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法國文化協會，剛看完電影大師奇洛李維夫斯基的「四個夢」，觀看這部電影的感覺像做夢，看完後的感覺更像夢醒，我試著回想電影的情節，但記得的總是不多。我再試著從記得的片段之中找出一點意義，但更覺得那是個難解的謎團。這部電影的四個部分，就像是一晚的四個夢境，既連續又分離，好像有關係又像各自獨立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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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朱仙雪，臨床心理學家，在社會福利署心理輔導組工作超過二十年，經驗相當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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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藝到來城門水塘以東近針山一帶水塘區的事發地方，見到那名報警求救的男子黃叢攤死在地上，手提電話丟在一旁，男子呼吸均勻正常但脈博十分微弱，似乎，這位男子經已休克了一段時間，馬藝立刻在現場為黃叢進行急救，由於他們的位置偏僻加上山路崎嶇，救護車不能到達，他的同伴於是通知報案室要求飛行服務隊立刻前來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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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叢在醫院往了五日，被診症為過度抑鬱，並有嚴重的驚恐症狀，需要轉住療養院休養，由社會福利署的臨床心理學家作心理的跟進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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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黃叢的個人背景和心理分析，我眼有些累，需要早些休息，明天這個黃叢，上午九時便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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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明天便已到來，黃叢未到九時便來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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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睡不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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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已經是第十四天了，斷斷續續，睡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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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要放鬆自己，什麼也別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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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一合上眼就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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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日間做多些帶氧的運動，盡量使自己疲勞，夜晚應該會睡得好。上個周末你有去跑步嗎？」 「健健身，鍛練一下體格，再去做個facial，你的外型將會更加吸引。」 我眼前的黃叢滿面鬚根，膚色暗黃，穿一件風衣色澤鮮紅，看上去十足的乾柴燒著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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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行，試過好幾日了，一閉上眼睛，就想起當晚的情景。即使勉強睡得著，不夠一刻鐘便會驚醒，那個情景又在腦海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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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你的情況算很嚴重了。」 我見他兩眼浮腫，眼袋垂下，眼圈深黑，十足一隻熊貓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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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前，試試做一些減壓的練習，放鬆心情，腦裡哼些輕鬆的音樂，什麼都不要想。不如，我們現在就來試試，看看對你是否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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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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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你先要坐得舒舒服服，全身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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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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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你要將肌肉收緊，由腳趾開始，將腳趾的肌肉收緊，然後，小 --腿 -- 的 -- 肌 -- 肉，然後，大 -- 腿 -- 肌 -- 肉，然後，屁 -- 股 、 雙 -- 臂 、 手 -- 指 ，然後，腰 -- 腹 、 肚 -- 腩 、 心 -- 口 、 頸 -- 項， 然後， 臉 -- 皮 、 眼 -- 皮 、 鼻 -- 子 、 咀 -- 唇 ， 將它們全 -- 部 -- 都 -- 收 -- 緊 ， 全 -- 身 -- 都 -- 盡 -- 量 -- 收 -- 緊 ， 收 -- 得 -- 緊 -- 一 -- 緊。」 在輕音樂的配合下，我用極之温柔，極其緩慢的語調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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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約一分鐘過去，我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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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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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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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現在將肌肉慢慢放鬆，由面部肌肉開始放鬆，眼 -- 皮 、 鼻 -- 子、 咀 -- 唇，然後，頸 -- 項 、 心 -- 口 、 肚 -- 腩 、 腰 -- 腹，將它們 -- 放 -- 鬆，然後，手 -- 指 、 雙 -- 臂 、 屁 -- 股 、 大 -- 腿 、 小 -- 腿，將你的 -- 肌 -- 肉 -- 完 -- 完 -- 全 -- 全 -- 的，盡 -- 量 -- 放 -- 鬆 ， 放 -- 得 -- 鬆 -- 一 --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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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分鐘過去，我再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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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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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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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接著下來，我會向你描述一些情景，如果你腦海中出現了我所說及的那些情景，你就點一點頭，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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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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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我們現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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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很舒服的三座位絲絨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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