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邊緣人的我遇見唐吉訶德正追著蘇格拉底 - 第八章　　邊緣人不受神明眷顧

第八章　　邊緣人不受神明眷顧

在床上，鈺佳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回歸的人生，一天比一天過得戲劇化，一件比一件事更顯得撲朔迷離，那些事件、問題在腦海中一一被攤開來審問：

綁架的兇手是誰？

跟流露出影片的人是同一個嗎？

一個不諳世事、好像把自己當成她的生活重心，熟知自己回歸改寫人生這件事，自己卻對她一無所知的少女──裴瑞絲。

無法認同自己，於是決定利用裝瘋賣傻自我麻醉，透過他人的辱罵當成自己的贖罪的少女──蘇柏亞

還有那一位不同於他高中回憶，願意跟鈺佳像個普通朋友般閒談的吳欣戀。過往回憶的她應該都只是片面性地跟鈺佳閒聊，卻鮮少理會過鈺佳的主動搭話，雖然經常神出鬼沒且有些奇妙肢體碰觸這點絲毫不變。

難道是因為在重來以後鈺佳成為班級核心人物嗎？過去是因為他只是個毫無特色的宅男書呆才不曾理會──但這點又馬上被「欣戀會找鈺佳主動搭話」這點反駁了。

況且，欣戀現在對偷拍影片涉有重嫌，即使不是綁架柏亞的人，也可能是個共犯。

在開學近一個月，這麼短的時間裡讓鈺佳邂逅了太多人、事、物，如同那些他玩過的遊戲、看過的小說、影劇中倒楣的主角一般。

但距離天亮已經沒剩幾個小時了，他沒有所謂的「攻略文」也沒有「只要不觸發事件時間便永遠停滯」的設定，時間的催趕考驗著鈺佳的歷練，沒有多的時間猶豫、沒有多的時間蒐集線索，周圍的人們更不像遊戲裡的ＮＰＣ對主角的疑問都能有求必應。

熄燈睡覺前網路上只有大量看笑話的留言與嘲諷，鈺佳也不期待死纏爛打的追問能得到線索了。

明日一早，同學也好、師長也罷，勢必會質問起這場綁架風波，還有擅闖女子淋浴間的事情──但反之，如果人人皆視而不見，拒絕討論、拒絕面對，或許更容易釀成未知的禍害，無論是「問」或「不問」都是死路一條。

時間永遠是如此地殘酷，在徬徨無助的人們嘗試付諸努力前，結局便已來臨，連臉都還沒做出表情，收尾的卡司名單早已播映結束。

又一個小時過去了，優柔寡斷的鈺佳掌心冒著汗，他一個問題都下不出決定，也想不出它的答案。

要找死黨訴苦嗎？睡前有找過一次巫賢，也只是句「不知道」；如果找至傑，他們倆前幾天才大吵，況且回歸後的時空下因為忙於班級事務與「莫名其妙少女三人組」的事情根本沒有互動。他們不僅是陌生人，還顯得氣氛尷尬。

再想想其他「團體」的同學，他們不愛打聽他人八卦，遇上這檔事也只想迅速解決息事寧人。

簡言之，還是只有靠自己。

「我果然……是個人渣啊……畢竟我……什麼都放不下。」

翻了整晚，第一個答案是自我的否定，卻在否定了自己以後豁然開朗起來，為矛盾的答案做好準備。

那天晚上，他做起一個令人懷念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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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老師很遺憾地收到消息，蘇柏亞被綁架了，兇手還很殘忍地讓他受傷，甚至還貼到網路上，真的不知道兇手在想甚麼……現在的孩子……」

老師在台上感慨地說了。

「我希望各位同學，如果知道兇手是誰的，不要包庇。那如果在座各位同學有誰是兇手的，請好自為之。」

「老師，在這之前我想提一件事。」

士艾舉手說了。

「昨天在論壇上還有流出另一個影片，是時鈺佳擅闖女生淋浴間，而且還是在裡面有人的情況下。」

老師聞之色變，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鈺佳。

「不過為甚麼你會知道這件事呢？士艾你是不是也被吸引進去看了？」

「欸不是啊，我是被他標題吸引齁，他說甚麼期中考試題大解～密我才點進去的。」

「期中考整理我也會幫你們做啊，為什麼要靠那種論壇呢？你在找藉口吧？」

「去死啦，白癡智障老師！」

士艾偷偷地在台下罵了一聲。

「噗……」

然後不少同學偷笑出來。

「我警告各位同學一句，今天事出必有因，你們不要一昧地都檢討別人，想想你們平常是不是對蘇柏亞也不友善？問問看你能對事情幫助甚麼，這種節骨眼不要再急著檢討人了。」

「那老師你有檢討過時鈺佳嗎？你有去問蘇柏亞平常為什麼要發酒瘋亂告白嗎？到底分不分得清楚先後順序啊？白癡老師！」

士艾整個把桌子踢翻，這麼罵了。老師與鈺佳都嘆一口氣。

「老師，可以讓我講幾句嗎？」

鈺佳舉起手。

「淫魔偽君子是要講什麼啦！就老實認栽自己好色不就行了？」

「我看啊，錄這影片的就是蘇柏亞吧？然後綁架柏亞的就是時鈺佳！這叫果斷推理懂不懂？下次上課老師你要不要教這個啊？白癡。」

嗚呼！班上響起莫名的掌聲，一些同學是嘲笑士艾的衝動、一些人是把對老師的怨恨，一併爆發出來。

「行，要推理是吧？我就一步一步還原給你聽。」

鈺佳壓著心慌的情緒回應著。

「首先呢──」

「屁話啦！」

不及鈺佳開口，他就被打斷了。

「我跟魏甯呢──」

「屁話啦！」

「給不給人講──」

「屁話啦！」

「吵死了！你這個自欺欺人的──」

「你才吵個屁啊！再講一個字老子我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來，你現在先跟警察走，我們把你當成第一個嫌疑犯，先到教官室一趟！」

