瀰漫：世間彷徨之囚 - 第十二章

这是仲夏节前一周的星期天，

就在赫尔莫斯向警方告辞后的几小时，夕阳已经将一半的身形隐没在森林的边际线下，只有些微的辉光引燃了天空，预示着今日也即将结束了。

虽然是傍晚，天空却意外地万里无云，在这里，霞光失去了它的掩蔽，于是漫无目的地游荡，蹦跳，不断在镇子的事物中反射自己的影子。

奥尼尔警官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望着这幅景象发呆。

“我跟你说过了，那个孩子是有些急躁，”

被邀请来的亨廷顿神父，坐在对面的一张扶手椅上，浅浅抿了一口红茶，

“我们应当尽力避免，以达成合作的。”

“我并没有强迫他的意思，”

回答间拿起了二人之间小方桌上的水壶，为自己倒了一杯，

“现在来看，那时的我说话还是太过直率了。”

“这就是你的特点，同时在某种方面上成了劣势，老伙计，”

看着天色将晚，神父拿起桌上的火柴，

“那么，你现在还为他的不辞而别生气吗？”

“我当然无法否认，”

露出了笑意，当然那并不是一种冷静，

而是每当对友人谈到自己的时候，才会发自内心的一种笑吧，

“我这辈子发火的时候可多了去了。”

“所以，这一次居然能够克制住，是为什么呢？”

“神父，你推荐来的人，确实引起了我的兴趣，也许这是我忍住脾气的原因吧，”

奥尼尔警官双肘撑着书桌，手指交叉，将面庞遮挡在双手背后，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某些时候，我也被他的想法吸引过，尽管我依然坚持，你们的意见只能作为参考，可对他，却有种莫名的好感。”

“兴趣？你以前可从来不会对人那般热情。”

“那是你自以为了解我，”

警官耸肩，嘴角微微勾起，眼眸闪烁着光芒，

"如果是以往的我，当然会无所谓。”

“以前的你？"

亨廷顿皱眉，显然没想到他会说以前，

"算起来，我认识你也有二十余年了。我曾经相信你是个冷静而睿智的人，不论何时都能保持清醒。"

"但是现在..."

"现在，我做警察这么多年，却第一次真正开始怀疑自己。"

奥尼尔接下了他的话题，俯身轻叹一口气。

"你也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处于心灵的煎熬之中。”

"你心里压抑的事情太多。"

亨廷顿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是因为过去和教友会的事吧？”

“你知道，有时想要做出选择，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

奥尼尔点头承认，

"是啊，过去的许多北方白人，尤其是教友会的成员，你们营救黑奴的行为虽说是善举，可却让南方人的愤怒有了指控的理由。”

"这实在无法怪罪于我们，”

亨廷顿摇了摇头，

"南北方的分裂，也许在教义的阐述中就埋下了种子。"

“作为局外人，我倒是相信，从来没有所谓天生要被弘扬的善举，”

奥尼尔看向窗外，目光迷离，

"基于对奴隶制的辩护与攻击的立场，做出不同的阐述，这本身就是不值得称颂的事。”

“你是如何得出这种结论呢？奥尼尔。”

亨廷顿转过头来。

“这是我与南北方的人们接触后得出的结论。”

奥尼尔淡然一笑，

“你认为，南北方的人对于同一件事，比如说奴役行为，立场上存在一致？"

“我不敢保证我的观点绝对正确。”

“但在我看来，无论是奴隶贩子与一些北方人，在某些方面上都有着相同的伪善。”

亨廷顿神父感到一些愕然，

面前熟悉的友人，此时却仿佛有着无法衡量的距离。

“你可知道，这样的结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个人对于一件事的定位产生了变化。”

平静的仿佛没有任何波动，

只是将长久以来没有点破的事实，在此说出口而已。

“的确，不少的公益组织都在设法帮助黑奴逃离他们的主人，你们教会不也常说，要拯救黑奴，给予他们知识，让他们成为上帝的子民吗？”

“然而，黑奴真正抵达向往的自由之土时，当需要我们去教化与保护他们，如何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时，北方居民却像集体失声了一般。”

他轻轻地重复着，将词语再次加重语气。

“看着，就只是看着...看着奴隶主在法庭上将他们再次带走为奴。”

积聚已久的悲愤，随着激扬的情绪，默默发散在周边的空气中。

“只是为了维持白人之间和平统一的表象。”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我看见了，我也听见了。”

