節的夜晚,海風總帶著一股狂戾,撲向沿海的一切事物。
以前梅莉和家人剛住進這棟濱海的廢棄小屋時,嚴重損壞的牆壁完全擋不住海風。梅莉每晚都能聽見風穿過牆壁裂隙的呼嘯聲,還有隨之而來的陣陣寒意,她必須跟家人們依偎在一起,用彼此的體溫互相安慰,才能夠真正入睡。
現在,她們已經有能力修補牆上的裂縫,也能睡在柔軟的床上,再也不怕寒風的侵襲。但是最近,她格外緬懷過去大家緊緊相依的夜晚,雖然那時生活貧窮困苦,卻不用害怕會失去彼此。
梅莉走到房門前,看著手中捧著的那一碗薯泥粥,擔心房裡的人會不會乖乖吃下這碗粥,畢竟那人的脾氣有多硬,她是最清楚的。
即使如此,梅莉的唇角還是牽起了笑臉,她推開房門,用開朗的聲音說:「史萊,我熬了薯泥粥,快點趁熱……」
現場降至冰點的氣氛,讓梅莉把想說的話硬生生吞回去。
此時,躺在床上的史萊與站在床邊的人類女孩互相瞪視,雙方的神情都是毫不退讓的倔強。
「你們又吵架了嗎?蘿樂雅,史萊。」梅莉無奈地說。
在這個家裡,身為兔人族的梅莉只有九歲,而十一歲的蘿樂雅和十二歲的史萊同為人類,年紀也最為相近,個性卻是同樣的爭強好勝。雖然平時只是小打小鬧的程度,但這次梅莉嗅到他們之間激烈的火藥味。
「不,這次我不會退讓!」被喚作蘿樂雅的女孩,長至及腰的棕色長髮綁束成俐落的長馬尾,她略顯削瘦的秀氣臉龐,浮現些許慍怒。
「梅莉,妳知道史萊這傢伙說了什麼嗎?他說要自己一個人向警衛團自首。」
「什麼!?」散發著熱氣的薯泥粥,從梅莉顫抖的手中滑落,陶碗破碎的清脆聲響驟然響起。
「就算妳們兩個反對,我還是會向警衛團自首。我現在變回殘廢,又被人發現我的罪行,我繼續待在這裡,也只會拖累大家而已。」史萊低頭看著自己失去雙臂的身體,神情蒙上一層陰霾。
「偷入學邀請證的事我也有份,如果你要自首,那我就跟你一起去!」
「不行,我們兩個都被抓的話,誰來救諾基大哥?誰來照顧皮莎跟皮亞?妳要把這重擔全丟給梅莉嗎?」
明明兩人都是為對方著想,爭執卻越演越烈,梅莉只能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們。
「咚咚。」響起的敲門聲,讓史萊和蘿樂雅停止了爭執,梅莉心裡也鬆了口氣。
「我、我去看是誰來了。」正當梅莉要踏出房門時,史萊叫住了她:「梅莉,等一下!」
「可能是警衛團的人來找我了,該來的還是躲不了啊。」史萊的語氣相當冷靜,梅莉則是一臉驚恐:「怎、怎麼會?」
「那我跟梅莉過去看看,史萊,你待在床上不要動。」蘿樂雅的口吻相當強硬,不顧史萊的反映,她帶著梅莉走出房間,逕自將房門鎖上。
「蘿……蘿樂雅。」海風拍打窗戶的聲響越來越激烈,梅莉的聲音,在微冷的空氣裡顫抖著。
「梅莉,沒事的。」蘿樂雅的手搭在梅莉肩上,讓她停止了顫抖。
「不管在門外的是誰,我們都要保護史萊,知道嗎?」梅莉用力地點點頭,蘿樂雅露出微笑。「很好,我們過去吧。」
然而,蘿樂雅和梅莉走到門前時,眼前的景象令她們驚訝地停下了腳步。
小屋的大門早就被人打開了,兩個長相極為相似的人類小孩,正在跟門外的某人交談著,而厚實的門板正巧擋住了那人的身影。
「皮莎、皮亞?你們怎麼醒來了?」蘿樂雅有些慌張,這樣的突發狀況打亂了她的心理準備。
「因為都沒人過來,我們就下床開門啊。」其中一名叫做皮莎的小女孩,雙眼半瞇,打著呵欠說道。
「別管那些了啦,妳們看看是誰來了!」另一名叫皮亞的小男孩興奮地說,感到異樣的蘿樂雅和梅莉,趕緊走過去一探究竟。