巡堂的教官走了進來，跩住士艾的手往外走。

「瘋子！你們學校的人辦事情都這樣辦的啊？講話講不贏別人就直接抓。」

「老師再有人妨礙你上課跟我講，我們直接送給警方讓警方處理。」

「早就看不爽死魚家和蘇格拉底很久了啦！偽君子一群，在那邊雞雞歪歪……」

然後，全班連同老師目送走被拉走的士艾。

「是擅長讓人看日出的朋友呢。」

「是日落吧？」

鈺佳和信壬分別吐槽了，逗得全班哄堂大笑。

真不愧是「一零三班最好搞定的男人」，我還沒有出力，你就已經倒下了。馬上就排除掉一個兇手的可能性了，又或者其實兇手已經被抓了，鈺佳這般暗想。

「老師，關於柏亞的事情，我有話要講。」

來不及讓鈺佳開口，皇琪率先說了。

「你們一個一個來吧，鈺佳如果有什麼想說的，等皇琪說完再說。」

老師開始主持這場審問會，人們往往會被第一印象所吸引，未能取得發球權的鈺佳已經讓自己的立場位下風。

「老師，我覺得這是柏亞本人的因果報應、這是他應得的，對班上其他──不，應該說全校其他同學來說，是最好的警惕和借鑒。」

「從開學開始，柏亞罔顧學校女生的意願，四處用話術、玩笑和挑釁的口吻亂告白騷擾學校的女生，又對同學給他的勸告視而不見，那會被人挾怨報復綁走，也是罪有應得吧？」

「一個老是在玩弄別人的人，真的被他人視為眼中釘了，為什麼要憐憫他？應該要給他一個夠強烈的教訓，讓他沒有那個種再犯這些蠢事。學校一直包庇蘇柏亞的惡行惡狀又拿不出具體的改進教育，現在換個形式，社會上的方式來教育他，教他甚麼叫『被奪走自由與尊重』的感受！」

「所以我建議這件事交給警方和柏亞的家人來處理，讓他們做調查與偵辦，作為同班同學的我們已經愛莫能助而乏力了，不要再討論蘇柏亞的事情，冷漠才是最適合他的『歸宿』！」

一些零散的掌聲在皇琪說完後響起，老師只是面色凝重看著他。

鈺佳掐緊自己的拳頭藏在桌下，轉頭看了魏甯一眼。

魏甯沒有立刻表達認同，只是皺起眉頭，咬著牙，好像甚麼話被梗在心頭。

鈺佳眼神掃視過全班，自顧自做自己的事的同學們佔上約半數，欣戀也是其中一人。沒有多餘的情緒動作，神色自然，完全看不出對這些事情的看法。

剩下還有緊張而雙手合十的瑞絲、緊盯著皇琪的巫賢、吳齊，還有帶著笑容的信壬一夥。

「首先，凌皇琪你說說看兇手的綁架目的是甚麼？」

鈺佳站起身看著皇琪問道。

「你聽不懂人話嗎？我說不應該再討論蘇柏亞的事情了！」

「聽不懂人話的人是你，你從出發點就錯了，你對這件綁架只看到自己的私人感情，連事出的原因是什麼都不知道、也拒絕理解，只想討論被害人的品格，連事情的本質都不懂。」

鈺佳的雙眼死盯著皇琪看，座位在前面的皇琪連轉過身都沒有，只是用眼角瞪著。

「出發點？我不是說明得很清楚了嗎？因為他個人的品格不端才有今天，這哪裡不清楚了？」

「你不知道綁架的兇手是誰，放棄討論兇手的可能，全力把焦點擺在柏亞身上，不知道兇手的動機也未曾說明，擅自把這件事嫁接到被害人的人格特質上，是因為你想保護綁架的兇手嗎？」

「少跟我一直跳針到討論兇手這件事！你有尊重過我的觀點嗎？我在跟你討論甚麼你在跟我講什麼，哈啊？」

「凌皇琪，你讓鈺佳把話講完，老師都還沒說呢，剛才鈺佳和全班同學都禮讓你講話，你卻沒打算禮讓鈺佳講話，而且老師的問題也是想問同學，有沒有人知道兇手是誰，難道你是綁架的共犯嗎？」

老師打岔了，中斷皇琪不停的辯解，皇琪才稍微收斂下來，鈺佳吞口口水接著說：

「我不清楚蘇柏亞對你造成的困擾有多大，也不會要求你去理解蘇柏亞這個人，如果你口中柏亞對你的『騷擾』很困擾你的話，你為這件事情蒐集了多少有力的證據，又替自己爭取了多少的權益呢，還是像這樣成天在社群網站上找同溫層批鬥這件事情，還穿插情緒性的國罵？」

鈺佳亮出手機，上頭顯示塗鴉牆上的貼文。

「長期的不滿真是委屈你了，但同時你又對自己的不滿十分健忘，更不敢爭取自己的權益，只想找到慰問自己的同溫層。你心裡有數自己有站不住腳的地方吧？恰巧有個好的引爆點時，便希望合理化自己的行為，但又沒有任何負責任的勇氣，藉這個機會代行公權力，是嗎？」

「你講的話哪裡站不住腳？或許你會這麼問。」

「我就從你塗鴉牆上的貼文跟柏亞的行為相比，柏亞對人表白的方式在於他會誇讚你的外貌、個性與專長，還有引用一堆之乎者也文謅謅的蠢話來跟你攀談，並未有任何性暗示的言論或者人身攻擊，而且在確定對方表達不悅以後就會道歉並走人，這跟普通的追求沒什麼差別吧？除了死纏爛打真的很感冒以外。」

