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魔與英雄 - 內心

我是玄野航平。有人說我是幼稚鬼，不懂得看人臉色，做事雖然都會完成，但不會超過別人的期待，永遠只完成百分之一百。做好分內的事情後，就算別人出了什麼差錯，絕對不會逾越自己的本事，換言之等於不會幫別人任何一點忙。

我在何時何地才會改掉這個壞習慣？拓也只是笑笑回應我：「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哈哈，人都是自私的啦。」

我清楚這是他一貫的作風，換作任何人問他一樣的問題，他也會回答同樣的話。懂得見風轉舵，提升同事間的氛圍，正是他的拿手強項，不管人際關係刮起多大的巨浪，他總能避開並抵達目的地。

山田拓也是我的同事兼好友，並且是個自私的男人，我常暗地裡這麼想。因為他做出的行為，對其他人也會做，不會因為我是好友就有不同的待遇。在同事間游刃有餘，每當我看到他和別人交際的樣子，都感到莫大的痛苦。我覺得他忽略我的感受，只顧著照顧那些人的氛圍，自私到了極點。

我平常的行為、思想、說出口的話都很幼稚。他很常對我開這樣的玩笑。約莫在去年，這個玩笑被狠狠打破，我們大吵了一架，他嘴中傷人的話語，讓我說不出話來。

我冷靜而又喪氣，並沒有大喊大鬧。隔天起床，我才發現枕頭濕了一大塊。「啊，原來人也會哭。」喃喃自語的我萌生了奇怪的想法，在內心的哀嚎中，出現一種可怕的想像。

我從沒見過拓也哭過。

據說人一生會流20瓶1.5公升的寶特瓶那麼多的眼淚，不，這個數字不單純只有哭過的眼淚。我想說的是，身為好友的我，從沒看過他難過，或許我認識他以來，他沒有傷心過。

但我不知道。我事到如今想起我不了解我的朋友，這十分可怕，可怕到我想要彌補。

從不幫忙的我，第一次幫他修改了企劃書。結果卻是背叛，現在想來，原因是為了升職嗎？是吵架後的報復吧。

這些是我的一廂情願。我不了解拓也這個人，再怎樣推測他的心思也沒用，正如他的評語，不會察言觀色、不懂人們的想法。

英雄也會背叛。腦中有個朦朧的聲音，迴盪不絕。我認為這是兩種相似的東西，背叛這個詞語引起連鎖反應，影響我的一生。現實中，在還沒成為我夢想的英雄前，我已是殺人犯。

間接殺人犯。我覺得我有錯，卻不痛苦，跟拓也吵架來比，自責並不深刻，在我準備將煎熬的刀刃刻進心底時，有另一個人的出現，使之未發生過。

回過神來，心底的刀刃消失無蹤，我被她拉著踏進另一個世界。

桐原茜音，我甚至未曾叫過她的名字。面對叫不出名字的我，她想拿走我的心臟，雖然這是她捉弄我的玩笑，是食人魔的她卻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拯救我的她，是英雄。雖然她造成人們的生命消亡，殺了公司老闆，並吃掉，在遇到我之前，身為食人魔的她又殺多少人？她還害我冠上殺人犯的名號，被通緝。我們還要躲避警方，逃離追捕，她還一臉樂在其中，毫不顧忌累得要死的我……乍看之下略顯瘋狂，天底下哪有這樣的英雄呢？

現實不是遊戲，我早已做好過著乏味的生活，一昧賺取錢財的打算。在市售的遊戲越發推出，大眾的娛樂多樣化時，我已過著每天加班，賺來的錢吃緊於生活開銷的日子。她推翻了這一切，讓我體驗了不同的生活。

