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我是病態的垃圾,沒有生存價值。我望向堆積在玄關口的那兩堆垃圾,臭味始終掩蓋不掉。在那堆垃圾中,有泡麵的碗、菸屁股、擦嘴的衛生紙,以及無數飲料的瓶瓶罐罐。當然,也包括酒。直到現在,我仍無法放棄酒精,或許是人生到了某一種低潮,只能靠酒精麻痺自己、忘記人生的倉促。我想起了以前追樂團的情景,有時在昏暗的地下室、有時在別墅的天台上、有時在辦公大樓前的廣場,有時則在地獄的盡頭路。我看著數名年輕男女在陰暗的角落交尾,就好像野生動物一樣。轉頭看向自己,自己並沒有愛的人,只有無數的菸疤陪伴我度過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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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我以為活到這年紀就不會再悲傷了,但那傢伙走了之後我確實難過了一會兒。那傢伙是我丈夫,我們是在一場獨立樂團演唱會上認識的。記得,那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超小團體,每次演唱會來的人數都不到二十人。而他,就這麼剛好來到了我身邊。我看見他滿是鬍渣的下巴,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父親他死前也留了一絡鬍鬚。或許是因為戀父情結的關係吧,我很快便和他墜入愛河,不到兩個月便結婚了。然而,那才是惡夢的開始。他不喜歡洗澡、不喜歡洗衣服、不喜歡用報紙接腳指甲、不喜歡我嘮叨、不喜歡上床、不喜歡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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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我們都不說話,兩人寧願將時間都花在望向窗外的那棵山毛櫸發呆,一邊吃著沒味道的烤土司,那副模樣很是噁心。我們散發出人類的臭味,曾經以為自己與其他人不一樣,最後才知道,我們只不過是僅次於笨蛋的笨蛋罷了。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我懷孕了。明明已經好久沒有上床,但它就是發生了。我不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不喜歡跟人上床,無論男女。但就是懷孕了,這是為甚麼呢?我不知道。當我懷孕時,我開始戒菸與酒、開始試圖當個成功的母親、開始用莫札特進行胎教、開始注重養身。我曾以為,一個新生命的誕生會讓我們的婚姻有所不同,但答案是否定的。越多的人產生越多的垃圾,我、那傢伙、女兒都只不過是垃圾桶中的一枚紙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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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傢伙帶女兒離開後,我居然鬆了一口氣,覺得好像有甚麼大石頭放了下來。簽完離婚協議書的那個晚上,我獨自坐在房間內抽著香菸,聽我們初次見面時的那首曲子。就這樣,密閉的空間內煙霧繚繞。等到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殺用的木炭燒完了,在身體變得通紅前我後悔了。我將窗戶打開、撕開門縫上的膠帶、點亮燈光和風扇。隨後,一個人默默走去陽台。我望向城市對岸的海,年輕時曾夢想有一天能夠去對面,度過一個寒冬。那晚,我吞下了十二顆史蒂諾斯,睡到了隔天中午才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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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第一次見到門是在十二月的午後,我獨自一人在客廳喝著涼透的熱咖啡,一邊感嘆人生是不是就這樣了。此刻,天空飛過一隻白鳥,我叫不出牠的名字,只知道那近乎透明的羽毛似乎落在小鎮對面的群山上頭,牠長得很像烏鴉,只不過是白色的。我想起了結婚那天穿的白無垢,明明應該潔白如霜的,卻有著洗不掉的菸漬,這點讓我很是困擾。然而,大家就好像沒看到一樣,對此視而不見,即便我提出抗議也被眾人駁回。結婚那天的狼狽,被深深刻印在結婚照上頭。那張照片,早已被我摺成熄菸的小紙盒,用來裝剩餘的菸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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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那傢伙與我離婚了,並把女兒的扶養權也一併拿走,留給我的就只有這間在郊區小鎮的房屋。偶爾,我會大費周章地煮一碗冷蕎麥麵給自己,多的部分想要留給不到五歲的女兒,但她已經不在這了。我慢慢將蕎麥麵吞入喉中,總覺得有點太鹹了。剛開始,我以為是我做的二八蕎麥麵比例不好,但漸漸才發現似乎是心情的緣故,眼淚總流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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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殘,拿美工刀割出一條又一條的傷口,似乎成為了我的日常。我一邊望著庭院那顆山毛櫸一邊拿刀將左手腕割出口子。有時候,出血的情形很嚇人,但只要拿衛生紙壓住血管五到十分鐘,血就會停止流淌。我究竟是想死,還是不想死呢?這問題我也沒有解答,只知道以痛來代替死亡或許是我現在人生唯一的方法。偶爾,我會輕輕舔拭手腕上的傷口,嘴裏的鹽分讓痛覺更為敏感。我果然是想死的吧!我告訴自己,就活過今年冬天吧!如果可以,將一些難過的事物寄去老家,像是醃梅子、人參乾,或者空的咖啡罐。