「相形之下你把他這個行為形容成『發情的種豬』『母狗』『假道學』『偽君子』這些辱罵性的字眼再穿插大量的國罵，誰比較像侮辱？」

咚──皇琪的桌子被大力地推了一把，她這才狠狠轉過頭瞪著鈺佳。

「刪文章是沒有用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蘇柏亞在的話或許會這麼說吧？備份我都做好了，不過我跟你不一樣，沒打算繼續討論你的人品。」

「回到最開始的出發點上，我想跟老師報備的事情是，我大概能掌握兇手的目的是甚麼。」

鈺佳轉頭看向老師，老師接下鈺佳的話說了。

「老師認同鈺佳部分的話，但還是想跟各位同學講，我不知道你們怎麼看這件事，不管你是熟知前因後果也好、完全狀況外也罷，但法律的根本應該是防治犯罪與矯正犯罪，不是以暴制暴的炫耀懲罰犯罪，情理上我也希望凌皇琪同學能將心比心，靜下心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對了。」

老師的話從未進到皇琪內心，皇琪還是反覆想著能扭轉劣勢的言語。

「早自修看來是講不完了，我覺得這些事情比接下來兩堂我的國文課重要，對想聽課的同學說聲對不起，老師想先處理完這些事。那請問鈺佳，你所掌握的證據──」

正當老師想詢問鈺佳證據時，信壬掛著微笑，舉手後站起身。

「老師還有鈺佳你們錯了，我覺得剛才的判決和辯論有瑕疵。」

嘖……鈺佳咂嘴，還沒聽見信壬說什麼，就從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不妙的感覺。

「這結論和說法完全不行，但老師你們一致通過？所謂的討論，不就是要從反覆的共識中尋找答案嗎？而老師你卻透過剛才『鈺佳』最愛講的『私人』喜好武斷的決定答案進入下一個討論？ＮＯ～」

「讓我說句話好嗎？像剛才禮遇鈺佳和皇琪那樣？」

信壬把話說得又快又趕，語調又顯得上揚。

「好吧……老師是怕討論太久，而且剛才的話還沒有講到問題的核心──」

「對！對對對！就是這個問題的核心！鈺佳剛才根本沒有切到核心！那為甚麼你們不繼續講下去？時鈺佳也太矛盾了吧？剛才說過不希望問題偏離主題，可是他做了甚麼？他就是在帶大家偏離主題！」

嘖！鈺佳再次咂嘴，這回連坐一旁的巫賢都注意到他的不滿。

鈺佳意識到了，這是話術、這是信壬為了達成某種目的所用的話術。

「首先我幫大家整理一下，首先是皇琪他提說不應該處理柏亞這件……」

信壬快速唸著，又花了約五分鐘時間重新整理鈺佳和皇琪說過的話、論點、想法等等，接著又說：

「你們注意到了嗎？對我就是說現在班上每個在聽的人！鈺佳怎麼反駁皇琪講的話？他就是用以牙還牙的方式，透過皇琪的私人行為去抨擊皇琪指責別人私德這件事情，這哪裡合理了？你沒能拿出一個公眾、客觀的角度檢討檢討被害人這種錯誤行為，而是以眼還眼，那照你這講法你又用這種方式我有必要聽嗎？」

「如果你真的想反駁啊，我建議你從拿出客觀的事件講開始，好比說詢問班上同學、詢問朋友老師說：『請問，蘇柏亞這個行為是不是構成騷擾』這樣你既會有皇琪主觀上認定的不行，還有周圍的人證幫你佐證判定『他這個行為就是騷擾』……」

信壬的手法是：首先利用否定來博得目光，當人遇到情緒上的衝突，好比預見問題時，自然會被吸引。

接著提出大量無謂的問題，並從中安插與討論大量無關的細節或問題，對這些細節提出武斷的結論，刺激對手的思考被引導到這堆無中生有的細節裡面。

再來，從不放棄在字裡行間中進行自我吹噓、命令與批評，這些話語中反覆運用相同或相似的詞彙，增加言語的複雜度，讓人對信壬的話更加匪夷所思

最後，他講得再多都只是為了拖延時間與煽動情緒，就連信壬本身都不見得思索過這些問題解套的方法與答案，同時他也不在乎會獲得的答案，腦中專心思考如何提出更多問題和自問自答──

說白了，信壬沒考慮過「溝通」卻只專注在「找碴」的問題轟炸，在層層包裹的迷宮中讓人迷失，緩慢磨損對方的鬥志。

至於理由，連信壬自己都沒有深刻考慮過，倒是他本人確信自己真的很不想上國文課，勢必想把時間拖到第二節課完。

「要是蘇柏亞人還在這裡，他就會像個蘇格拉底那樣說『朋友～我不認同你的說法～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力！』對不對？」

信壬故意皺緊眉頭，抬起胸膛用歌劇的腔調搭配手勢唱出這句話，同學們的笑聲此起彼落。

「你提出的論點一點建設性都沒有，只是為反對而反對──」

「嘖！」

「嘖！輸不起。」

鈺佳想中斷信壬恣意妄為的拓荒，但是，班上沉默的大眾漸漸選擇往信壬的方向傾倒。

因為信壬不只把握住「理論」同時還把握住「人情」，且把言論逐漸導向激昂的情緒，甚至令他們忘記兩人爭論的問題點，盲從信壬的發言。

在信壬的面前，鈺佳顯得溫吞，比起信壬的快言快語缺乏氣勢、呆板又無趣，這是做事經常缺乏跳脫思維的鈺佳所不及，壓力與衝擊撕開了鈺佳用經驗組合成名為「從容」的假面具，成了做事只追求「就事論事」的鈺佳的致命傷。