跟她在一起時，我很快樂……雖然前期怕她怕得要命，但我現在可以肯定。

我真的瘋了吧，思想如此幼稚又莫名其妙。

我坐在破敗房間的地上，右腳腳踝扭傷，這是逃跑途中，她將我甩上自行車時受傷的。

她蹲在前面察看我的右腳，手上是剛買來的藥品。鄰近深夜，微弱的光線透過破碎的窗戶和開裂的天花板滲透進來，投射出陰影交錯的圖案在地板上。

我看著旁邊那碎裂的圖案，忍受腳踝的不適。

「對不起啦。」

她道歉了，但我沒有要怪她的意思，如果不是她，我們不可能安全躲在這裡。我累得不想開口，遂用眼神示意我沒事。

她楞了一下，我的思緒開始洄游。我沒有放過這個微妙的反應，在某個地方也有著相像的場景。

「之前我要請妳吃麵的時候，妳也這樣看我。」

「那是啊……」

「為什麼？」

「嗯，你想聽嗎？」

我點頭。她趕忙完成腳上的處理，在我前面坐了下來。

「上次說的旅遊書故事，還有前傳哦。」

「是制服的故事吧？」

「欸？是這樣嗎？差不多啦。首先呢，我是被爸爸趕出來的，我爸爸也是食人魔，我們種族住在某個地方，不在人間。種族有個習俗，就是吃任何動物都不能吃到牠們的心臟，心臟是神聖的象徵。這是流傳下來的傳統，我們會將心臟送給彼此中意的人，結為……」

話說到這，她突然臉紅。

「不管啦，食人魔沒有心臟也不會死。然後，我爸爸搶走了我的心臟。看你嚇了一大跳，這都是我的自作自受，我不怪他。他限制我尋找愛人的自由，我賭氣離家出走。」

「我來到人間後，心想乾脆逛遍各處好了，因為你看嘛，人間都是我沒看過的景色，所以就買了那本旅遊書。」

「我遇過各式各樣的人，你是我遇過的第一個好人……有點好到太不像話，免費提供住宿還有食物，當我說出想吃的東西時，你還會帶我去吃。反正你很會照顧人啦。」

聽著她的話，我自問自己。從幫拓也開始，我似乎想當個會幫忙別人的人，除了想彌補不了解好友的缺口以外，更深的是我不想成為他口中說的「自私的人」。

但現在不同。

家中、電車上、麵店。捉弄我相貌平平，說我通緝照像明星照的她、互相鬥嘴稱呼為鬼還是食人魔的她、不會使用筷子的她，還有她吃麵時開心的臉頰。

「那本旅遊書還在嗎？」

「不見了，之前弄丟了。」

「那我們下次再一起去買一本吧。」

她睜大眼睛。等到逃離成功的那天，我想跟她一起旅遊，雖然可能不會有這時候的到來，但我想抱持希望。

「我想跟妳一起旅行，一直。」

「你可要守約啊。」她想起什麼似的，模仿我的語氣。

對了，最初她在電車上對我做的事情。我伸手比了比自己的左胸處。

「妳把妳的手伸來這裡。」

她狐疑照做，臉紅卻遲遲不退。我心臟的跳動、她手的觸感，隔著一層衣服。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知道啊，而且妳一開始也對我做過。」

「那是，捉弄你的啦……」

「嗯。」

沉默籠罩我們，剩環境音和心的跳動聲，聲響略微寂寞，她的左胸處已沒有心臟。獨奏的我與一聲不響的她，夜晚的涼意灌入其中，伴隨我們的躁熱形成一股溫差。

「我答應你。但是，我沒心還活得下去，你就不行，所以我不拿你的心臟。」

「嗯。」

「你也說點什麼吧？我可是……答應你了。」

「抱歉，我有點緊張，一想到我們從今天起就是男女朋……」

「別說出來，不然我手指就掐進去。」

「嗯。」

「我聽說人類在這時候不是有個習慣，呃，你應該還有話可以說吧？我想聽你先說。」

「什麼意思？」

「啊！算了啦，睡覺！先睡覺。」

我們打了地鋪，儘管有些髒亂，但能找到有東西可以墊著睡就要偷笑了。

廢棄的家具散落在各個角落，大部分已經破損、褪色。一張破舊的全身鏡悄悄立在牆邊，鏡面已經模糊不清，但仍能隱約反射出我們的身影。

她睡在我的旁邊，確認她睡著後，我也閉上眼睛，一面為我們的將來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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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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