亨廷顿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握住警官的一只手，

仿佛在以最恳切的姿态祈求，不要再继续讲述下去。

“但我们可以争取最好的结果。”

只要我们捂住眼睛，那些事情，就从来没有发生过，对吧？

“那是同样的结果，神父，”

警官的语气变得轻柔，但听来依旧能够压在所有人心上，

“我曾经立志要保护所有逃亡的奴隶，不惜运用各种罪名来审查与驱逐追捕者，可成功的案例寥寥无几。”

“这就是我们国家的法律，它的权威胜过所有的良知。一旦到了那个时刻，就连我，也感到无能为力。”

此时的话语似乎虚弱到了极点。

“你知道，在这时说出这些话是不太合适的。”

神父的眼中夹杂着悲伤和理解。

“在面对现实的渺茫前，还是收起这份愤怒，为那些不幸的人，还有这个灾难中的国家祈祷吧。”

“倘若祈祷有用的话，”

眨巴眼睛，攀上脸庞的皱纹起伏涌动，勾勒出坚定的神情，

“我倒真的希望有另一种方式。我们可以走的另一条路，一条不涉及那么多痛苦的道路。”

“也许，真的就像赫尔莫斯所说，是我们这些文明人的头脑，无法到达的奇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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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今夜的田地里。

为了即将到来的仲夏夜而忙碌的人们，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劳作。

田地里的黑人们将所采集的蔬菜水果交给主人后，得以靠在田垄上享受片刻的安宁，看着其他位置的人们开始工作起来。

尤其是厨房，那些在主人家负责管理的黑人们吆喝着，指示各个部门的人各尽其职，将新鲜的食材加工烹饪，把那些采购来用于节日庆典的物资一一存放到各处指定的地点。

如果是一个北方州的白人来到这里，他可能会对面前的景象感到惊奇，

主人与奴隶之间似乎并没有过多的隔阂，至少，当你看到当地的白人走到田园里与每一个人打招呼时，他们的脸上是带着发自内心的满足与憧憬的。

“或许，能够存在那么久的东西，也有他存在的意义吧。”

漫步在小道上的赫尔莫斯不禁自言自语。

正在这时，

“嘿！”

粗犷浑厚的声音从左侧的田野传来。

“好久不见，居然见到了你。”

“卡尔大叔！”

看着面貌与旧日无异，只是多了几道深刻的皱纹与白鬓的他，很快便找出了记忆的旧象。

一路漂泊到肯塔基州的他，便是通过面前这位先生的介绍，受到当地教会与慈善组织帮助的少数人之一。

教会中那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收留了他，随后众人陪伴他一起长大的时光里，

在那些年，随着时间慢慢地流淌的路途，

这个小镇上的教堂门经常传出祈祷的声音，

他总能在神父的指导下，一遍遍的念诵圣经、祈祷，仔细地记住那些真理和教诲。

随着知识的增长，也愈发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每一天的路途上，那些沿途的黑人们。

尽管并不如南方所见的残酷，但那些身影，依旧会牵涉起积年的记忆，久久无法忘怀。

卡尔大叔是沿途单调的风景中，出现的一抹亮色。

能够以和善的态度对待黑奴的主人，即使在奴隶制度相对不那么稳固的本州，也是极少的。

更何况卡尔是更加特别的存在。

那一天，在沿途的田垄上，经过许多相似的庄园，监工与黑人组成的色调中，

路过唯有的那一家，才注意到不同于以往看到的庄园，

令人窒息的气氛稍稍和缓。

那个接近时才辨认出的身影。

如果不是因为肤色的差异，在远处还真的会将他视为农奴的身份。

“诶，小家伙，你怎么一直站在这里啦？”

与黑人一起劳作的卡尔转过身子，好奇地打量着隔着篱笆张望的男孩。

“对...对不起，先生，我只是对你的庄园的景象觉得有些惊奇。”

一下的对视打乱了思绪，他慌忙向后退却，临时想出这个理由搪塞。

身旁的黑人劳工们忍不住笑了起来，

“喂，你，你，你...在我面前要正经些，伙计们，活儿还没干完呢！”

“是的，老爷，但是在这里请允许我们好好释放一下，你看，大家都是正经人，在碰到这个孩子前都没有笑的！”

带头的黑人监工骄傲地扬了扬右手，

“在现场，我保证吉姆说的话是真的！”

在往常应该有着鞭子的地方，并没有出现，而是一抹夕阳攥在掌心，闪闪发亮。

“除非我们实在忍不住！”

“好了，少在这里给我耍滑头！”