當她們看向門外的那個人,梅莉便開心地笑道:「啊,露娜姐姐,好久不見了!」
有著俐落短髮及漆黑貓耳的貓人女子,她戴上細框眼鏡,站在門前對孩子們露出微笑:「梅莉,蘿樂雅,晚安啊。」
「其實我是來找史萊的,可以帶我去見他嗎?」貓人女子的臉龐閃過一抹黯淡的神色,而深沉的夜色,讓孩子們都沒察覺到這抹細微的變化。
***
坐在床上的史萊,直直盯著被鎖住的房門,一旁的魔晶燈映照著他的側臉,昏黃燈光不安定地閃爍明滅。
自從蘿樂雅跟梅莉踏出這房間之後,史萊就沒有聽到任何動靜,不安的想像在他腦裡逐漸膨脹。如果因為自己的緣故牽連到重要的家人,他將無法原諒自己。
許久未發作的幻肢痛,啃咬著沒有雙手的殘缺身體,不斷提醒他喪失的痛楚,以及守護重要之物的覺悟。
史萊明白蘿樂雅是故意將他鎖在房裡,但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即使沒有雙手可以開門,他也要用蠻力把門撞開。
史萊下床走到門前,他壓低身子,準備向前衝撞的那一刻──
「史萊,看看是誰來了啊!」房門被蘿樂雅毫無預警地打開,史萊大吃一驚,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
「你在幹什麼啊,是不是想撞開門跑出去啊?有夠蠢的。」蘿樂雅嗤笑一聲,走過去扶史萊起身。
「哼!還不都是妳害的……」史萊靠在蘿樂雅身上,當他的目光落在門前的那個人時,他一直緊繃著的陰鬱表情,因驚喜而舒展開來。
「露娜姐,妳怎麼來了?」被稱作露娜的貓人女子淡淡一笑,房裡的燈光,在她的碧綠眼眸裡忽明忽滅地搖曳著。
「我是來見你的啊,史萊,你最近好嗎?」露娜和蘿樂雅一起扶著史萊的身體,讓他坐在床上。
「露娜姐,我……」史萊本想說過得很好讓對方安心,話語卻硬生生鯁在喉頭。
露娜同樣露出苦澀的表情,她的心情就像佇立於高聳的懸崖旁,但她不能再視而不見,她必須拉住這些正從懸崖往下墜落的孩子。
「現在皮莎、皮亞和梅莉都不在這個房間,所以我希望你們兩個能向我坦白實情。」聽到這句話,蘿樂雅和史萊驚愕地瞪大雙眼,證實了露娜心中的猜想。
「史萊,蘿樂雅,你們為什麼要偷孜爾頓學院的入學邀請證?」露娜的話語像是猛然來襲的暴風雨,在史萊及蘿樂雅的心裡掀起驚滔駭浪。
「我、我們……」史萊和蘿樂雅面露羞愧,他們的反應,等於對犯行的默認。
「你們知道嗎!你們已經被人盯上了,所以──」
「你們偷入學邀請證的理由,我們也想知道呢!」另一道清澈響亮的女性聲音,迴盪在陰暗的房間裡。
拜爾德和阿芙拉直接走進房間,如同席捲整個空間的狂風暴雨,令在場的三人大為驚愕,一瞬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你們兩個怎麼會在這裡!」露娜首先大喊。
「我們是請那些孩子開門進來的喔。」阿芙拉指向在房門旁窺視的三個孩子,梅莉、皮莎和皮亞像是受驚的動物般,迅速跑到露娜的身邊。
「對、對不起,他們說自己是史萊哥哥的客人……」梅莉的聲音微微顫抖,皮莎和皮亞也同樣不知所措。
「我們是跟著這顆金屬球的信號過來的,這顆魔具一直在半空中偷偷跟著妳,妳應該沒發現吧。」阿芙拉攤開掌心,躺在她手上的金屬球是她製造的魔具,從一開始就藏在送給凱特露娜的月蘭花束裡。
