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津渡 - 第十三回-五金借法

時隔數日，那是個周六的晚餐吃飯時間，人潮正在散去，車流正在離開，攤販店家也開始在收，鹿港的市要結束了。

鹿港的市是晚開早收的，雖然觀光盛行，年人次八、九百萬，但熱鬧只有從早上十點到晚上六點左右，很短。

近年鹿港成為國家歷史風景區，民宿經營開放，旅店林立，但鹿港留不住客，僧多粥少，競爭激烈，自然難以經營。

這裡終究是鄉下，九點後就會陸續熄燈，將白天的紛鬧吹熄，還這古鎮一夜寂靜。

所以觀光客想買個消夜都是困難的，怎麼可能留得住客?

但其實以前的鹿港並不是這樣的。

那個時候施涫瀾還小，鹿港有個超級大型的夜市，號稱全台最大，那個夜市的時間很長，從晚上四、五點，鬧騰至半夜兩三點人潮都還沒散。

那是民俗文物館前夜市，從民俗文物館前大廣場，延伸到周邊無數馬路、巷子，佔地龐大、攤販無數、燈亮如晝、人潮如龍、熱鬧非凡、財源滾滾。

那是個夜晚比白天還要熱鬧的時代，施涫瀾的兒時。

如果那個景色可以持續久一點，也許能排入鹿港八景之一。

但是他今天卻是散了，傳說是被政府驅散的。

鹿港終究只能是鄉下，不符合身分的景色不會出現。

於是今天的鹿港夜晚只能是那麼安靜。

施涫瀾在老街漫步，看著不斷散去的人潮，他的心裡有點感嘆，鹿港錯過了許多發展觀光的機會，從前幾代的鹿港耆老趕走火車站，說是會斷了鹿港龍脈，到後來的政府驅散夜市，鹿港還能有今天的觀光興盛只是單純的底子好而已。

但它還能更好嗎?施涫瀾是悲觀的，底子雖好，卻遭無數人廢了手腳筋，限制其發展，能好去哪裡?

觀光興盛，攤販很多，但攤販大多是外地人，賺了錢，留了垃圾就走，清掃的還是鹿港人，鹿港的觀光榮景，卻是掩蓋不了鹿港的生活機能缺陷，假日一過，一到夜晚，這裡真的跟鬼鎮一樣。

他獨自在老街上晃著，感嘆著，然後他看見了一個身影，打斷了他的思緒。

王晨穎!

是身著輕便，腳踩Nike拖鞋的王晨穎，他回來了，看起來像剛睡醒。

就不該想什麼「鬼鎮」的。

施涫瀾想要上前打聲招呼，問問他的情況。

但王晨穎沒有看見他，自顧朝著巷子拐去。

「他這是要回去那間屋子?」見他拐往巷子，施涫瀾一驚，那不正是要去那宅子的巷子嗎?

施涫瀾心中覺得一絲怪異，他拿出手機撥了張亨宋電話，這次他學聰明了，自上次急翻名片的事情後，他就存了張亨宋的手機號碼。

電話是播著的，裡面依舊傳來那首明明有急事，卻不得不聽的「愛如潮水」，他聽著，他腳也沒停下，是跟了上去。

「喂，亨宋，你在鹿港嗎?我看到王晨穎了，他像是要回那宅子，你要不過來看一下?」

電話那頭的張亨宋有些驚訝，有些緊張，應了聲，說他會馬上趕過來。

施涫瀾是跟上了，但他也沒有跟上，拐進巷子到那宅子時，門鎖已被打開，王晨穎八成是進去了，宅子依舊是宅子，施涫瀾不是沒進去過，但他沒在晚上進去過，更何況現在眼前的這處老宅是一片漆黑，這就讓他有點躊躇了。

施涫瀾是鐵齒的人，但黑暗是人性最根源的恐懼，他又怎麼能克服，更何況還是知道這裡面不乾淨的，再怎麼鐵齒，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找死。

施涫瀾在門外躊躇擔心著。

是進還是不進?