卡尔作势要扬起一只手，黑人们却嬉笑着四下逃开，远远向着余晖下的田垄去了。

说也奇怪，明明站在篱笆后目睹这一切，面孔因为刚才的打趣而变得通红。

此时的羞愧之余，却发自内心地感受到空气中有着不一般的快活。

说到为何觉得不一样，他其实还没有找出答案。

但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就像从以前的压抑中，得以解放，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一般。

那一天的卡尔手撑着下巴，站在篱笆前，与他交谈了很久。

大概谈了些什么，也记不清了。

但自从那一天起，卡尔以长辈，更以一个亲和的朋友身份，走入了他的生活。

没有其它的特点，只是因为是除了神父之外认识的第一人，所以印象深刻吧。

而自己感慨的正是这些，

有许多的人，教会了他勇敢面对挫折，坚守自己的信念，并在这个世界诸多变数中坚定走下去。

那些日子，他的成长中有很多独自前行的泪水，但也愈发坚定地笃信。

但现在，卡尔已经不再年轻，其虽然带着微笑，面色的疲态也一览无余。

“你长大了，孩子。我看到你已经成为了一个出色的传教士。”

“是的，卡尔大叔，我离开很久了。你呢？过得还好吗？”

赫尔莫斯看着卡尔，心中充满了感慨。

也许这就是离开的理由，

黑与白的肤色，是每一天中交织的人群的延伸，

仿佛已经刻画上了每一处的印记，深深地印在二十余年的生命中。

“我的庄园现在面临着很大的挑战，我已经努力了很久，但却无法扭转局面。我可能会失去它。”

卡尔叹了口气，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随着叹息而想起来的——

“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这里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

那些曾经的时光，和卡尔一起经历的点滴，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一边开口，一边在心里暗自揣测着。

或许，与我们正在经历的战争有关，

也许是它破坏了卡尔珍视的过去，

也包括了他的过去...

“我所指的并不是这些。战争还没有来到这里，但我的生活与过去相比变得很不一样了。”

“你既然认为战争还未到达，为什么会被它影响呢？”

“因为我第一次失去了我的信仰，赫尔莫斯。我曾经认为上帝会保佑这片土地和这个庄园，但是现在，我看不到任何希望。”

卡尔露出了沉痛的表情。

“就在今天。”

“是因为他们干了应当被谴责的勾当吗？”

赫尔莫斯感到诧异，

“你以前无论对我，还是对他们都是温和的态度。”

如果有一天，往日忠心耿耿的人们亲口请求你让他们赎身，你会怎么想？”

卡尔的话语，带着难以压抑的情感，

“以往我从未遇见这样的事。”

往日遇见的那些黑奴的眼神，在赫尔莫斯脑海中浮现，

“卡尔大叔，你认为这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卡尔沉默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出了一个能够形容的词语，

“背叛，是背叛。我曾经以为我的奴仆们会感恩我的恩惠，但到最后，他们依旧背叛了我。”

赫尔莫斯沉默片刻，

请告诉我，该怎么办...

履行职责的话语还未吐露，

从挤出微笑，眼中闪烁着一种温暖而深邃的光芒开始，

然而那是——

生硬到连自己也觉得难以下咽的话语。

“卡尔大叔，我明白你的痛苦和困境。但是，作为一个信徒，我们必须思考我们的行为是否合乎上帝的旨意。”

“亲爱的赫尔莫斯，如果你试图用书本的话语来告慰我，那也太过于残忍了。”

年迈的老人抬起头来，绝望的眼神里突然闪烁着恳求的光彩，

“你能体会到的吧？”

恍若隔世的目光，年老的奴隶主恳切地望着他。

然而他还是辜负了卡尔的期盼。

“什么...”

嗫嚅着...

即使一遍遍将福音宣讲给普通人的自己，

此刻，才突然明白，

连我都不明白所谓的“福音”究竟是何种意思啊。

话虽如此，卡尔所想要自己感同身受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嘴唇微张，缓缓地，质询的目光与面前的卡尔对上视线。

面对教士的反应，并没有过多的责备，

只是轻叹一声，流露出失落的黯淡。

“作为那段从南到北的旅程的亲历者，你应该更能体会到才对。”

“我不懂...”

