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今天也在煩惱戀愛的事情！ - 2-4 慈善的死亡之花

整齊的平房沿著街道一路比鄰，平房的間隔吊掛著條條的繩子，好似要聯繫彼此的距離。繩上旗幟、鬆垮的衣服迎風飄揚，悠閒的像是無人的鞦韆，一搖一擺。往下，堆積雜物的巷弄被陰影覆蓋，阻去光芒，彷彿這座城亟欲隱瞞的污痕。

拉提看著尤里烏斯站在陰影之中。正如同平時夜晚中的他。

「尤里烏斯！」一群穿著許多補丁的孩童，爭相簇擁褐色長髮的守夜人小隊長。「莉莉說她之前在偷麵包時，看到黑色薔薇的標誌！」

「是這樣啊？死小鬼，偷麵包別這麼光明正大。」

「反正你不會真的抓我們──」

「我現在就抓。」

「等一下，湯姆也說有看到……」

「讓我猜猜，你們只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

「──對了，老尤，這個漂亮的大姊姊是誰？你女友嗎？我可以摸嗎？」一個臉頰髒兮兮的小鬼伸手向艾莉絲。

艾莉絲開心的揮手。

「非也。還有閉上你的嘴，如果你不想被燒成灰的話。她比我還兇。」

「你開玩笑的吧──」「真的不是女朋友嗎？」「怕老婆！怕老婆！」

「隊長嘴巴真壞。這樣說我會很難過唷。」艾莉絲的眼睛笑彎了。

「別胡鬧。我手上還有你們的薪水考核。」

艾莉絲只得縮縮肩膀。

「除了配合這些小魔鬼開無聊的玩笑以外，妳可以試著認識他們。」尤里烏斯別過頭。

「好呀？」

艾莉絲花了一點時間和這些髒兮兮的孩童們介紹，打好關係。可能是想真心祝福尤里烏斯的緣故，在拉提眼中，他們說了比往常還要多的情報。還特別強調因為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才免費贈送這麼多。

他們開心就好。拉提心想。

要是只有他的話，那些孩子們會瞄準他的黑髮投來骯髒的泥水，然後哈哈笑的跑開。名符其實的惡魔們。

他們現在正為了調查奇異的死亡薔薇而行動。為了防範守夜人分部的巨大災難，這次尤里烏斯還額外申請了藝品──獨屬於守夜人的特殊魔法道具。令拉提意外的是，尤里烏斯除了白藝品外，黑藝品也一併申請。

拉提摸了摸手上的白藝品。那是一串潔白的手環「太陽織網」，如同太陽的光芒和溫度便淌入手心，流入血管，彷彿炙烤著世間的萬物。

他望向尤里烏斯背後的木箱，無光的表面宛如夜晚，連一點光芒都滲不進去。

「尤里烏斯，那個──」

「來自卑劣夜民的黑藝品『女妖之舌』。」

「黑藝品很危險，尤里烏斯。」拉提記得守夜人中流傳的那份報告書上標註了許多黑藝品造成的傷亡事件，尤里烏斯不可能忘記。

「但相應風險而來的是其強度，拉提。」尤里烏斯撇嘴。「只要被女妖獻上哀唱，即使是夜民也會軟倒。」

「在那之前我們會先流血。」拉提嘆了口氣。說到底，僅僅是調查情報，有需要攜帶這麼危險的黑藝品嗎？他本來想開口，卻被一旁飛來的髒泥巴塊掃中衣服的邊角。

是那些小惡魔！見到拉提的視線，那些小鬼頭們扮著鬼臉跑開。

果然，這些小鬼怎麼可能放過他。拉提心想。

等那群小鬼頭一個個鑽入狹小的破洞、蓋子中消失不見後，尤里烏斯才轉向艾莉絲的方向。

「真是一群麻煩的小鬼。」尤里烏斯蹙眉。

「他們很有趣呢。」艾莉絲跟上，瞇起藍眼。「……還有一些是流民。」

「當然了，我不可能放著髒污橫生的水溝不管。」

艾莉絲沉默一會。「隊長剛剛給他們的是？」

「一點小小的幫助，食物、藥草和錢幣，能夠換到一點有用的資訊，發揮他們除了偷拐搶騙以外的作用。」

「其實隊長人很好吧。」

「妳對於好人的標準真是寬鬆到不可思議，不愧是流民。」

「是隊長對於好人的標準太高了。」

「隨妳喜歡。」尤里烏斯望向前方。「接下來……去拜訪獨角商會吧。」

拉提點頭。

他們拜訪商會主要是因為，死亡薔薇雖然被夜民崇拜，城中也還是有死亡薔薇的使用需求。而運進這麼大量的死亡薔薇，或許商會會有相關的紀錄。前面已經拜訪過香草商會、行者商會。雖然是有死亡薔薇的運送紀錄，但都沒什麼特別的異常，量也不多。