「凱特露娜小姐……不,露娜小姐,沒想到我們會以這種方式再見……」拜爾德依然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因為在他面前的露娜,就是他在關務所遇見的貓人事務員。貓人事務員露娜,和在台上的人類歌手凱特露娜,這兩人外表看起來截然不同,拜爾德卻萬萬沒想到她們竟是同一個人。
露娜焦躁地抖動漆黑貓耳,她在細框眼鏡後的一對碧綠雙眸,對拜爾德及阿芙拉投出警戒的目光。
「你們是來找我的吧,要抓就抓我,別找其他人麻煩!」史萊神色凌厲的喊道,
他下床想衝向阿芙拉及拜爾德面前,卻被蘿樂雅阻止。
「這件事我也有份,我不會讓你自己承擔的!」蘿樂雅神情堅定,她的雙手牢牢環抱住史萊失去雙臂的身體。
「不、不是的!我們沒有要抓你們,也沒有通報警衛團。」雖然史萊和蘿樂雅只是尚未成年的孩子,但他們充滿敵意的視線,還是令拜爾德難以招架。
「而且,我們這可是有東西要還給你喔。」阿芙拉把一個包裹放到桌上,她將包裹打開的瞬間,史萊完全愣住了。
他失去的那雙義手,正完好無缺地躺在桌上。
「這雙義手可是魔具中的珍品,如果這是你很重要的東西,就別再弄丟了。」對上史萊狐疑的眼神,阿芙拉坦然說道:「放心吧,我們沒有動任何手腳,相不相信就看你自己了。」
「那你們的目的是什麼?」露娜的神情雖然放鬆了些,但依然沒有放下警惕。
「我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拜爾德看向史萊,聲音格外柔和:「我覺得會露出笑容餵食小貓的人,應該不會想去做壞事吧。」
拜爾德的話語,平息了周遭宛如狂風暴雨的緊張氛圍,回歸寧靜平和的深夜。史萊看著拜爾德認真的神情,陷入了更深的困惑:「怎麼可能,我可是……」
「他說得沒錯,你們不是壞孩子,不可能隨便做出這種事,一定有什麼理由吧?」露娜溫柔的聲音,滲入了史萊和蘿樂雅的胸口,讓兩人的心防徹底潰堤。
蘿樂雅低著頭,投降般地提議道:「史萊,就跟露娜姐他們全說了吧。」事已至此,縱使再怎麼不願意,史萊也只能無奈點頭。
「那我和梅莉帶皮莎跟皮亞去睡覺,說明的任務就交給你啦。」蘿樂雅轉頭對史萊說,然後跟梅莉帶著另外兩個孩子走到門邊,。
「等等,妳要用這種藉口溜走?」史萊錯愕地喊道。
「說什麼溜走啊,本來就是因為你的疏忽才演變成這樣的,你就好好負起責任吧。」蘿樂雅的話堵得史萊啞口無言,她露出得意的表情,走出了房間。
史萊嘆了口氣,對還留在房間裡的三人說:「我會把全部的事告訴你們,但在那之前,我要帶你們去一個地方。」
***
拜爾德、阿芙拉以及露娜三人,跟著史萊走過陰暗狹窄的走廊,外頭的海風在他們耳邊喧囂著。
「就在這裡了。」一行人來到走廊盡頭的房門前,史萊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房裡的床上躺著一名黑髮的貓人少年,他面目清秀,神情安詳得彷彿在睡夢中,但即使是房內的暖黃燈光,仍無法為他爬滿黑斑的慘白臉龐添增些許氣色。
「天哪,這不是諾基嗎?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露娜跑到床邊,輕撫少年的臉頰,雖然能感觸到微弱的呼吸,但他冰冷的體溫卻讓露娜的心涼了半截。
史萊神情凝重地說:「在兩個禮拜前,諾基大哥被人下了咒毒術,雖然現在還活著,但也快到極限了……」
「咒毒術?那不是禁忌魔法嗎?」阿芙拉驚訝地說。