激昂的情緒連老師都壓制不太住，接連信壬的朋友也提出問題甚至是開上無關的玩笑話互相打鬧，班上就要沒多少人聽得進鈺佳的話了。

「信壬，老師覺得你在濫用這些話，而且你的表情和肢體語言裡完全不能表達你的認真。」

「老師這是歧視！我天生笑臉，不然現在改板一張臉給你看？」

「還有，不是每件事情都可以靠多數暴力去決定它的方向，民主帶來的是和平，不是公平。」

「沒有人提到公平啊，但只要柏亞的事情頻頻被討論、被關注，就會起大量的爭議，這不可能帶來和平。」

「可是信壬，柏亞前天告訴大家，自己願意改過無理的行徑，你還是不原諒他嗎？」

「那老師，我決定明天開始當個紳士、當個Gentleman，所以請全校每個女同學胸部都讓我揉一把，要嗎？」

信壬與老師你來我往，縱使老師支持鈺佳的論點，討論也絲毫沒有被推進。

鈺佳抽離自己的思緒，回想起數小時前躺在床上得到的答案後，深深吸一口氣，在兩人爭辯不休時決定大吼一聲──

「好了啦！」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回到鈺佳身上，停下手邊的事情，老師與信壬不再爭論，同學們的竊竊私語也停止了。

「總歸一句，信壬和皇琪的選擇是『冷漠對待蘇柏亞』還有『不再插手這件事』對吧？我有辦法得到雙贏的結果，因為我早就掌握兇手綁架蘇柏亞的理由，而且我有能力解決和承擔這件事情。」

嗤──台下傳來不屑的嗤笑。

「而你們，從始至終完全是局外人的你們，現在就可以抽手不要再討論任何一句『蘇柏亞』了，都不覺得現在還滿口『柏亞』頭『柏亞』尾的自己充滿矛盾嗎？」

「所以我才不想理會鈺佳的發言，你看他根本就是胡鬧嘛！自作主張決定辯論的結果，嗤……從一開始口說無憑說皇琪可能是兇手、說柏亞的行為不構成騷擾，到現在又說自己有能力去負責、去承擔，你因為朋友殺人了就要陪他一起坐牢嗎？就算是情義相挺法院也不會這樣判給你！」

信壬指著鈺佳猛攻，鈺佳則深深嘆一口氣，雙手抱胸說了：

「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把這件事當辯論來看，不然現在就問一句吧，扣掉我、信壬、皇琪、老師以外，還有誰想對這件事發表看法的，舉個手吧。」

靜默大概１０秒鐘，沒有任何人舉手或站起身。

「剛才就是一個最好的機會，你們放棄任何左右這件事的機會，所以這件事交由方才發表意見的人全權處理，放棄權利的各位同學要照我們的指示決定對柏亞的態度，如有違規就處罰，這合理吧？因為你們已經放棄自己的權益了。」

「放屁，難道你叫我去──」

鈺佳接過信壬的反攻，直接說了：

「放屁！你們連『準時進教室』這種寫在校規裡的規定都不見得遵守過了，這種耳邊風就算點頭同意也不遵守！」

鈺佳繼續說：

「所以不管拿出多少證據、多少理論，從在場各位剛才拒絕表達意見那一刻起早就表明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卻因為不同團體、不同同溫層還有怕麻煩的個性起疙瘩，沒有人想為錯誤的選擇負責，對吧？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最好都不理，讓船到橋頭自然直很棒對吧？」

「所以，我只告訴各位我的行動，剩下就輪到你們來評價、來給我答案了。」

鈺佳亮出一封信，就是那封恐嚇信。

「這是兇手留給我的，上面附的照片跟網路上一模一樣，要求不是贖金，只有要求我認出對方是誰，雖說不准宣揚，但網路卻留露出這些訊息，而訊息被流漏的時間點，又恰巧是我闖進女用淋浴間的不久後。」

「我不多揣測兇手是誰了，但這足以證明那位兇手是與我有過節的人吧？」

班上同學又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對鈺佳指指點點，從最初的漠不關心，到現在人人都討論起這樁事。

「我會盡最大努力幫助老師找到兇手、提供線索，還有等到柏亞回來以後，不管你們想看多少次都可以，我一定陪柏亞和全班每一位覺得自己造成困擾的同學道歉。」

說完，鈺佳深深一鞠躬。

「一個人的改變與成長需要有人陪，我答應過蘇柏亞要幫他重新融入人群，她是我朋友，朋友犯錯就要拉他一把，這就是我負責的方式。」

說完，鈺佳再鞠躬。

「好了，輪到你們了，凌皇琪和楊信壬，你們對這件事打算做出甚麼『決定』」

「不對，你的認知還是不對，擅自──」

「如果你只打算批評或提出問題的話，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鈺佳又打斷信壬的話，接著說：

「聯誼社近幾屆都遇過一個問題，就是大家會對每一項議題和提案踴躍表達看法，用的就是不斷提無意義討論、不斷否定和情緒勒索的說詞。沒有一個人說過一句『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拜託大家協助我！』這類的話。」

「導致最後每項活動，從迎新到營隊，聯誼社都拖到倒數一週草草開會、草草提案作結，利用時間緊迫與壓力塞住反對票的嘴，但結果既沒有跑流又經常遇到人員缺席或幹部大罵主辦方等抗議事件。」