教會的守墓人本身就喜愛死亡薔薇，所以平常有進貨也沒什麼稀奇。

雖說獨角商會經手的主要是礦石，好比說金銀銅，但近年來也將勢力擴展到西北，連藥材都染指。說不定會知道些什麼。

拉提望著獨角商會暗紅的旗幟在空中飄揚，象徵著商會的繁榮和擴張。

他忽然有些感慨。以前，獨角商會還只是個剛接手上一任敗家主人爛攤子的小商會，隨時都搖搖欲墜。

有一種多年陪伴的朋友，忽然長成大人的錯覺。

拉提望向尤里烏斯。尤里烏斯也看著那面旗幟好一陣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尤里烏斯？」拉提呼喚。「對了，你好像跟這裡的商會會長還算熟。」

「不只是我，老巴奈特也是。」

「這樣啊。」拉提過了好一陣子才再度開口。「早說，這樣我在修理鍋具的時候就可以省點錢了。」

「噢，可憐的拉提。我只會拜託伊登抬高價格。」

「放心好了，我會全部報公帳解決。」

「你瘋了，私人用的鍋具報公帳？你準備用鍋具來炒夜民嗎？」

「──我喜歡這個點子，真是經驗老到啊隊長。」

「行。我不會妨礙隊員發揮創意。下次出勤，我要看到你帶鍋具上班。沒的話就寫報告書。」尤里烏斯冷笑。

正當拉提還想回嘴，一個男聲從他們身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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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烏斯，我怎麼好像聽到你又在敗壞我們商會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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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提看到一名有著如火焰般燃燒長髮的男子，佇立在那裏。

正是他們此行的目的，獨角商會的會長，伊登‧格瑞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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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登，我是在替你們解決難纏的顧客。」尤里烏斯揮手。

「只要是顧客，就是我們喜愛的對象──」伊登微微行禮。「那麼，守夜人找我有什麼吩咐？」

「我需要你們商會內部的紀錄。」

「可以。」

「挺爽快的嘛。」

「我可不想因為這件事被庫雷因記恨。」

「晨曦之劍大人沒那麼小心眼。」

伊登‧格瑞恩領著他們經過繁華的街道，走過林立的店舖，穿過涼爽的噴泉，進入了獨角商會黃銅的大門。推開繁重的大門，鮮紅的長毯一路延伸到走廊的盡頭，牆上數不清的畫像彷彿跨越了時空的限制，歡迎他們的到來。

藏書室散發著薰香的味道，讓人昏昏欲睡。拉提倒是沒想到，這個地方也看得到死亡薔薇。草莓的根莖破開藏書室的地表，拔起一根根隱藏的漆黑薔薇。

真是哪裡都看得到。

他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調閱獨角商會內部的記載。幸運的是，他們的確發現了點什麼。有一個人，用十幾項不同的名義進了不同的貨，每次都附帶一些死亡薔薇。利用這點，累積了不少的數量。

「溫德爾‧威爾伯特……」尤里烏斯唸出這個名字。他皺起眉。

「威爾伯特？」一旁的伊登邊倒茶邊說。「好像是貴族吧。雖然勢力不大。」

「你對他有印象嗎？這個溫德爾‧威爾伯特？」

伊登回想了一下。「有。不過，那是因為這人不管什麼時候都籠罩在漆黑的斗篷中，格外滲人。」

「沒見到臉嗎……」

「哈，尤里烏斯，對於夜民來說，臉無所謂吧？我會建議你們從這個名字下手，威爾伯特這個名字既然是貴族，總會有些紀錄。」

「貴族的話，可能要麻煩晨曦……」拉提看著那個陌生的名字。威爾伯特？

伊登嘆了口氣。「要是老巴奈特還在的話，你們會更輕鬆一點吧，他總是有些奇怪的門路。」

「──」

尤里烏斯的表情頓時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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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登揮手。「尤里烏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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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烏斯踹了一下拉提。「──關於『治癒的死亡薔薇』，你怎麼看？」