無論何時,老家都會收留這一無是處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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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我又打開自己放了好幾年的菸盒,裏頭裝著幾隻日本的香菸,我不記得牌子是不是HOPE了,只記得它的味道就好像檸檬草混合薄荷一樣,既嗆鼻又難聞。我默默點起香菸,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吞雲吐霧了。我看著前夫的相片,想起了當初說懷孕就戒菸的誓言。搞了半天,原來所謂的誓言是可以打破的,結婚典禮上說要陪伴我一輩子也是假的。不如,就這樣讓我們兩人虛假到底吧,我如此暗忖。躺在地板上,溫度微涼就好像回到了北部的鄉下老家一樣。明明討厭父母,告訴他們我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但到谷底時,還是只有他們會陪伴我。偶爾,我以為自己還是那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吃著十塊錢一支的麥芽糖,和盜版的可口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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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厭?為甚麼討厭他們?我已經不記得跟他們吵架的原因了,只知道那些大人都是垃圾、那些自以為是的作家也是垃圾。除此之外,那些企業家、銀行員、賣雜誌的、議員、總統都是垃圾。我能感受到他們只能靠貶低他人才能得到成就感,例如我。此刻,我的求職信又被退了回來,即便是最基本的作業員工作也不考慮沒有大學畢業的我。我將履歷摺成紙飛機射向天空,就好像前夫的精液一樣一去不回頭。看著紙張最後斜插在山毛櫸的上頭,沒有造成接訪鄰居的困擾,我內心感到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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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感嘆這和平世代真是無聊的同時,鬧鐘響了起來,告訴我是時候吃藥了。我把大量的精神科藥物配水一起灌入喉中,接著繼續躺在地板上感受風從身上吹拂過的涼意。不知何時,我昏睡了過去。在夢中,天空是漆黑的,上頭看不見一點星子或者月光,而那正是我第一次見到門。那扇紅色的門是間廢棄遊樂園的大門,上頭貼滿了廣告單、紅紙條、情色電話,還有尋人啟事。除此之外,我還看到一張照片,那是小時候的我與家人在遊樂園玩旋轉木馬的相片。頓時,我感覺到好懷念,就好像回到小時候一樣。我慢慢推開生鏽的大門,進到遊樂園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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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討厭遊樂園了,那裏是垃圾男女的聚集地。每個懷抱夢想的年輕人都嚮往一個夢幻的世界,就跟年輕時不懂事的我一樣。我故作嘔吐的姿態,假裝自己已然是個大人了,好聲好氣的請求真實的自己接受虛偽的自己。這座遊樂園不大,反倒覺得有點小,就好像社區的公園一樣,讓人感到煩躁。我用牙齒將嘴唇咬破了一個洞,用這種痛告誡自己不可以喜歡上這裏。我找了找身上的口袋,美工刀並沒有帶在身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通行證。上頭有我的名字,還有醜陋的照片。直到現在,我仍不喜歡自己的長相,所以我將照片撕了下來並扔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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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遊樂園燈火通明,有許多戴面具的男女正在裏頭跳舞,就好像嘉年華會一樣。我看到穿布偶裝的工作人員默默遞上一副面具給我,那是狐狸的面具,有著東洋神怪風情的半臉面具。隨後,他們拉著我走近遊行的隊伍,盛大的煙花在此迸發開來。我望向天空,七彩的火光燃燒天際線上的氧氣,不斷釋放的氫氣球也跟著煙花往上飛去。在這裏的每個人都在讚嘆世間的美好,讓我頓時忘記了孤單。我也曾幻想跟那傢伙在一起,這樣奢侈的夢想讓人感到疲倦。我討厭幸福、我討厭歡快、我討厭家人、我討厭自己、我討厭這座城市、我討厭大海、我討厭山林、我討厭那些吱吱喳喳的接訪鄰居、我討厭自己的女兒、我討厭討厭微笑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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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光了手中的奶油爆米花,在桶子底部有一把小刀。我看向遊行的隊伍漸漸離我遠去。時間不早了!遊樂園的鐘聲告訴我,是時候離開了。我將面具交還給布偶裝人員,他摘下頭套後便成了我的前夫,我將刀子捅在他的肚子上頭!看向他的血液不斷流淌,就知道這不僅僅是場夢。拔出刀子後,我頓入人群之中,造成了恐慌。這或許才是我想要的!一個痛苦且扭曲的發洩管道。不知何時,我的身體搖搖欲墜,昏睡了過去。直到現在,我仍不記得進入人群後的我剩下了甚麼。醒來,我的側臉麻木,上頭還掛著一條口水。除此之外,手上都是木頭凹凸的紋路,看起來十分狼狽。我伸了伸懶腰,看向天空,果然不是晚上。那麼,剛剛那個夢的真實感究竟是甚麼呢?我無法確定。只知道若不是那場夢,我可能會今天一整天都無法入眠吧。我摸了摸手邊,才不經意地發現手中握了變形的名片,那不是遊樂園的通行證,而是某種不能言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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