「我不知道剛進一個多月的你看到聯誼社多少，不過國中部直升上來多少有點耳聞吧？而且短時間內氣氛的問題不可能被解決，你勢必未來要處理同樣的狀況。」

「所以，你想在我們班提前體會一次這種感覺嗎？」

信壬罕見地睜大眼睛──雖然還是看不出任何惶恐的神色，他只是低頭撇一眼手上的手錶，帶著訕笑，接著拍手叫好。

「好啊！好啊！謝謝班長鈺佳願意為這件事負責，敢做事又不會逃避事情的人我超級感激的！你剛才說的問題我也知道，啊那真的很困擾欸！有沒有興趣轉來聯誼社競選社長？」

聽見信壬的鼓掌聲後，台下的掌聲緩慢響起。

時間已經來到第二節下課前不到二十分鐘，信壬早已看了場好戲，又重挫了鈺佳對這個班級的影響力。

靈光一現，皇琪忽然想到一句可以把鈺佳駁倒的話，見獵心喜地大喊道：

「停下來！你們不要被時鈺佳騙了！」

掌聲停下，眾人的目光被皇琪吸引過去，卻沒有太多的好感。

「結果從頭到尾你都沒解釋到淋浴間的事情吧？你擅闖淋浴間又是為何，口口聲聲說不要模糊焦點的你不打算解釋這件事嗎？」

鈺佳板著一張臉看向皇琪「行！」回應他，卻被魏甯搶先了：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夯哥的事情我有話要說啦，你們不要怪他！我是受害者所以聽我的聽我的。」

噗──台下一陣笑。

「等一下等一下，受害者最大聲，斯德哥爾摩情人很常見的。」

信壬瞎附和著。

咚──布鞋直接飛到信壬臉上，是剛才魏甯扔過去的。

「那邊那個，我討伐你喔！」

「和平主義、和平主義，唐吉訶德小姐別對我用暴力。」

「誰是唐吉訶德啊！我真的要討伐你喔！」

「魏甯，你不是有話要說嗎？」

老師打斷了兩人。

「沒、沒、沒沒沒錯……沒錯，老師你不要怪夯哥，這件事都是我＠＃＄＃％＠＄那天其實是～＠＃＄＃％＠＄＠……」

魏甯太緊張，把每個字都連在一起，講話忽快忽慢，令眾人摸不著頭緒。

「那個，魏甯讓我來說吧？」

「不、不好！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決才行！雖然很丟臉但還是我、我自己、呃嗯……這個？」

比手畫腳個沒完，大家還是弄不清楚魏甯的意思是什麼，倒是劍拔弩張的氣氛被緩解。

鈺佳大致把前因後果講述一次，包含自己收到不明帳號發送影片這一點。

「我曾經回去現場看過，這個角度大概是在淋浴間外走廊，隨然不排除欣戀把手機架在走廊上拍攝的可能，但那影片的畫面在晃動，更像是其他人側錄下的畫面。」

鈺佳推理著。

「那麼吳欣戀，拍這影片的人，應該不會是──」

「你還有臉質疑別人嗎？不管你跟魏甯是什麼交情、甚麼關係，你擅闖淋浴間這件事情責無旁貸吧？更別提當時我也在淋浴間沖澡，你不會用什麼隱藏式鏡頭偷拍我進去洗的淋浴間嗎？」

鈺佳與欣戀四目相交，兩人互相瞪視對方，之後鈺佳開口追問了：

「證據呢？」

「證據？你質疑我的時候有拿出過什麼證據嗎？或者你能證明匿名帳號是由我發出的訊息？你根本沒有任何頭緒吧？」

「記得我說兇手站在外走廊上嗎？那他跟站在門口的你只有約五公尺的距離，為甚麼你沒有注意到兇手？又或者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刻意對這件事視而不見？」

「好啊，那兇手呢？是誰？我幫助了誰？對誰視而不見？」

欣戀咬牙切齒地罵道。

「我也是看到影片才知道被側錄的，還有知道你無恥的行逕，最後再被你這不要臉的人追問，我是不是在包庇兇手，你自以為是的無可救藥了嗎？」

「從你的方向來看，你跟兇手來自同一條走廊，就從對方的身邊走過去，為什麼沒有任何印象？」

「誰想理會你的問題，你連自己的理論都站不住腳，人渣。」

雙方誰也不讓誰，這時候老師開口了：

「鈺佳你和欣戀不要再吵了，有沒有包庇大家好自為之，我只要請教官調閱幾天前的監視器，說不定就能知道當時在走廊上的兇手是誰，還有從影片檔說不定也能找出蛛絲馬跡，你們真的不用爭辯這個。」

老師出面制止兩人，兩人的眼神卻沒有離開過彼此。

「夯哥為什麼要這麼針對夯姊啊？」「夯姊感覺也超針對夯哥啊？」「也沒有什麼針對不針對吧，如果鈺佳講的是真的，欣戀就是害他被誤會的人啊，他發脾氣也挺正常的。」「相愛相殺是不是？」「可是說也奇怪，欣戀真的會沒看到人嗎？那影片不是從鏡頭外入鏡的？這時間點也太剛好。」……

諸如此類的耳語，悉悉窣窣傳著。

老師做出總結，說了：

「總之，不好意思拖了大家這麼多的上課時間，但老師想找幾個人先去教官那邊談吧，警方那邊老師也已經通知了，比起案件的水落石出，老師更希望你們好好想想這些事情，對各位的意義是什麼，不是看你們剛認識要兩個多月就互相撕破臉，往後相處的日子還很長呢！還有第一次期中考也近了……」