所謂的禁忌魔法,是賽媞亞大陸的魔法聯合公會明文禁止使用或研究的魔法,像是致人於死的咒毒術或呼喚惡靈的召喚術。如果觸犯這條規定的話,將會被公會列為黑名單,也會施以相應的處罰。
「就算是禁忌魔法,那男人還是對諾基大哥這麼做了。」史萊看向躺在床上的諾基,表現出和他這年紀不符的憤恨。
「當時,諾基大哥倒在家門口,那個男人就在站在旁邊,威脅我們必須用入學邀請證,跟他交換治療諾基大哥的解咒藥。於是我和蘿樂雅四處尋找孜爾頓學院的準新生,再利用那男人給我們的迷藥偷取邀請證,就是為了救諾基大哥。」
「既然你們是被逼迫的,那可以通報警衛團幫忙吧。」聽到拜爾德的疑問,史萊搖頭說道:「沒辦法的,如果我們通報警衛團,那男人說他馬上就會知道,我們不能冒這個風險。更何況,我們早就決定不依靠大人生存下去了。」
「我們都是被拋棄的孩子,我從小就沒有雙手,蘿樂雅則是被妓女的媽媽丟棄,梅莉是兔人跟人類的混血兒,皮莎跟皮亞則是剛出生就被丟到垃圾場。要不是有諾基大哥照顧,我們早就死在路邊了。」聽到史萊苦澀的話語,拜爾德和阿芙拉此刻才意識到,就算是賽媞亞倫這和諧美麗的多彩之城,仍有不為人知的陰暗面。
「所以我們必須救諾基大哥,明明離那男人要求的邀請證數量只差一張了,最後卻被你們發現了。」
感受到史萊銳利的視線,拜爾德有些尷尬,阿芙拉則是一臉坦然地說:「我明白你們的苦衷,但那男人到底是誰?而且就算你交出邀請證,那男人可不一定會依約交出解咒藥喔。」
「他當時穿著黑色的斗篷大衣,還戴著面具,所以我們不知道那男人的長相跟名字。而且就算那男人會毀約,我們也沒有其他方法了。」平時倔強不服輸的史萊,流露一絲脆弱與無奈。
此時,一股柔軟而溫暖的感覺包圍著史萊,史萊愣了一下,才發覺自己被露娜擁抱著。
「其實,我之前就隱約察覺到你們偷竊的事,但我不想懷疑你們,如果能夠早一點幫助你們就好了。對不起,史萊。」露娜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雖然看不見露娜的表情,但從她的語氣及身體的顫抖,史萊感受到她的愧疚跟自責。
史萊忍住想要哭泣的衝動,默默回抱住露娜。
「我知道這很厚臉皮,但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什麼都做不到,我想拜託你們幫助這些孩子,我會請他們把邀請證還給你們。」露娜轉頭向阿芙拉及拜爾德懇求。
阿芙拉和拜爾德向彼此看了一眼,心有靈犀的默契,讓他們同時點頭。
「我們答應妳,我們就是為此而來的。」聽到拜爾德這句話,露娜就像在茫茫大海抓到唯一的浮木般,連忙稱謝:「謝謝,謝謝你們。」
「那我這邊還有一個計畫,你們聽聽看可不可行。」當阿芙拉說出那個計畫的時候,在場眾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
深夜的濱海小屋裡,阿芙拉和拜爾德正為明晚的計畫行動做準備。
昏黃燈光下,拜爾德凝視戴在手腕的魔晶手環,充沛的魔力光輝在水藍魔晶中流動。焦慮、擔憂及膽怯等負面情緒,卻開始在拜爾德心裡膨脹成一團巨大的黑影,他不禁厭惡起自己的悲觀。
拜爾德看向一旁的阿芙拉,她正靈活地切換鉗子及槌子等工具,仔細調整手中的魔具,一旁的桌上已經堆滿她所製作的魔具。
阿芙拉十分專注且投入,唇角不自覺勾起樂在其中的淺笑,看著她的表情,拜爾德內心的不安稍稍平復了。
