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相機,對準標的,按下快門,熟悉的動作並沒有隨著久違的操作而生疏,一氣呵成的,只聽見清脆的「喀嚓」一聲,眼前的光景在剎那間被備份了下來,從時間生動而永恆的流逝中硬生生被截斷,成為了相機內冰冷的暫存檔。
前陣子去了處瀑布步道,路上的風光明媚令我陶醉,我事前還特意向人借了相機,拍的十分盡興。
不熟悉相機操作的我直到後來才得知相機內沒有放入記憶卡,所以那些暫存檔也無法追回,宛如晴空霹靂般的惡耗在使晶瑩剎那間從眼眶溢出,但我心知肚明,此刻的流水不可能化為昨日的瀑流。
那時,一路上所見不過青枝與石徑而已,我卻一直胡亂拍著。同行友人不理解我興奮的理由,明明最終目的是瀑布,路上的襯景本微不足道,但我腦海裡的暫存空間就像早被過於激昂的熱血給填滿一般。
並非出自於對於攝影的純粹追求,我心知肚明,我只是為了填滿空洞如也的暫存空間而已。
影像所帶來的感動究竟是來自所複印的當下或是從中感覺的餘韻呢?耀眼的白光從翠綠的縫隙透了下來,抬起頭,只見一片豁然開朗,心中無以釋放的激情隨著眼前的奔流澎湃著,我卻這麼在觀景臺前卻步,不忍踏上前去。
看著眼前壯闊的瀑布,我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驚人的氣勢在無聲之中將我震懾住,手指僵硬的遲遲無法按下快門,就像是不忍從時間的永恆中將生動的此刻給凍結在冰冷的數據體中。突然感到猶疑,借來的舊型號相機有辦法詳實複印此刻的壯麗嗎?使用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所獲取的感動,透過虛假的濾鏡所感受到的悸動是否是剽竊而來的?
舉目所見除卻眼前磅礡的澄澈之外僅是一片蒼翠,沒有都市那令人窒息的煙硝,僅有此刻的天籟而已。源源不絕的生命力隨著傾瀉而下的流水迸發而出,在我心中激起了陣陣波瀾,無聲中將我的理智浸溼,鮮活的潮水狂湧而來,似在狂舞著、歌頌著屬於此刻的讚歌。
依憑著對教程模糊的記憶,我不熟練的的調整著光圈數值,相機所紀錄下的一切是真實的嗎?看著相機中影像與實景的色差及友人手機拍攝的自動増豔的影像。我索性放下相機,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奔騰,究竟此刻的感動是來自於當下的綺麗還是意識海翻騰而生的餘韻呢?
快門不過僅能從時間流逝中提取那瞬間而已,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是否就遺失了那一閃的當下了呢?「喀嚓」而畫面轉黑,連眨眼也來不及的片刻,執著於相機螢幕那方格的視線什麼都無法捕捉⸺或許,視覺就算一種攝影吧?眨眼的瞬間便將眼前光景翻印成了腦海中的暫存檔。
我以為完美捕捉世界上的一切是不可能的,一定會留有錯過的空隙,這是必然發生的遺憾,因為我們永遠不可能注視著一切,所以追悔早已發生的過去是沒有意義的。
攝影是為了紀錄當下,但既然追悔過去是沒有意義的,那為什麼又要留下過去的紀錄嗎?是為了緬懷什麼嗎?
攝影和觀景的差別是什麼?也許是眼睛所注視的光景無法提取出來吧?終究只會是腦海中的暫存檔,隨著時間之河日復一日的流過,就像沙上的誓言般歸於無痕。影像也許是永恆的,但也不過永遠的「暫存檔」吧?
所以,真正重要的,是使「暫存檔」真正在心中成為永恆吧?
拿起相機,對準友人,「喀嚓。」或許相機無法完全定格當下的歡快,就像流水永遠無法被從流動中截斷,但是感動應該會如流水般長存吧?
也許攝影的意義不過是使暫存檔成為真正的回憶,讓分散的音符成為完整的曲而已。
只要我心中還銘記著那日光景,猶能憶起那流水潺潺,那即使沒有留下紀錄是否也無所謂了呢?
幾天前友人向我索要那時的照片,聽到我的理由後她笑著我的愚蠢,我沒有回應,只是看著她張狂的笑容。
似乎聽見了熟悉的「喀擦」,但我想,這次或許不只是「暫存檔」了。
我揣摩著她笑容的角度,暗自笑了出聲,清亮的笑聲在狹房中回響著。或許,攝影就是為了追尋無法以快門紀錄的感動吧?
也許,追求剎那,終究是為了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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