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爛的披風在少女身上抖開,讓少女本就嬌小的身軀更加顯小;屋簷漆黑的影子重壓著她的肩膀,讓少女不得不低著頭,拖著腳步往黑暗中瑟縮。
菲莉絲抓了抓披風,把自己包得更緊一些。倒不是因為她善於偽裝,或對於如何偽裝有著什麼獨有的見解,單純只是這片落後的城區邊陲讓她想起了南八區。雖然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但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好地保護自己。
她是安全的──大概吧?
菲莉絲踏著破碎的石街磚,拐過了又一個彎,在一處破舊的旅館前停下。
菲莉絲左顧右盼,確認沒有其他人注意到自己,才褪下的斗篷的兜帽,讓一頭顯眼的金髮在灰暗的街巷中抖落開來。
我來了。菲莉絲深吸了口氣,走進旅館。一進門,一股陳舊的酸腐臭味便撲鼻而來,讓菲莉絲忍不住皺起眉頭。
即使是富庶的洛桑莫羅也有著一小片被人遺忘的角落。如同這片貧民區的破敗,這家酒館也只是勉強有著一家酒館的樣子而已,但無論是酒架上懸浮著異物的劣酒,還是遍佈烏黑坑洞的吧檯,都沒有一樣能讓人提起一點想要放縱的心情。
這裡就單純只是一個垃圾堆,相比之下,南八區有些只是做為掩護駐點的酒吧還稍有整理;望著空空如也的室內,菲莉絲真的很懷疑會有人想要光顧這種地方,就算只是偽裝,這也未免太隨便了吧?
一名憔悴的老女人聽見了菲莉絲的腳步聲便走了出來。她的衣衫襤褸,坦露的胸鋪鬆垮垮的,像是兩條鬆垮的皮水袋;她向菲莉絲使了個眼色,菲莉絲立刻從懷中掏出了早就攢在手中,由歐克利交給她的一對金幣,分別是北方王國紋有龍印的金幣,以及一枚為南方的地精城市所通用,造型簡單乾淨的金幣。
菲莉絲將兩枚金幣在桌上排開,老邁的店主人瞅了一眼,吞了口口水,就像是極力要掩飾她貪婪的慾望。
她仔細端詳了一會後才點了點頭,收起其中一枚金幣,留下了有著龍印的,面帶惋惜的讓菲莉絲收回。菲莉絲收起金幣,女人則是轉身走出了吧檯,往一旁的樓梯走去,菲莉絲隨著她向上走了三層,來到了一處像是違法加蓋的破爛空間。
女人在懷裡摸索,用髒兮兮的手掏出了一串鑰匙。她伸手抓了抓不雅的地方,用發臭的嘴沙啞地說道:「進去吧,只能過夜,明早就離開。」
菲莉絲點了點頭,但卻不太確定女人需不需要她的感謝,然而等到菲莉絲想到要道謝時,女人卻早就走遠了。
森夏姊姊如果知道她住在這種地方,肯定會氣得跳腳吧?
菲莉絲忍不住去想,不過目前為止,森夏還是被瞞在鼓裡的狀態;布克簡單的用幾句話就綁住了森夏,說是要研討明日再向艾克尼家族提議的事情。中間經過了什麼菲莉絲並不太曉得,但森夏最後還是氣呼呼地跟了上去,威脅著要在會面的正式場合上搗蛋。
米娜小姐……她會在那裡看著自己呢?
菲莉絲搖搖頭,清空思緒,伸手推開房門。
這個房間比菲莉絲想像得要更乾淨一些,至少一進門只聞得到潮濕的霉味,而不是某些令人更害怕的味道;不過菲莉絲倒不太肯定那是因為店主人多少有在費心打理自己的旅館,還是自己的嗅覺已經麻痺了?菲莉絲在那乍看之下還算乾淨的床鋪邊徘徊了一會,才終於決定謹慎地往床邊坐下。
濕軟的觸感穿過大衣和斗篷透了過來,要是蓋著這種被子,大概很難不因為濕氣而生病,沒有定期使用草藥消毒的話,或許還會有過量的蟎蟲。菲莉絲在南八區常看見街邊為皮疹而苦的人們,雖然她倒不像森夏姊姊那樣喜歡保養,但也不得不承認光滑的皮膚變得坑坑巴巴的,是讓人多少有點恐懼的事情──
還是起來吧。菲莉絲心想,不單是那股讓人又癢又麻的濕氣,環繞在整個房間中,彷若在盤旋似的、涼颼颼的感覺,也讓正處焦慮的菲莉絲很是坐不住。然而就當她幾乎要將想法付諸實行時,卻無從施力地跌了個空。
「哇!」
菲莉絲的叫聲伴隨一陣清風消散,沒能及時把握好平衡的雙腳,讓裹著披風的屁股硬是跌坐在堅硬的石板上。
菲莉絲吃痛地一眨眼,然而再次睜眼時,卻已身在他處。
忽然湧上的黑暗幾乎讓菲莉絲產生了一種窒息的錯覺,但清澈的呼吸聲除了讓她意識到自己還活著之外,散播出去的窸窣聲時而探伸到遠處,時而卻又在近處迴響,這些種種都讓她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在某個會讓人感到懷念,卻又不盡相同的地方──
她在地底下。菲莉絲確認了這件事後,將思緒往上集中,一點震顫從漆黑的矮頂上隱約透了下來,像極了馬車輾過地面時特有的震顫。