雖然拜爾德不習慣和女性單獨相處,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習慣阿芙拉在身旁的氣息,這份變化連拜爾德自己都感到吃驚。
「咚咚!」突然響起敲門聲,拜爾德起身去開門。
「露娜小姐,有什麼事嗎?」拜爾德有些驚訝,他眼前的露娜眉間微皺,頭上的貓耳也疲軟地垂下。
「拜爾德,不好意思,我有話想跟你和阿芙拉說。」
「這、這樣的話……要進來房間嗎?」拜爾德不自覺緊張起來。
「好,那我打擾了。」
直到露娜踏進房間,阿芙拉才從手中的作業抬起頭:「拜爾德,有誰來了嗎……咦!露娜小姐?」
在拜爾德及阿芙拉的注視下,露娜做了幾下深呼吸,然後開口說:「對不起,請容許我向兩位致歉。」
「這、這是怎麼了,露娜小姐為什麼要道歉?」突如其來的道歉,讓阿芙拉和拜爾德感到錯愕。
「我在酒館對你們倆作了失禮的事,之前我還在關務所我還取笑了你,對不起。」露娜躬身致歉。
「沒關係,我不介意的,只是……我想問露娜小姐為什麼要假扮人類當歌手?」拜爾德的疑問,像穿透露娜胸口的利箭,她明白無法逃避這個問題。
「我本來的工作是關務所的事務員,因為關務所禁止兼職,所以我才會變裝成另一個人,避免別人認出我。」
「但說來也很可笑呢,我到現在仍然只是默默無名的歌手。我討厭關務所的工作,也沒有當歌手的才能,卻還是緊抓著唱歌這份夢想不放,乞求台下聽眾的掌聲。這樣的我,真的很可悲又很可笑。」露娜面露苦笑,眼角輕泛淚光,聲音也帶著幾分哽咽。
「這才不是什麼可悲又可笑的事呢!」阿芙拉忽然握住露娜的手,她凝視著對方的淺金眼眸,閃映著房內的明亮燈光,就像是寄宿在她眸中的炙熱火光。
「其實,我也有自己的夢想,那就是打造一艘在天空飛翔的飛行船喔。」
「飛、飛行船?」露娜愣住了,這反應在阿芙拉預料之內,她微笑繼續說:「我這麼天馬行空的夢想,當然也受到不少人嘲笑,但我依然以這個夢想為傲,我會想進入孜爾頓學院,也是為了這個夢想。」
「所以請妳也不要輕視自己,以及妳的夢想,好嗎?」阿芙拉的話語,以及她手心遞來的暖意,在微寒的深夜充盈著露娜的心房。
「阿芙拉小姐,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冒險幫助我們呢?妳說的那個計劃還是太危險了,要是因為這樣害妳們……」
「我們怎麼可能丟下這些孩子不管呢?我最討厭這種欺壓弱小的行為了。」阿芙拉神情堅定,拍著胸脯說:「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有一定實力的,而且拜爾德也在,我們不會有問題的。」
拜爾德雖然心裡很不安,但還是點頭附和阿芙拉:「阿芙拉說的沒錯,露娜小姐就等我們的好消息吧。」
「那麼,就拜託妳們了。」此刻,露娜才露出真正放鬆的表情。
「咚咚咚!」敲門聲再度響起,露娜起身開門,看到皮莎跟皮亞這對雙胞胎仰頭看著自己。
「怎麼了,你們不是已經和梅莉及蘿樂雅一起睡了嗎?」
「可是我們想跟露娜姐玩,所以就偷偷溜出房間了。」「然後我們跑去露娜姐房間卻沒看到人,結果就在這裡找到露娜姐了!」雙胞胎湊到露娜身邊,一搭一唱地回應著。
「但現在是乖小孩上床睡覺的時間囉,我們明天再繼續玩好嗎。」露娜溫聲說道。
「那露娜姐可以唱歌給我們聽嗎?好久沒聽露娜姐的歌聲了。」
「只要露娜姐唱給我們聽,我們就乖乖睡覺。」
皮莎和皮亞分別牽住露娜的雙手,仰頭用圓潤的雙眼凝視露娜,他們一臉期盼的模樣讓露娜無法拒絕:「這、這個嘛……」
