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昀手裡捧著茶盞,看著茶水面上折射出自己的面貌,圓圓的杏眼搭配上小巧的鼻子以及與上一世相同的薄唇,這一世明顯比上一世好看太多,前前後後來到這裏已經快一個月了,卻彷彿過了一年似的,就連坐在這裡曬太陽對前世的她來說也是一種奢侈。她晃了晃自己的腳,這種知覺還在的感覺真好,能用腳踏著地面真好,能夠活著真好。
左看右看,珠月怎麼還沒回來,她等的黃花都謝了。雖然是這麼想,她卻一點也不排斥這樣的時間,倒不如說她是真的很享受。看著街上來往的人,從前她只能遠觀,現在的她也終於能夠深陷其中,許多人都只想著遠離塵囂,可她卻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闖入這紅塵俗世間,因為沒有體驗過所以羨慕著,別人一出生便擁有的權利,她苦苦哀求十多年也沒能得來正常人的生活——十六年多的人生啊……於現下而言也好似昨日般。過去了嗎?她一點也不認為那些經歷能夠就這樣過去,愧疚依然埋藏在心底,卻也無從開口,畢竟那可是上輩子了。遙望種種,現在還真的挺像是一場夢的。
忽地,一道尖叫聲自人群中傳來,蘇子昀看向聲音的源頭,只聞一高亢的少女聲音道:「給我打!」
聽到這句話蘇子昀就想著不對勁,準備起身過去看,結果卻被方才的小二攔住,蘇子昀有些不耐煩的皺著眉不知對方此為何意。
小二一聽方才那道聲,便知曉是何人在此,看著眼前的姑娘想要圍觀的模樣,不自禁的向對方搖搖頭勸道:「姑娘不是本地人,並不曉得那衡安郡主的嬌蠻霸道,貿然插手,遭殃的可能會是姑娘。」
蘇子昀沉默了一會,她盯著小二的眼睛道:「請你讓開。」
小二一聽就知道蘇子昀是勸不動的主,便低下了頭,只見蘇子昀一個轉身,如瀑的墨髮張揚的飛起,眼神堅毅如磐石,那一幕於日後小二依然記憶猶新。
蘇子昀明白自己前去可能什麼也無法改變,可她卻像隻飛蛾,遇見了火光卻執拗的撲了過去,她沒辦法對某些事情置之不理,尤其還是當年那件事之後,她愈發逃避去面對,也當只有發生了才會勾起這麼一段被她隱沒在深層的記憶。
蘇子昀不是忘記了,是不願意再次想起。
那一場霸凌案——被霸凌的對象曾經是坐在隔壁床的一位少年,因為先天性心臟病的關係被送進醫院住了整整半年,起初她以為那名少年是不愛說話的類型,努力交談了幾次才發現是他根本沒有跟幾個人說過話,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心裡暖洋洋的,每當她沮喪、抱怨時他總是不厭其煩的聽著,偶爾也會說他的日常、他的生活。
可這樣一個好的人,卻因為學校同儕的關係被人欺負,最後引發了急性心臟病去世了。她還記得那新聞鬧的很大,也因為少年的家人真的很愛他,不惜讓那些霸凌者付出一切代價,他們當眾公布了自己的惡行,誣陷、毆打、剽竊……各種想不到的事情都發生在他身上,為什麼上天如此不公——她不是第一次這麼想,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永遠是不解的謎底,她一點也不明白,只因為少年不太會與人交談?只因為他們看不順眼少年所以就能對他做出這種惡劣的行徑嗎?
——她根本就無法認同!
當蘇子昀擠入人群中看見那躺在地上滿是傷痕的少年後,蘇子昀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許是因為衝動燒壞了僅存的理智與被喚醒的記憶在此刻重疊,她似乎在那名少年身上看見當年的他。那名少年艱難的抬起頭,眼神中滿是求救的信號向著人群伸出手,他張開著嘴似乎想說些什麼,聲音被痛苦揉碎,但蘇子昀看出來了——幫幫我,這麼簡單的三個字也無法說出口。
如果,她說人生有如果的話,他在離開前是否也是這樣向著其他人求救呢?人們漠視暴行,容忍惡人。憑什麼?那樣一個會對著她笑著問早、同她開玩笑、說著外頭趣聞、說著自己未來理想的少年,就這樣被活該枉死?他對人生有無數的希望,她看見少年墨色的瞳中有光,刺眼的讓她也重燃起活下去的念頭,那是她那一輩子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她此生的最後一個朋友。蘇子昀握著拳頭的手越攢越緊,就連圓弧的指甲在掌心間留下了印痕也全然不知,她知道這麼做的後果,也知道自己應該冷靜,地上的那人跟她非親非故,這麼做無疑是將自己推入火坑。
蘇子昀默默地低下了頭,她鬆開了握緊的手,她知道自己什麼也做不到,自己終究是魯莽了。自不量力,可笑又可悲的她也成了漠視暴行的其中一人,她轉過身想要離開,只聞人群又一聲驚呼讓蘇子昀好奇地轉身,一入目便是熟悉的人。
「軒轅……鄞……」蘇子昀被他的出現驚訝到不自覺的喃喃著對方的名字。
還未等她那一句「你怎麼在這裡」說出口,就見軒轅鄞道:「無故欺凌百姓,未曾想過衡安郡主如此刁蠻。」
衡安郡主一聽嚇得跪坐下來急忙道:「二、二皇子殿下饒命,衡安是有理的!」
