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菲莉絲３－洛桑莫羅之風

洛桑莫羅的街道依舊繁忙，街道邊的戲棚與攤販、往來的人群與討價還價的嘈雜，每一樣細節都再再透露著這座貿易大城豐沛的活力。

若是平時，這會是讓菲莉絲流連忘返的景象；然而此刻，這股令人心神嚮往的繁華，看上去卻是險象環生。

是視線。

從人群間不經意投射過來的視線、攤販打量的視線、注視著其他方向的視線、停留在膝上的視線，這所有視線組成的翻騰浪潮，讓惡意有了絕佳的棲居之所。

她必須集中精神。菲莉絲如此告訴自己。

菲莉絲讓視線緊跟著索恩，卻仍於無意中不安地伸出手，揪住了索恩斗篷的一角。索恩只回頭瞥了一眼，就繼續在人群間前行。

「先生！需要一份來自東南大洋報社的優質刊物嗎？」

一名戴著麵包帽的報社小童忽然竄出，恰巧截住了兩人的去路。菲莉絲嚇了一跳。索恩回頭猛瞪了小童一眼，那名報社小童隨即畏怯地一縮。

「滾開。」索恩低聲喝斥。而那名派報小童就連歪了的帽子也忘記要扶正，只是飛也似地轉頭逃進一條小巷子裡。

猛烈跳動的心臟隨時處在崩潰的邊緣，將菲莉絲的意識震得七葷八素。菲莉絲淺淺喘氣，捏著斗篷的手用力得發白；她回神，這才逐漸感受到斗篷粗糙的纖維刮破手指的疼痛。

「我們……是不是太顯眼了？」

索恩低頭看著菲莉絲，沒有回答，有著的只是冷酷的催促。

「該走了。」

索恩回頭逕直前行。菲莉絲也終於鬆開了手中緊揪著的斗篷，拋棄了僅存的抗拒，摟住了索恩的手臂。

－．－．－

空氣中瀰漫的草藥香氣變了，那是一種菲莉絲不太熟悉的氣味。

儘管洛桑莫羅的空氣中本來就混雜著各式的草藥氣味，但菲莉絲大多都能隨口叫上名來；但此刻，瀰漫在空氣中的，是一種十分稀有的氣味，是就算在魔女的店中也很常見的氣味，而這讓菲莉絲一時間沒有認出那個氣味──

並不是她記憶中的味道。菲莉絲恍然大悟。有點稀薄、像是被水沖淡過；與其說是氣味，倒更像是某種刺激的流質，有著豐厚的實體──

「怎麼會有瑪那之花的氣味？」菲莉絲喃喃自語。

「瑪那之花？」

菲莉絲沒想到索恩會對自己的自言自語應聲。她一愣，才點了點頭說：「雖然不太一樣，但確實是瑪那之花──森夏姐姐說我的鼻子比較好，可以聞到。」

「因為這裡是魔法師的紫色大道。」索恩說：「魔法師的居所附近，總能聞到和煉金實驗一樣的臭味，就像妳的姐姐一樣。妳聞到的可能就是那種東西。」

「不是那種臭味。」菲莉絲篤定地說：「我分辨得出來。」

「我不在乎。」

索恩的冷漠像是澆在菲莉絲腦袋上的一盆冰水。也是，他怎麼會真的對自己有興趣呢？

菲莉絲低垂著腦袋，緊盯著雙腳。她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拉著索恩緊繃的手臂，伴他徐徐前行；然而，一些想法開始在菲莉絲的腦袋裡醞釀，強烈的念頭圍繞著一個名字不斷迴響

這裡是紫色大道……這裡是紫色大道？紫色大道……紫色大道！魔法師的紫色大道──

「索恩先生！紫色大道！」

「我不是說了，我不在乎──」

「魔法師的紫色大道！」菲莉絲緊抓著索恩，壓抑著因為興奮而上揚的語調，「這裡是魔法師公會所在的紫色大道！所有魔法師都在這裡，黛拉庫小姐也在這裡。我們可以找黛拉庫小姐幫忙！只要有黛拉庫小姐……啊，我忘了說，黛拉庫小姐她是──」

「你們的隨隊法師，我知道。」

「那太好了！我們馬上就──」

「不行。」索恩再次出聲打斷菲莉絲。但這並非喝斥，他只是搖了搖頭說：「我不能過去，我是個登記在案的通緝犯。」

「我不會麻煩索恩先生的，只要您能把我帶到附近，讓我能過去求救……」

索恩伸手制止了菲莉絲。他從領口掏出了一顆臟器外形的墜飾，那是由一種特殊的金屬打造，本身反射著令人神醉的琉光；但這些光芒並不外放，而像是被困在金屬墜飾的表面，順著巧匠鍛造的複雜紋理流動著，好似仍連接著動脈一般，默默搏動。

「以防妳繼續用有限的常識和我辯論。所有鄰近塞莫達斯的國家都組成了同盟，而會員為了維持平原諸島上的治安，會在所有城市設置擁有捕捉特定瑪那波長的儀器，以供他們特定──也就是說，只要一踏進任何一座島上，『被登記者』就會被發覺。」索恩提起墜飾說：「而這個玩意就是一種屏蔽器，原理是複製安全的波長覆蓋掉持有人的。小玩意用來通過覆蓋整座城市的大型探測可能沒問題，但包含銀行、商會等各個官方要處，都有安置更強力的裝置在，其中又以魔法師協會的裝置效果最強，探測範圍是一百呎。」