查覺到露娜的目光落在自己和阿芙拉身上,拜爾德說:「如果我和阿芙拉在這裡不方便,我們先出去沒關係。」
「沒關係,請你們留下來吧,如果面對你們我都不敢唱出來,我就更沒有追逐夢想的資格了。」聽到露娜的回答,阿芙拉和拜爾德的唇角勾起微笑。
「對啊,你們也一起聽吧,露娜姐的歌聲真的很棒,不會輸給那個蓓蘿特喔!」「蓓蘿特」這個名字,讓拜爾德的心顫了一下,一瞬間露出複雜的表情。
「喔,原來妳們也知道蓓蘿特啊!」阿芙拉開心地笑道。
「是啊,摩亞尼拉遊藝團在兩年前,也來過這座城市演出。至今我還忘不了蓓蘿特的歌聲。」露娜的碧綠眼眸像是望向了無法觸及的遠方,飽含憧憬及些許迷茫。
「露娜姐,妳們聊完了嗎?可以唱了嗎?」皮莎歪著頭撒嬌。
「真是急性子呢,我現在就唱吧。」露娜將雙手交疊在胸口上,她輕啟雙唇,歌聲便從唇瓣間流淌而出。
滿盈月光的寧靜之海
潛藏深藍色的夢
你存在的遠方是在何處?
你望向的滿月是在何方?
海風輕拂烏黑的髮
別上那朵純白月蘭花
遙望滿月
於夢中追尋著你
直至浪潮的盡頭
只有五人的小房間裡,沒有樂器的伴奏,只有外頭海風隱微的呼嘯聲,露娜的歌聲顯得更加清澈溫厚,簡單卻帶有淡淡哀傷的小曲,藉由她的反覆清唱,被洗得宛如純淨明亮的月光,滿盈於眾人心中。
不一會兒,露娜身側傳來平穩的呼吸聲。她低頭一看,皮莎和皮亞靠在她身上睡著了,就像依偎著母貓的小奶貓。
「不好意思,這邊的床可以給這兩個孩子睡嗎?」露娜向拜爾德及阿芙拉問道,兩人點點頭,露娜讓孩子們躺在床上,替他們蓋上棉被。
「這些孩子們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以前我來到這裡的海邊唱歌時,就和這些孩子相遇了。他們說很喜歡我的歌聲,那一天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露娜輕撫孩子們柔軟的髮,眼神滿是憐愛,卻帶著些許傷感。
「對於孤身一人來到這城市生活的我來說,他們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也是我的家人。現在也只有這些孩子,會喜歡我的歌聲了。」
拜爾德的胸口微微發緊,他此刻才明白露娜對這些孩子懷抱深厚感情的理由。
對於歌手而言,聽眾發自內心的喜歡是至高無上的讚美。
「不,我想並不是這樣的。」拜爾德搖頭說道。
「咦?你的意思……」
「露娜小姐,妳的聲線相當沉厚柔和,本就不太適合飛鳥之詩那種音調極為高亢的歌曲,所以妳不需要模仿蓓蘿特,剛剛的歌反而最能將妳歌聲的特質發揮得淋漓盡致。」拜爾德一邊說,一邊觀察露娜的反應,只怕有所冒犯。
幸好露娜相當認真地傾聽,沒有絲毫不悅,拜爾德才放心接著說:「要比喻的話,我覺得妳的歌聲不是在天空翱翔的鳥兒,而是海面上搖曳的溫柔月光。如果能夠善加發揮妳聲音的特質,我想會有更多人喜歡的。」
「原來是這樣的嗎……」露娜的內心明亮了起來,就像是行至道路的盡頭,有一道光劃破陰鬱的厚重烏雲,為她指引了新的方向。
「謝謝你們,我會繼續努力的。」
露娜臉上綻放的微笑,在窗外灑落進來的純淨月光下,更加明亮而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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