赫尔莫斯摇摇头。

“赫尔莫斯，我对你的成长感到欣慰。但作为你曾经的长辈，有时候，即使你能对每一句圣经的语句都烂熟于心，也不如经历了大半生的我更加清晰，更加明确。”

老人惋惜地摇了摇头，眼睛里有种难以抑制的伤感，但很快便消失殆尽,

"我想要聆听的并非只是你的理解...而是你真正的意志。"

“真正的意志？”

赫尔莫斯的眼神里出现茫然。

“你...不是真正想要回到这里——你的第二故乡，对吧。”

卡尔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赫尔莫斯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慌张之色。

他急忙转过身去，背对着卡尔。

"这就是身为牧师的反应吗？"

卡尔轻笑一声，声音有些飘忽。

“没关系，你还需要时间的沉淀来慢慢体会，就像我一样。”

“卡尔大叔，究竟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

赫尔莫斯的表情有些痛苦。

"我不知道...赫尔莫斯，他们已经把我的一切都拿走了，奴隶，财产，还有即将失去的庄园..."

"我的灵魂被封印在这里，只剩下一具躯壳和残留在这里的记忆。"

“拿走你一切的他们...是谁？”

卡尔没有回应，似乎已经陷入了某种呆滞的绝望中。

赫尔莫斯正准备继续追问时，不经意间看到了残破的庄园一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

身影。

那是一个年约七岁的黑人女孩，除了肤色以外，其身形与白人的孩子几乎没有分别。

除了那双在全身棕黑的颜色格外绽放光彩的眼睛。

曾经的他在那场流浪美国的生涯及往后，见到过许多与女孩同一肤色的男女，

但似乎从来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过有着如此澄澈双眸的黑人。

如此富有生气的面庞，以自己的微笑与烂漫示以众人。

在这个年龄的黑人孩子中，那样的笑容本应早已见不到的。

甚至在美国白人的孩子中也是如此，因为过早地带着流淌血液的高傲，原本纯真的笑脸往往也不复存在。

他想起了那年的爱尔兰，那年的伙伴们，那年形形色色的人们。

那一年的雨...

那落在心中的，长达十几年的雨...

究竟要何时才能停歇哪...

然后，却在不可思议的时刻，暗含的一抹凄然与惊异中走近。

“哈瑟薇。”

卡尔大叔看到女孩的出现，精神比起方才振奋了一些，挥手示意她走近。

黑人过早的劳动往往会使其走向两个极端，苦难要么逼迫他们练就一副足够的体魄来默默承受一切，要么将其原本的身躯折磨到虚弱不堪。

总的说来，那样理想中的黑人形象总是少数吧。

我曾听闻海地的黑人中，曾经涌现过这样理想的存在。

若是按照那些足以称之为英雄的人们去带领的话，黑人们能够走上一条怎样的道路呢？

当然，我并不会将英雄的名号，归到将苦难反过来倾泻在曾经仇人身上的那类。

我所渴望的，是终结暴行继续在不同种族，不同人们之间传递的历史。

是为神子所做过的事。

“我却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

在脑海中这句话的回音里，注视着面前的卡尔与黑人女孩。

晚风轻轻掠过面前的二人，将女孩的黑色发鬓撩起不经意的一角。她挽手将其放下，将拂过发梢的手指顺势滑动，停留在了卡尔那布满皱纹的大手上。

卡尔坐在椅子上，张开依旧宽厚的臂膀，将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抱在怀中。

二人都没有言语，少女在奴隶主怀中抬起依旧澄澈的双眸，仰望着星空，像最为亲近的孙女一般接受着长辈的怀抱。

不知为何，我的眼睛竟然隐隐有些疼痛。

此刻，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副活着的，足以与任何带有神圣意味的画作相交融的景象。

但它却在某个隐含的角度，灼伤了我想要窥探其美丽的目光。

奴隶主与奴隶的对立，

黑与白的界限，

至少像现在，那条用以界定这个国家的人们，决定幸福与痛苦，高贵与卑贱的无形之线暂时消失了。

我打量了四周，确定周边黑奴的喧嚣不会打扰到我们的谈话，这才小心翼翼地凑近。

“这个孩子与你是什么关系？”

方才还在对女孩展现温柔的他，听到我的问话愣了愣，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似乎我的询问无意中打扰了这样片刻的安宁一般，

然而，对于齐聚这片土地的人们来说，这片温馨的画面又能维持多久呢？

“这是黑奴们不辞而别时留下的唯一一个，上帝保佑，在我濒临破产，几近失去一切的时刻，赐给这个孩子以安慰我。”

“所以说，留下来的是孩子。”

看到我若有所思的表情，卡尔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低下头对女孩说道:“哈瑟薇，你先到一边去玩，爷爷和面前的客人聊聊天。”