「也就是說……」

「只要我踏進魔法師協會一百呎內，我就會立刻觸發警報，並且被標記出來，城市警備隊的法師學徒不用三分鐘就會找到我，那我就必須動手殺了他們。」

殺人……

菲莉絲被索恩話語中沉重的字詞給壓得喘不過氣來。索恩將墜飾重新收回領口中，嗤之以鼻地質問道：「我既沒打算被抓，也沒打算放妳一個人到處跑……還是妳認為我會為了妳做到這種地步？」

「不、不是的！我沒有那樣想──」

「那就放棄。」索恩說，回頭便要繼續前行。

「但如果能讓他們發現我呢？」

索恩停下，回頭便要斥喝；然而在話提到嘴邊之前，某種念頭一閃而過。

「妳要讓那些法師發現妳？」索恩停頓了一會，才說：「妳怎麼能確定他們會幫助妳？趕在風之子把妳抓回去之前？」

「黛拉庫小姐認得我，只要讓她注意到我的話，她一定會過來幫我的！」

「我說的是，妳要怎麼讓他們發現妳？」

「我可以──」

菲莉絲正準備開口時，索恩忽然拉著菲莉絲閃進了一旁的小巷。菲莉絲正要張口，就被索恩摀住了嘴。

不久後，人群中有幾個人影倉惶經過。他們窸窣著，用細小的聲音描述著兩個人的樣貌，而他們口中有著奇異的白金色頭髮的少女，指的很顯然就是自己。

「別出聲。」直到那兩人走遠後，索恩仍擋在牆邊張望。

「那些人是？」

「我不是說過不要──」索恩猛地回頭，但在看見菲莉絲圓睜的眼睛後，他知道自己無論再做多少責罵都是徒勞。

索恩嘆了口氣，壓低聲音說：「好吧，妳想怎麼做？」

「你說過有儀器可以偵測特定的波長。」

「是，但我是登記在案的通緝犯，而妳呢？南八區的小鬼，我猜妳連麵包都沒偷過一個，大概連出生證明也沒有吧？」

「是、是又怎樣？」

「這代表妳是不存在的人。」索恩說：「妳的波長不在紀錄裡面，探測器不可能會有反應。」

「但我的瑪那很不一樣，黛拉庫小姐有說過。」菲莉絲強調，「是真的很特別。」

面對菲莉絲的堅持，索恩只是報以沉默，但他也沒有立刻動身，只是與菲莉絲對望著，冰冷地望穿了菲莉絲濃黑的雙眼。菲莉絲回望索恩。她當然也從索恩的綠眼睛裡看見了自己不可理喻的一部份；但這是她的希望，她的救命繩。更重要的是，她很清楚的明白自己可以做些什麼。

「如果如妳所說，妳確實擁有足夠『異常』的瑪那，那是有可能會造成裝置系統的錯報。但也只有極小的可能。這部探測器的本質更像是量身訂做的漁網，它內部永久篆刻的符文外連到警報術式上，在漁網被觸動的瞬間，浮標也會往下沉，睡眠狀態的警報符文才會立刻被激活──」

「有魔法，對吧？」菲莉絲的雙眼閃爍著振奮，「如果我警報，然後破壞掉它的話──」

「破魔符文？」

菲莉絲拼命點了點頭，但她隨即一愣，趕緊摸索口袋，卻只能從注定洛下的失望中沮喪地抬頭，望向索恩的視線，透露著最後著最後的希望。

「我看起來像符文術士嗎？」索恩不禁莞爾。他嘆了口氣，看著菲莉絲再次陷入沮喪的神情，忍不住說：「把手給我。」

菲莉絲半參疑惑、半參期待地舉起手來。只見索恩一把抓住了菲莉絲的手，還沒能讓菲莉絲的驚訝佔據她的腦海，索恩右手便飛快地在上頭舞動，小刀已然從菲莉絲的掌中掠過數次。

然而，預期之中的疼痛並沒有浮現，刀背帶過的觸感只留下了一絲發癢的涼意。菲莉絲抬頭，疑惑讓她眉頭緊蹙。

「我不是很清楚這玩意是怎麼運作的，但這個圖形應該和破魔符文具有同樣的效果。」索恩將小刀反握，交到了菲莉絲手上，「我以前在壕溝突擊隊服役時，有個北方人曾經用這個東西短暫癱瘓過前線的偵測儀器，但也就是數秒而已。半分鐘後，伊蘇利德人的砲彈如期落下，也就遲了那麼幾秒，把他炸成了好幾塊，我還得撿回他飛走的腳才能把他登記在陣亡將士冊上──別誤會，這不是什麼傷心的故事，任務很成功，但他沒跑掉的原因是他失血過多，直接暈倒在了戰場上。」

「失血過多？」

「血液中含有瑪那應該不是什麼新鮮的知識了。啟動符文需要瑪那，而這種原始的符文利用率極低，也就是說，需要非常大量的瑪那才能達到現代符文的效果。這要花上非常多的血，我指的是非常、非常多的新鮮血液。」

菲莉絲直視著索恩的雙眼，眼中自信是此前未曾有過的堅定。

「只是這樣的話，完全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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