「請鈺佳、信壬、皇琪、欣戀、魏甯你們來找我一趟吧──咦，至傑你……還想談這些事情嗎？」

「老師我只是公道伯欸，幫忙主持正義為甚麼我也要去啊，我又沒有偷窺也沒有亂闖更沒有霸凌同學啊，信壬臭了嗎？司法不公！」

「楊信壬如果你不到也可以，明天校務會議我向學校提你『侮辱師長』記大過一支。」

「欸欸欸欸！」

靠近下課時間，至傑舉手了。

「老師，我身體不舒服，想請假回家。」

「喔……天啊，可是老師又抽不開身，至傑等等幫你簽假單，你自己找教官簽退可以嗎？」

至傑默不作聲，只是垂下頭。

「不好意思，這件事很緊急，晚點老師再打電話關心你，好嗎？」

至傑維持在垂頭的狀態下緩緩點點頭。

「那貨還真會挑時機，都吵完兩節課了身體才在不舒服。」

巫賢表情不屑說了。

「別這麼說嘛，搞不好人家忍耐很久了。」

而瑞絲打著圓場。

「我看那傢伙只是單純心情不好罷了，畢竟我也常用這招提前走人，如果班上課太廢不想上的話。」

「那個……巫賢你不要用自己的習慣判斷啊。」

於是鈺佳一伙走離教室前，鈺佳回頭看了至傑一眼，只見他面色凝重，不知道他身體狀況如何。

走在往教官室的走廊上，說不清是愧疚的情緒，還是一份同情心，鈺佳用手機發訊息給瑞絲「不好意思，雖然你跟他不熟，但可以幫我關心一下至傑嗎，還有替我跟他說對不起，上次兇他的事情。」

指尖在發送鍵前游移一會兒，按下發送後收到瑞絲回應「ＯＫ」的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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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不好了鈺佳。」

「啊？」

在一連串的訓話、問話和教育之後，現在鈺佳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瑞絲在窗戶外對訓導處裡的鈺佳小聲說道，鈺佳比個手勢要瑞絲溜進來。

現在教官有事離開，他交代同學們先不要暫離，於是每個人拿起自己的手機起來滑著。

「至傑的狀況很奇怪啊！鈺佳你有一些話還是親自對他說吧！」

「他……怎麼了？」

「他？他……他跟我談了一個很怪的問題。」

「問題？」

「他說『你可以當我朋友嗎？』我回答對，但他跟我說『你們這群人渣，到最後一刻都還想騙人，只有在別人討拍的時候才記得我』這樣。」

突然間，鈺佳好像意識到甚麼，他馬上打開即時通，發了訊息「雷至傑，你在哪裡？」

至傑秒讀了，片刻後的是一張模糊的屋頂照片，還有──

「再見」

「最不想假設……不，是我一直在逃避的那個答案，果然……」

鈺佳低聲唸著。

「事情可能沒有這麼樂觀，我們得馬上去找到他。」

鈺佳的手強烈地顫抖著，邊發抖邊敲出訊息：

「我們來打個賭吧，我靠這張照片就能找到你，如果我找到你，你就要聽我說幾句話。」

問題沒有被回應的跡象，不久後就顯示至傑下線的訊息。

「鈺、鈺佳，你……」

訓導處其他同學的目光匯聚上來，但此時刻不容緩，他馬上走到魏甯的旁在耳邊跟他說了：

「魏甯，我想拜託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對不起，我沒辦法對你多解釋，我沒時間了。」

「欸！」

「拜託了，我現在有急事要離開一趟，如果老師他們問起，就幫我拖時間，好嗎？我找到綁架的兇手了，但請先不要告訴老師。騎士也是有為了正義而來不及妥協的對吧？」

「好、好，我相信你，夯哥不是會在這種節骨眼開玩笑的人。」

說完，鈺佳跑出訓導處，瑞絲跟了上去。

「欸站住！鈺佳你們要去哪裡？我還有話沒講完！」

被教官叫住了「可惡……」鈺佳低聲罵著。

這時魏甯也跟著衝了出來，抱住教官不放。

「你們快走！這裡就交給我！」

「你白癡啊？到底在玩甚麼啊？」

鈺佳見教官被絆住機不可失，於是快步跑向大門口，一邊嘴上唸著「其實也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啦……」

跑到大門口，鈺佳回頭一望，警衛室的警衛恰巧不在，而瑞絲正氣喘吁吁追上來。

「呼……真的追不上別勉強了，我自己去找至傑吧。」

「沒、沒關係。」

「那你要自己跟好，我沒時間等你了。」

一路跑到過了捷運剪票口，看到往南岡山的車還有八分鐘，才停下喘氣。

「沒、沒想到你腳程這麼快，慢我沒多少時間欸！」

「中、中途你有停下來停紅燈啦。」

鈺佳對瑞絲的吃驚又添一筆，關於追得上鈺佳的腳程。

調整完呼吸以後，鈺佳開口說了：

「有些事我想對你坦白，其實我在幾天前，就有懷疑過至傑是兇手了，甚至有可能找到證據，進一步指認他是兇手，但……」

「你想袒護至傑嗎……」

鈺佳深呼吸一口「嗯。」淡淡回應了。

「我對他想去的地方大概有個底，好歹我們也是相處三年的同學，如果至傑到剛才還在跟你吵架的話，那連他自己都還沒到目的地，如果他還想回頭把柏亞抓來作人質的話，那需要更長的時間，應該來得及在他幹傻事以前找到他。」

「不過，在過去的時空，他不像是那種會綁架別人的人，這到底……」

「不會是，跟我們有關係吧？」

進站的鈴聲響起，兩人從起站搭乘，空蕩蕩的捷運車廂中找到兩個位子坐下。

「這不是你們的責任，絕對不是。我想那部偷拍影片大概也是他拍的吧，但我還有一個想法，關於吳欣戀，他的角度應該有注意到偷拍的至傑，但他卻假裝不在意，放任他繼續做，甚至令我們更難堪。」

「可是鈺佳，不要再責怪欣戀了，現在應該想想找到至傑，還有要怎麼說服他別做傻事吧。」

「也是，他從以前就這樣，不可能會承認的，而且這種自由心證的事情，也死無對證。」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我來統整一下吧，關於至傑為什麼要這麼幹的理由。」