「理?本皇子方才就在不遠處的酒樓樓台上看著,這平民倒也沒做什麼事,該不會衡安郡主你又無故挑事吧?」軒轅鄞冷冷地說著,也不顧衡安郡主跪拜地面時恐懼的神情,自顧自地道:「衡安,你知聖上賜你名的意義在哪嗎?」
「行事衡情度理,生活平安且過。」軒轅鄞緩緩地說著,「可看看你是何種模樣,怒目橫眉,哪有郡主的教養存在!」18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ir79bqMS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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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一句軒轅鄞幾乎是大聲喝斥著衡安郡主,衡安郡主被斥責的一言不發,低著頭連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的喘聲太大,面前那人又發怒於她。這或許是衡安最沒有顏面的一日,因為她知道那群窮酸的賤民們還在意旁圍觀著,取笑著她落魄的模樣,心有不甘又如何?面對皇威,她這小小的郡主又有何用,也不過是任由這些天家人踐踏罷了。
「本皇子會上報父皇,衡安郡主近日還是別出門的好。」軒轅鄞說完話後,便朝著蘇子昀走了過去。
蘇子昀看著軒轅鄞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只是輕聲地喊了他的名字。
「軒轅鄞……哎呀!」
蘇子昀剛說完,自己的額頭便被眼前的人狠狠彈了一下,痛的她直喊:「你幹什麼!」
「出門都不跟人說,是想自己偷偷逃跑嗎?」軒轅鄞依舊是那副冷冷的模樣,一如初見。
「啊?可我今天是休假耶!」蘇子昀瞪大著眼睛,用食指指著自己道。
「劍鴻庄庄規,第十二條,凡是出入劍鴻庄須告知庄主或軒轅昭。」軒轅鄞忍下心中的煩躁,有些不悅的雙手環抱著胸口道:「我想你應當沒有看庄規。」
「……」蘇子昀原想辯駁的,但軒轅鄞說的的確是大實話,這下換她糗大了。她有些彆扭的絞著自己的衣袖,最後憋出了這麼一句話「我下次會說的……」
「饒你也不敢有下次,畢竟你要再偷跑出去也沒有人會來找你。」軒轅鄞轉過身子正準備走,蘇子昀連忙拉住他的衣角道:「等等,你這話什麼意思?」
「這一次是皇叔拜託我出來找你的,大哥只聽庄主的,剛好庄主不在,皇叔勸不動大哥,所以跑來求我。你最好知道分寸些。」
「抱、抱歉,我給你們添麻煩了。」蘇子昀有些內疚,回去一定要好好熟讀庄規,不能在鬧烏龍出來了,「不過可以等等嗎,我的婢女還沒有回來。」
「麻煩。去哪了,我派人去找。」軒轅鄞嘆了口氣,卻還是吹了哨喚人來,黑衣人突然出現在軒轅鄞面前,蘇子昀看得有些嚇到,軒轅鄞也不理蘇子昀只對面前的黑衣人吩咐道:「找人,她的婢女,要快。」說完後,那黑衣人便馬上消失了,蘇子昀眨眨眼有些難以置信這真的是人可以到達的速度嗎?
一時之間兩人無語,蘇子昀左右張望著,發現方才的人群也散了開來,但那個被軒轅鄞稱作衡安的少女依然跪坐在地面上,她有些不解的看了軒轅鄞,卻發現這個人居然在閉目養神。
怎麼辦,好想打這個人啊。
「喂。」蘇子昀開口喚軒轅鄞,但軒轅鄞不知怎地也沒有回復她,於是她又開口喊了一次,「喂!」
「喂什麼,不會叫名字?」軒轅鄞睜開眼看著蘇子昀,從眼神中很明顯看的出來他很不高興,非常的那種,蘇子昀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兩聲道:「那個,不用理她嗎?」蘇子昀一邊說一邊用眼神暗示衡安的跪坐的方向,軒轅鄞自然也向著蘇子昀指的地方看去,看見衡安郡主還跪坐在那就覺得生氣,但忍下怒意道:「不用管那種人,先管好你自己吧。」18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c12mLYGq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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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安聞言,這才回過神來,抬起頭便看見方才訓斥她的二皇子正同一個她未曾見過面的女孩兒談話,但她卻無暇顧及這麼多,若這件事報予聖上那,父親知道後她一定會死的,她不能讓二皇子上報,至少、至少要讓二皇子改變心意!衡安郡主站直了身軀,走到了二皇子的身前跪下道:「衡安懇請二皇子殿下饒命,請您高抬貴手不要向聖上稟報……」衡安顫顫巍巍的等候著面前的人回心轉意,但衡安不知道的是,她實在高估了二皇子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