黑人小姑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离去前流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卡尔笑着，做了一个在黑人中常见的手势，表示自己一切安好，这才目送着她离开了。

也许，卡尔是对的。

让孩子过早地了解这个世界运转所遵循的规则，是过于残忍的事。

不幸的是，处处呵护他们的人终究是少数。

正如即将展开的对话一般，那样的真实，深入我们的深处。

“怎么了吗？”

卡尔转过身，再次面对着我坐下，

抱歉，已经到了站一会就得气喘吁吁的年龄了。”

“卡尔大叔，”

我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黑人离开的缘由，你依旧认为，只能归咎于他们本身吗？”

“我给了他们一切南方黑人不配享有的东西，衣服，休息，食物...他们没有理由背叛我。但是......”

卡尔说到这里，似乎在犹豫什么。

似乎有什么在推动着我，对着面前的卡尔大叔开口。

“你一直认为自己在尝试让黑人加入这个社会。”

尽管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收敛尖锐的争议，但仍旧有一种愧疚感。

“但在我看来，你只是在试图扭曲他们的文化，并强制他们适应我们的方式。”

（为了阐明道理，而去伤害曾经爱过的人，值得吗）

“一种作为奴隶受到的恩泽，在你们看来，是这样吧？”

出乎意料，卡尔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波动。

仿佛早已预料到了答案。

平静的，将过去目睹的故事作出总结。

“你的罪责比那些人要小得多，卡尔大叔，我向你保证。”

他突然感到全身心地释然了，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它来自过去，却在这引起共鸣的时刻注入心田。

“真的吗？”

卡尔的语气中带有些许希冀。

“但不要把这种恩泽当做理所应当，正因为感激过去的那个你，所以...“

赫尔莫斯顿了顿，

“就让我引导你现在的灵魂吧，但愿能够让你走出过去。这，便是我报答你的方式。”

也没有等待老人的一句拒绝与否，

虽然，卡尔并没有说出口。

但从他的神情中，不难看出这些话语包含着怎样的情感触动......

曾经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是否也能够做到像他一般......默默承受下所有。

先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卡尔头顶，

“神子曾教导我们，要去爱人如己。”

这是探索答案迈出的一步，

他深信，眼下不仅是对卡尔的问询，也是对自己内心深处的引导。

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认为自己与眼前困惑之人，有着感同身受的境遇吧。

“但愿那是理想的祝佑，孩子，我这一生没有见到神，身处的环境已经将我塑造，又如何渴求得救呢？”

“如果要我给你一个答案，”

从某种程度上，认为自己与眼前困惑之人有着感同身受的境遇吧。

“那么，从此刻开始承认过去的罪，并做出改变即可得救。”

心中莫名地涌动着一种情绪，促使我更加坚定地阐述。

说起来，就好像...对着人们宣读曾经的信条一般。

尽管那只是我作为一个平凡人，对千年前先知们的语句，所作出不值一提的阐释罢了。

但我相信，这样的语言依然是具有力量的。

“我...”

卡尔欲言又止，看起来，似乎有什么事在纠结一般。

果然，还是无法开口啊，

不过我也并非那种咄咄逼人之辈，

既然你选择缄默，那便耐心等待即可吧。

"还是不明白，明明是其他人的错误，是他们对黑奴犯下的过错，为什么最终要所有人来一起陪葬。难道说，上帝是个公私不分的家伙吗？”

亲爱的卡尔，原谅我无法证伪你的观点。

我曾经见过那么多人，他们自己的心中都有着各自的上帝，

而我也是一样。

所以，我要把我所预见的告诉你，为的是——

“不，绝不是这样的。”

“那主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所受的苦，所流的泪，都比那些更残暴的人要多得多。”

泪痕滑过面颊，带着淡淡的冰凉。

“我的妻子早已去世，现在孩子也葬身在内战之中，身边只剩下一个女孩，甚至连拥有任何幸福的资格都没有。”

卡尔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见。

但是能够感觉到，他的心中充满了痛苦，以及对于未知的恐惧。

不知为何这个人竟会给我这种感觉。

或许，真的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吧。

“悲伤与愤怒是你的枷锁，也是主希望你忏悔的机会，”

我缓缓转过身。

“但不是用来继续逃离的借口。”

（我想引导你，见到属于你的上帝）

“你认为，那些黑色皮肤的人们被圈养，被束缚，遭遇与你相当的命运是为什么？”