她現在大概是在某條大道的正下方吧?菲莉絲很快得出了結論。然而這些念頭只佔據了她一瞬間的思緒,不安的恐懼感很快地就席捲而上。
「妳真的以為我會傻傻的過去嗎?」
米娜的聲音冷不防地傳來。雖然聲音在狹小的空間內經過不斷彈跳,但長年生活在地底的菲莉絲,還是一瞬間就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菲莉絲閉上眼睛,默數了三秒才又睜開,但那銀白色的影子卻好像在她睜眼前就已經浮現在她的眼前。菲莉絲提起了戒心,緊握著口袋中的符文和瑪那瓶。
「沒用的。」
米娜說,接著忽然響起一聲彈指,菲莉絲立刻感到掌心一灼。菲莉絲暗叫了一聲痛,匆促抽出了緊抓著符文的手;只見手上捏著的符文在接觸到空氣的一瞬間,便在手心中成為了一團飛灰。
「我不知道那個自以為是人類的『怪物』是怎麼想的,但如果妳以為能夠通過符文這種過時的把戲騙過我,即使是她的符文加上妳的瑪那,也太瞧不起人了點。」米娜揮了揮手,陰暗的地道忽然揚起了一陣風,將她手上燒成灰燼的符文殘渣給抹去。米娜輕蔑地冷笑。「這不是威嚇,我只是想讓妳放棄無謂的抵抗,好直接進入話題──雖然不知道妳在打什麼主意,但既然妳們想引出我來,想必是有某種程度的自信……或許吧?人類很愚蠢。」
菲莉絲低頭用大衣的下擺將灰燼給抹去。她直視著米娜銀色的眼睛,那異人的雙瞳散發著冷酷的殺戮感,像是一把直抵著咽喉的細劍。
菲莉絲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我……我找到妳說的囚人了。」
米娜銳利地眨了眨眼。
「說,我聽。」
「但我要妳先承諾,不會對這裡的人做出那種可怕的事情。」
「我不覺得妳有討價還價的空間。」
米娜不已為然地說著,讓菲莉絲好不容易鼓起的力氣像是消洩的皮球般塌扁了下去;然而當菲莉絲正在思考要回以顏色、還是乖乖示弱的時候,米娜卻只是靜靜地搖了搖頭。
「折磨人不是我的興趣,但有必要的話,我會這麼做的。」米娜語調平靜地說:「所以呢?那個囚人在哪?我沒指望過妳們抓住他,但至少妳們還有能力和我分享一點什麼吧?」
菲莉絲警戒地注視著米娜,她不知道自己想從米娜身上察覺什麼,也許是她那似動非動的唇,又或者是掩蓋了額頂到耳際的濃密長髮,還是她那對好似在碎動般的銀色眼珠子,菲莉絲就只是僵直的和米娜對峙了衣會,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布克先生說,那個囚人在路索利德家。」
「黛露娜.路索利德?」米娜略顯驚訝地說:「不可能的,路索利德家和共和國──不,難道他還打算執行那個計畫?嗯,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偷渡得出來?或許……也許這個方法可行……」
米娜喃喃自語了一陣子,旁若無人的樣子讓菲莉絲不是很高興。菲莉絲緊握著著手中的瑪那瓶,仔細地回想著黛拉庫告訴她關於這個瑪那瓶的一切──她衷心地希望自己不會去使用到那樣可怕的手段,但若是在必須下手的時候,會狠得下心嗎?無論是對米娜,還是對自己。
過了一會,米娜才從毫無防備的沉思中回神。她輕哼一聲,斜瞥著菲莉絲,彷彿從她們之間短促的對談中發現了某種菲莉絲隱藏著的東西。菲莉絲感到一股不安湧上,讓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怎麼辦?應該要行動嗎?不行,菲莉絲,妳必須要冷靜,黛拉庫小姐不在這裡,妳就算能辦到那件事情,也一樣抓不住米娜的……
菲莉絲深吸了口氣。
「好,我幫妳們一把。」米娜緩緩地說:「但妳要負責從那狐狼族女人的嘴裡撬出答案──我知道是她把囚人給藏起來的,如果這是交換,那我會去做,但妳們最好明白,我們的立場是對等的,除非妳不在乎會有多少人因為妳們的自傲而死去。」
米娜說罷,隨即揮了下手,菲莉絲立刻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流動感環繞著自己,然後倏地增強,將全身連同著靈魂一起抽離了出來。菲莉絲正想從胸口喊出一些什麼──回擊、拖延時間,至少做些什麼,但她卻只是無力地陷入了一陣昏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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