鈺佳吞口口水，接著說：

「首先，至傑應該在我們班感受到強烈的排擠，一部份原因也出在我身上，同時也嫉妒我在這個班的一切。」

「接著，偷拍影片的威脅並沒有生效，反而透過你打卡的貼文發現我們感情變得更好，而且連柏亞也改變了，變得不再想騷擾同學，對我這些『豐功偉業』感到嫉妒。」

瑞絲垂下頭，反省自己沒有多想就貼出他們出去玩的經過。

「於是他策畫整起綁架，雖然還不知道手法，還有對柏亞到底幹了什麼不三不四的事情，但動機應該來自於我們前一天的大吵，讓積怨已久的他爆發。」

「接著，因為本人個性上的中二，模仿起電影或動漫情節拼貼一張報紙恐嚇信，事實上光靠那封信就可能抓出他的身分，這麼做真有夠蠢的。」

「從那句『找出我是誰』就猜得到他的身分了，大費周章冒上人生染上汙名的風險，就為了吸引班上最受歡迎的人，這種顧前不顧後的事，能做的也只有那麼幾個。」

「那麼鈺佳，我們要怎麼勸至傑，讓他好好認錯呢？」

「認錯？那種事情做不做都不會改變現狀了，就算我再怎麼同情他、憐憫他，他都是一個罪犯了，估計他也聽不進去吧，別人對他的建議或勸告什麼，聽得進去也不會幹這種蠢事了。」

瑞絲無奈地垂下頭，許久沒有說話。

「瑞絲你知道我和至傑在原本的世界的事嗎？」

瑞絲默默地點一點頭。

「是嗎……但當我回歸過去時，卻完全沒考慮過他的事情呢。」

瑞絲沉默不語，雙眼緊盯著鈺佳。

「明明至傑和欣戀曾經是自己的支柱，就算受班上同學的排擠，只要有至傑陪我閒聊、有欣戀──呃等等……我跟欣戀的互動到底該怎麼形容？」

「嗤……但現在的我，卻不想接觸──不，應該說不想面對他們，不再把他們當成自己的一切。」

「起初遇到妳、蘇柏亞和魏甯時，我只想快速俐落地解決問題，之後像信壬那般，過著事事不負責任，任性地隨心所欲，結果這些事卻一件都不敢捨棄掉或擺爛它。」

「最後又在我的搖擺不定後，發生了至傑的事，我什麼都放不下，什麼都想完美地解決，連一步都跨不出腳。」

「我覺得自己或許真的該放手了，而且……我已經背棄一個好的領導者該做的事情，已經──呃不，應該說打從一開始就不是甚麼夯哥，只是受人調侃與玩弄的對象罷了，即使你們沒出現過也一樣。」

鈺佳反覆否決與更正自己說過的話，早已不如先前那副勢在必行的模樣。

「以前大學時，一個前輩告訴過我，要當一個好的領導者，重點不在於你做事情的手腕有多高明、人有多聰明或者多有地位，而是能有一顆『不輕易放棄同事』的心情。」

「再了不起的人都有犯錯的時候、都有懶散的時候、都有強辯不服輸的時候，但領導者與下屬的差別就在於，領導者絕對不能選擇迴避，而且就算知道錯不在己，也不能事事怪罪到下屬頭上。」

「領導者真正想的，是怎麼照顧好周圍的『人』而不是俐落解決所有的『事』做人遠比做事重要多了。而我卻在這段回歸的日子，盡想著要怎麼把每件事做好，卻沒真正把哪個同學放進眼裡過，連早上的事情也是。」

「信壬就不同了，撇開他的人品不談，他總是能笑著帶班上的人、總是能直率選擇自己的好惡，對每件事都沒有過猶豫，而我──」

輕輕地，鈺佳被拉倒到瑞絲的大腿上枕著。

「辛苦了！時鈺佳，你已經做得很棒了喔。」

鈺佳的腦袋還沒反應過來，眼角的淚珠便已經滑落。

「我也是、柏亞一定也是、魏甯一定也會，大家都會幫忙鈺佳的，鈺佳可以再多依賴我們一點喔，不用獨善其身地自己做完所有事也沒關係喔。」

明明平時的自己一定會猜忌瑞絲，認為這是他的表面功夫或謊言，會揶揄這種徒勞無功，會嘲笑一切是幼稚而不夠堅強。

但脫力的感覺與胸口發出的柔柔暖意，溫馨而令人懷念的感覺，宛如過去也曾經歷，卻在未來再也未曾追尋得，令鈺佳潸然淚下，懦弱地抽泣，枕在瑞絲的大腿上無力起身。

而瑞絲只是溫柔地用貝雷帽蓋住鈺佳的臉，輕輕地拍著鈺佳的後背。

在尋找青鳥的旅途上，卻忘記了找尋青鳥的理由、忘了青鳥的外貌，卻沒察覺青鳥就在他的身邊。

在處理一連串班級事務與人際交際之中迷失，甚至不像過去能有傾訴心聲的摯友，卻沒發現能接納他的人、想一直相處的人，就是身旁這些不速之客。

誠實的魏甯不願欺瞞，決定向班上的人承認自己就是造成鈺佳誤會的元兇。

溫柔的瑞絲雖然笨拙，雖然經常手足無措，卻願意在人生中每段低谷陪著自己。

還有跟自己同樣搖擺不定的柏亞，把朋友的事情都看做自己的責任，又恐懼著人群，遂把自己封閉起來，既是逃避卻又渴望人群的關愛，矛盾的心理狀態與鈺佳簡直如出一轍。

或許，正是四人被牽引一起的理由。

鈺佳用手背擦乾眼淚，把貝雷帽戴回瑞絲頭頂，說了：

「我跟至傑不是朋友了，但有些話我想跟他講清楚，剩下的路只能給他自己走，還有，我會當好他心目中的夯哥的，就算是虛有其表也會！」

捷運開出左營站，總算從地底下出來，看得見外頭的風景。

即使入秋，高雄的天氣依舊是熱辣辣的陽光，捷運往工業區的方向駛去，陣陣煙囪吐著黑煙，加上馬路上忙碌的大貨車與機車車潮，一點兒也不浪漫。

不像是任何一部小說、漫畫、電影情節一般，在這種波瀾萬丈的情緒下下起會讀氣氛的暴雨。現實掃興的多，世界也不會為他們的情緒伴奏，仍舊走在自己的節奏上，有如至傑的特質──邊緣人。