“世上的可怜人那么多，他们不能够拥有幸福，是因为生来就被公平地告知了应有的地位，”

卡尔的脸上带着一抹坚决，

“只是上帝安排我们各司其职而已，拥有他们，并不是什么不齿的勾当。因为我们的大多数，无论是这里，还是南方都这么认为。”

他的话令我微微一怔。

“为何做了那么多超过主人本分的善举，神却让那本该落在别人身上的因果，用以折磨我的晚年？”

是啊，世界上那么多人被圈养，被束缚，被惩罚。

为什么，却不允许我们去反抗，去挣脱。

那些声音却告诉我们，不要等着社会来适应你，而要自己去适应，接受改造，

而到最后，也在时代的漩涡中，认同了以往最为痛恨的一切，

那样的话，我们还能够称之为人吗？

奴隶主，奴隶，甚至是隐匿奴隶主中的吸血鬼，

不幸的是，连我也无法逃离无形的束缚。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我看着他，缓缓说道，

"如果有朝一日，你自己被囚禁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被拷在链子上，你会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吗？”

“如果下辈子要以此来偿还的话，我坦然接受。”

卡尔的声音很轻，仿佛是说给眼前人听得，又像只是在自我的感叹。

“好，”

我微微一笑，

“可你还没找到你的答案，不是吗？”

伴随着这个问题的提出，卡尔的瞳孔猛地张大，但随即又缩了回去。

卡尔，你在害怕什么？

不可避免地感到两股感情碰撞着。

“既然如此，那我为你讲个故事吧，”

不可避免地感到两股感情碰撞着，

“亚伯拉罕为证明他的虔诚。，准备向神献上最珍贵的儿子，你有听说过这个故事吗？”

“有。”

卡尔点了点头。

“献祭最终被阻止，因为神看到了亚伯拉罕的虔诚和信仰。但是，这段经历却证明了亚伯拉罕心中最珍视的是什么。”

这时停下了话头，目光如炬地落在卡尔的身上。

“他最珍视的究竟是什么呢？”

明明没有任何威胁的话语，却让卡尔忍不住地想要避开那道目光。

究竟是什么让自己的内心如此刺痛？

“对你来说，是什么最珍贵？”

又是更进一步的问询，没有凌厉的质问，却有着更胜一等的威力。

对于这份问题，卡尔依旧只能保持沉默。

“是你的黑奴吗？”

“若要说的话，比黑奴更重要的东西，也不是没有。”

他长吁了一口气，发自内心地祈祷着。

并不因此而对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抱有偏见，

但不知为何，这番对话，却让年老的自己无力承受，

从未如此期盼着与人对话的结束。

但赫尔莫斯并没有给他这样喘息的机会。

“如果不是，那么你就应该更加注意自己最珍重之物。对于你而言，现在拥有他们并不会带来快乐。”

“别说了，请你别说了！”

卡尔抓住自己的头发，忍不住抬头凝望着天空，

未见泪水流下，而声音已经哽咽...

“但现在我无法施展同情心，你不明白，这些黑奴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对他们付出了那么多，他们也应该感激我，服从我。”

明明没有人注视着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他却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挡住自己的面孔，像是突然被围观的异类一般。

“所以，为什么会留我一人呢？”

声音逐渐安静下来，却显得又比刚才衰老许多。

卡尔的嘴唇翕动，神情呆滞地重复着。

“...如果想要知晓人们离去的理由的话，就请静候吧，”

赫尔莫斯将卡尔垂落的手轻轻捧起，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但在这之前，请保持信念，在剩余的时间诚挚地对待一切，包括那个女孩。“

这一天的傍晚结束得匆匆。

告别卡尔的时刻，赫尔莫斯回头望了一眼，

仿佛腾空出现的一层薄雾，遮挡住了站在快要废弃的庄园边，目送自己离去的卡尔和少女的面部。

没有表情而只剩下了二人的轮廓，在夕阳的光影中，仿若两座孤零零的雕塑一样。

真是...空白的纸片啊...

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种奇特的比喻，

不知道是一种对未来的暗示，还是...

似乎已经回来了，又好像...熟悉的人们变成了这样模糊的白纸。

将平静小镇的日常渐渐打破的是什么？

还有多少的秘密，埋藏在不同的人们心中的过去？

年轻的教士并不愿意擅自揣摩自己的命运，

那是因为觉得，揣测也是一种对未来无益处的解决方式。

那么，就在不知多久以后的落幕之前，暂且留下来记住那些人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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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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