「隊長說的是，死亡薔薇的傳聞嗎。最近在城中傳的沸沸揚揚的那個？」這個問題有點突然，但拉提還是回答了。「聽說在死亡薔薇前休息，會有治療功效？」

「是。」

「我覺得純粹是胡說八道。」拉提環顧了一下藏書室未被清理的死亡薔薇。剛剛待了這麼久，也沒見到手上的傷口癒合。

沒想到，尤里烏斯搖頭。「不，雖然謠言有誇大的成分，但這些薔薇似乎……真的有撫平心緒的奇異能力。」

「怎麼說？」

「感謝伊登的睿智。我又聽到老巴奈特的名字了。」尤里烏斯的臉上浮現自嘲的笑容。「但我居然……感受不到悲傷。」

「……」

拉提試著回想老巴奈特的種種。那名老守夜人的身影朦朦朧朧的浮現在煙霧中，然而，拉提卻沒有心痛的感覺。

既不悲傷，更不絕望，也沒有灰暗的想法。

只剩下一片平和。

「我也是……」

「你也是如此嗎。看來，這些花朵的一部份功效出來了。」尤里烏斯躍下椅子，仔細審視薔薇的紋路。

「這聽起來……是好事吧？」

「看起來，製造這些傢伙的幕後黑手，是個純潔善良的慈善家。」尤里烏斯攤手。

「那我們還要繼續調查下去嗎？」

尤里烏斯輕輕摘起一朵黑色的薔薇，放在掌中端詳，隨即捏爛。「拉提。」

「怎麼？」

「為何我要對老巴奈特的逝去感到深刻的悲傷呢。」

「這當然是因為──」拉提頓了頓，發現他霎時間也說不出理由。理由，應該是有的，這一年來相處的記憶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是，拉提卻發現，隨著悲傷的消失，那些記憶猶如塵煙，也變得模糊不清，曖昧不明。包括老巴奈特在破爛椅子上搖擺的身影，在火堆前點起菸的畫面──都只剩一點殘渣。

那些悲痛與快樂並存的記憶，都一併淡去。

「你瞧，拉提。」尤里烏斯將破爛的花瓣隨意撒下。「這也不全是好事。至少就我來說，我寧可銘記老巴奈特的身影。悲痛僅僅是微小的代價。」

「我也……」拉提吞了吞口水。「我也不想忘卻。」

「不過，這倒也不是幕後黑手該被揪出來的理由。」

「是嗎。」

「當然了，任何東西都會有其代價。一定有人願意以記憶來換取內心的平和，拉提。雖然很蠢，你不得不承認真的有人會禁不起誘惑。」

「也許只是太痛苦了吧。」

「因此忘記深愛的人，那難道不是更痛苦的事嗎，可笑。」

「……在這點上我難得同意你，尤里烏斯。」伊登將砌好的茶端到尤里烏斯面前。「如果我有深愛的人，那一定不想忘記。隨著時間流逝，痛苦會成為僅存的刺激。即使如此，我也不會選擇逃避。」

「哈，你難道有死去的未婚妻？」尤里烏斯偏頭。

「沒有。還有，不要一開口就詛咒別人的未婚妻死掉，尤里烏斯。老巴奈特沒教你嗎？」

「很遺憾。他死了。」

「你到底是哀傷還是高興……」伊登低語。「好了。你們也差不多結束了吧？」

「別這麼小氣。難得你們這裡有塊我待得還算舒心的地方。讓我再歇會。」尤里烏斯在小桌上翹起腳。

「嗯，這裡真的很棒呢。」艾莉絲睜大眼睛。她看起來對藏書比較好奇。

「看吧，女士都這麼說了。伊登‧格瑞恩，晨曦之城以老派作風著名的紳士──難道忍心趕她出去嗎？」

拉提總覺得伊登的面容在抽搐。「隊長……」

伊登伸手阻止他。這名紅髮的男子清了清嗓子，露出清爽的笑容。「老派的紳士會推薦你們，除了這間私用藏書室以外，商會附近還有專門的書店，比這裡還舒適。那裡使用的薰香更為高級，牆上裝飾的收藏品也更多。更重要的是，只要是流行的東西，那裡通通都有！簡直就是攬盡各色珍玩的市集。」

艾莉絲的眼睛亮了起來。

「如何，反正都來這裡了，要不要去親眼見識一下呢，客人們？」伊登打了個請的手勢。

「你到哪都改不了商人本色。」

「這不是理所當然嗎，尤里烏斯‧費勒？」

伊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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