沒人為此同情、憐憫，即使轟轟烈烈地綁架同學也未被留意，世界依舊照常運轉，甚至未曾泛起一波漣漪。只要持續的置若罔聞，只待數週便能回歸平穩，卻有兩人為自己的浪漫踏上旅程，插手他的人生。

下一站，楠梓加工區……捷運的語音響起。

「就是這站下車，接下來要轉公車才能到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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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步走出捷運站，過了車流不斷的馬路，鈺佳卻往反方向的五金行走。

「不好意思，我想買點東西，瑞絲你先在公車站等，如果看到公車在後面路口趕快打給我，我趕快跑回來。」

「鈺佳你想做什麼呢？」

「我想帶點東西給他，相信我，一定會用上。」

瑞絲一臉困惑看他走進對街的五金行，雖然想不透鈺佳想買什麼，但希望不是打架用的刀子或鏈鋸。

幾分鐘後看鈺佳提一袋鐵罐鏗鏘作響，瑞絲還是信任了鈺佳，沒有多問繼續等公車，但在公車站等車時卻有不明的電話打來鈺佳手機。

「喂？」

「喂？鈺佳嗎？小生現在在學校，雖然沒去醫院，不過應該沒什麼大礙。」

「哈啊？」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蘇柏亞。

「元凶今早打開上鎖的門，小生趕緊逃了出來，但皮夾、手機書包等都被摸走，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從郊區走到有商店之地，自善心店主那兒借幾枚錢，搭公車回來學校，現正用借來的手機跟你報平安。」

「不要再用那種不明就裡又文謅謅的說話方式了！為什麼被綁架還能這麼淡定啊？你知道這幾天我們周圍的人有多擔心你嗎？別急著跟我報平安先找警察報警啊！」

「不令好友擔憂不是朋友該做的嗎？況且元凶比起說綁架，倒不如說是將小生軟禁，其實也沒對小生做甚麼，甚至我連兇手面貌都不知。」

「那，你打給我就只是這樣？」

「學校老師聽你慌慌張張衝出去，大略猜到你知曉元凶一事，同時警方也已經掌握兇手的線索，現在說不定在搜索元凶家，很可能就要逮捕到他了，既時君倉促而行，縱使不清理由為何，但你有想包庇兇手的動機吧？以時君的個性或許想趕在被逮捕前勸說兇手自首，小生推理沒錯吧？」

「這種事你怎麼不早說！這段才是重點啊！下次講話直接講重點行嘛！」

「哀哉，小生已用偏文言白話壓縮字句，況以詼諧之語調令時君放鬆──」

「好啦好啦愛你好不好真的沒法嘻嘻哈哈了你就是這樣才討人厭啦！」

迅速交代完滑過螢幕掛斷電話，恰巧公車也到，鈺佳急忙拉瑞絲上車並對他說：「要抓緊時間，警察可能要到了！」

「欸鈺佳，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怎麼了？」

「鈺佳你……真的變了對吧？變得可以面對事情了，其實、其實世界上沒有甚麼事情需要一直逃避的你知道嗎？只要你願意，還是有辦法回到原本的時空的。」

鈺佳聽見瑞絲這麼說，只是凝視窗外，不敢回頭看他。

「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不能面對的事情的，我跟他……不一樣。」

「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啊，雖、雖然我幫不了鈺佳，不可能借錢幫鈺佳還債，也可能沒有機會再跟鈺佳見面，但、但是現在的鈺佳夠堅強了對吧？遇到萬難都沒問題對吧？」

鈺佳轉頭過來看著瑞絲，緩緩低下頭。

「老實說……我還想從你們身上體會更多的事情，從小到大，只要是自己發自內心喜歡，想永遠一起過日子的朋友，都因為各種原因淡出我的人生。」

「上大學以後，每一份友誼都像被放在秤上比較，彼此眼中只有『利益』和短暫的『享樂』卻沒有真正能互相扶持的朋友。」

「拜託你了瑞絲，如果回到原本的世界就意味著我們要分離對吧？請讓我……請讓我重新來過吧，這一次我一定會好好過日子的，拜託你們，再陪我一陣子。」

淡出你的人生嗎……瑞絲淡淡複述著這句話。

鈺佳雙手合十低著頭，瑞絲則讓他的頭輕輕靠上她的肩膀。

「你會改變心意的，不過我想柏亞和魏甯也很需要幫助呢，這次真的會好好陪著你喔，不會再丟下你不管了。」

他曾經丟下我不管過嗎？縱使鈺佳不明白瑞絲的話，還是沉溺在他的溫柔之中。

終究，鈺佳選擇了逃避、選擇這條陰錯陽差重啟人生的路，而他將要去勸說另一個正打算放棄人生的人。

因為至傑不是被神選定的「主角」沒有神明的恩惠得以重啟亂七八糟的人生，卻要受到僥倖偷生的鈺佳諫言，鈺佳怎麼想也只是愈發諷刺。

但如同瑞絲做的，即使再晦暗，至傑仍舊在他心中留塊位子，鈺佳能做的也只有將那份自以為是的關愛，毫無保留地灌在至傑頭上，剩下的路，還是要留給至傑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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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邊緣人不受神明眷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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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邊緣人不受神明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