突然從宅內一鎮怪風吹來，施涫瀾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頭皮竟是有點麻。

施涫瀾的反應不是因為風，是因為聲音。

他聽見了一細微的話語

而那聲音他認識，正是王晨穎的聲音。

夾在那股風之下，他聽見王晨穎念著:「青絲不復舊時青，落羽平康沒倚憑...」

施涫瀾這一聽是非同小可，他顧不了那麼多了，再不進去什麼都要涼了。

才拔腿要進門，碰的一聲施涫瀾整個人直接貼撞到門上。

他想飆出一句髒話，但他只「嗚」了一聲，那兩道瞬間關上的木門是打了他的額頭、打了他的鼻子，還順道賭了他的嘴，他也只能「嗚」這一聲。

他的鼻子跟額頭都紅了，鼻血灑了一地，眼淚也止不住的酸了滿眼，甚至頭還有點昏。

他一手摀著疼痛的鼻子，一手想要推開門進去。

文風不動。

面對施涫瀾的推動，那門是這樣回應他的。

「王晨穎開門阿!王晨穎!」施涫瀾用帶點鼻音的聲音大吼，他的鼻子很痛，血還一直滴著。

「閃開。」突然一道聲音在身後發出，之後就是一股疼痛從屁股傳來，施涫瀾連人帶門被踹進了廳內。

喊了「閃開」卻根本沒給他閃的機會。

是阿，施涫瀾怎麼就沒想到，這老破門能多牢固?關上推不開，難道還受得起用力一腳踹?只是另外這人要破這門連施涫瀾一起踹，就不地道了。

施涫瀾想要起身罵人，但此時的一個聲音又傳出，是從右邊的其中一個房間傳出的。

「嘣」的一聲，一種繩子瞬間被拉緊的聲音，一個很不妙的聲音。

施涫瀾起身，想要進去救人，但是實在太黑，才起身他又被那倒下的門板絆倒，施涫瀾只好慢慢摸著地板往前爬。

照這種效率，等施涫瀾摸進去房間裡把人救下時，什麼都涼了，但好在人不用他救，那個喊「閃開」的人會救。

施涫瀾看見光亮了，他隱約可以看到，有個人影抱著一個人從房間走了出來，他臉上還發出一道光，一道刺眼的光，就這樣無視在地上爬的施涫瀾走了出去。

施涫瀾知道王晨穎這是得救了，他跟了出去，此時的他很狼狽，淚水跟鼻血沾了滿臉就算了，屁股吃了那人一腳，手腳現在也磕得疼。

離開了屋子，在院子中他看清楚了，那個人不是臉上發光，是嘴裡咬著一把小手電筒，手裡正把被抱著的王晨穎放在草皮上。

而這個救王晨穎的人施涫瀾認識，出乎他意料，竟然是陳寶平。

王晨穎應該沒有大礙，人是醒著，還喘著氣，只是赤著腳坐在草皮上，眼神呆滯。

施涫瀾看向陳寶平，問道:「剛是你踹我?」

陳寶平還蹲在王晨穎旁檢查著他，在他臉上摸來摸去，嘴裡回道:「剛才緊急，沒有時間...」

說著，陳寶平突然眉頭一皺，看向身後施涫瀾的方向大嚇道:「閃開!」

「還來!?」施涫瀾學聰明了，這次閃很快。

只見陳寶平起身走近屋子，卻沒有進去，只在門口，嘴裡以台語喃喃道:「以社之名，有序陽陰，四方邪靈，威福五金。敕!」手沒停，是從懷裡不知抓了什麼，朝屋內撒出了一把亮晶晶的東西。

那些撒出的東西沒有像武俠小說中出現的暗器一般「咻」的一聲釘上什麼，也沒有像捉妖片一樣打到虛空中什麼發出啪啪啪的火光，它們只是「叮叮叮叮」一通亂響，全落到了地上。

接著就是一片安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看來他是撒出一把釘子什麼的。

但施涫瀾卻是被這動作給嚇了。

他也不算被嚇了，他是愣了，陳寶平念的這短短的不知是四句聯還是咒語的東西，他聽過，他肯定在那裡聽過，因為熟悉，所以他愣了。

他秉著呼吸看著陳寶平接下來的反應。

嗯...沒反應。

陳寶平回過頭，指了指在地上的王晨穎，道:「扶起他，我們走吧。」

就這樣?

走?走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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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著，張亨宋的身影這時也出現了，臉色很不好，但還是好過現在的施涫瀾的。

他看著陳寶平滿臉問號；他看著施涫瀾滿臉驚訝；他看著王晨穎滿臉擔心，三種心境的前後交替讓他的臉色看起來相當精采。

但他還是跟著施涫瀾攙著王晨穎跟在陳寶平身後離開了宅子。

手裡攙著，施涫瀾輕聲問張亨宋道:「你認識他?」

張亨宋搖頭。

「不認識?你沒見過王晨穎帶來看屋子的地理仙?不是他嗎?」施涫瀾先前懷疑幫王晨穎看房子的人應該就是陳寶平，這陳寶平行徑詭異，在這老宅巷口見過，在李菁秀家門口也見過，他肯定是搞了什麼鬼，不然怎麼這麼巧都出現?

所以他主觀的就懷疑了陳寶平。

張亨宋問道:「我見過那地理仙啊，但不是他呀，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們要去哪裡?」

「不是他...那...那是誰。」施涫瀾誤會了陳寶平?是阿，施涫瀾還是太主觀了，畢竟地理仙何其多，又龔中譚到底是不是故意坑王晨穎也不知道，這合謀者又從何定論?

施涫瀾突然覺得自己先前去陳寶平攤上找碴是件挺尷尬丟臉的事情...

懷疑錯人了。

不，不對，陳寶平肯定也跟這兩件事情有關，不然哪有這麼巧?施涫瀾也不算懷疑錯，只是他沒有辦法確認陳寶平在這兩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

但現在那些疑惑要從何解起，是千頭萬緒理不出，也許根本就沒什麼陰謀，王晨穎就只是單純衰呢?而這陳寶平就是路見不平，想出手相助的高人?

施涫瀾的思緒很亂，他也沒心情去解答張亨宋的問題，放張亨宋一臉問號攙著王晨穎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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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五金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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