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白色長毛的波絲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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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樽冰凍的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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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將這支冰凍的啤酒貼在臉旁，感覺它的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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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兩旁長滿樹木的小路，地上舖著厚厚的從樹上飄落的黃葉，樹枝上長著很多青色的嫩葉和綠色的幼苗，你走在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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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天色蔚藍，天上有白雲朵朵，你躺卧在草地上，享受著從白雲與白雲之間照射下來的陽光，感受它的微温舖在你身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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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說完一段說話，黃叢都點頭回應，然後，就是五秒多鐘的靜默，因為我要給黃叢有空間去消化，讓他在腦海中完全的投入在那個圖像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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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剛好四十，畢業於英國雪菲爾大學，是位經驗十分豐富的臨床心理學博士，駐大澳療養院心理輔導部任主管階級，隸屬社會福利署的臨床心理組，主力行政管理工作，偶爾也會輔導住院病人的心理障礙和情緒問題。我人很隨和，同事說我性格温文，有同理感，富惻隱心，對 client 關心對朋友真心，深得他們的尊敬和愛護，我專業，並且堅持嚴格的操守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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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叢因特別原因，兩星期前由北大嶼山醫院轉來這裡大澳療養院接受觀察和定期的心理諮詢。他是我選擇的一個 client，本港的學人將 client 譯做案主，譯得水平低劣，奇奇怪怪兀兀突突，我堅持用 client 這個稱呼，若不懂得英文，我寧願叫他做病人或者當事人，也不會叫他做案主，我就是個這麼有性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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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叢現在非常舒服的半躺卧在我前面的貴妃椅子上，閉著他那眼袋黑得很難再黑的雙眼，按著我的描述，幻想著一幅又一幅非視覺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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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你的手仍然抱著那隻白色長毛的波絲貓，返回那張三座位絲絨梳化，輕輕的坐下，那軟綿綿的座墊，令你非常舒服，使你一無掛慮，全身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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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叢在椅子上，似乎已經睡著了，我頗為滿意。但是，還不到兩分鍾，他那雙眼袋黑得不能再黑的眼睛又打開了，眼球滿佈紅絲，眼神有點失望，正如他面前的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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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嗎？」 我柔聲地問，答案已經心裡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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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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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夢見當晚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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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根本無法睡著，無法進入你所說的畫面當中。初時的還可以，絲絨梳化和波絲貓都很舒服，有真實的感覺，令我暫時忘去腦海中那可怖的面孔，但是，你接著描述的情況，使我不自禁的，起了另一種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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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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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哀傷！？ 你知我現在是在被強制住院治療，還有不知幾多個月我要留在這裡，我的感覺怎會良好？ 我的情緒怎會放鬆？ 我沒有冰凍的啤酒可以飲，沒有在舖滿黃葉兩旁長滿樹木的小路可以行走，也沒有那從白雲與白雲之間照射下來的陽光可以感受。然後，我發覺，我躺著的不是軟綿綿的絲絨梳化，手掌也沒有摸著那隻長毛的白色波絲貓，你所說的一切一切，我都曾經享受過，現在卻被困在這裡，我怎能不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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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知道這個黃叢是有所感觸，還是很聰明的幽我一默，然而，我的專業告訴我，要絕對相信我的 client，要急他的所急，想他的所想，黃叢要的是睡覺和休息。於是，我向他建議一種最通用的鬆馳神經減壓方法，這種方法很簡單，不需要什麽技巧，只需要一個吊咀，一般都很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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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黃叢，我們試試另一種方法，是一種非常簡單的自我催眠，你可能曾經試過，即使你未曾試過，也一定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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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即管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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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請你再閉上雙眼，再用剛才的方法，使全身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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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再將全身放鬆。當你覺得全身經已放鬆時，請你點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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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叢非常認真的，照著我的指示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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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五分鐘過後，黃叢點了點頭，向我示意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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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請你幻想出這個畫面：你在一個很大很廣濶的草原上，那裡有一個用木欄圍著的圓圈，那是一個欄柵，欄柵只有一個出口，欄柵裡面有一大群綿羊，綿羊有白色的羊毛，很白，很綿，很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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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開那唯一的出口，讓欄柵裡面的綿羊慢慢地，一隻一隻的走出來。你站在那欄柵的出口處，當綿羊一隻一隻，慢慢的走出來時，你把你的手，輕輕地，撫摸羊身上白色的羊毛。軟軟綿綿的，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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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你一隻一隻的數著，由羊圈出來的綿羊數目，一隻、兩隻、三隻、四隻、五隻、六隻、七隻、八隻、九隻、十隻、十一隻、十二隻、十三隻、十四隻、十五隻、十六隻、十七隻、十八隻、十九隻、二十隻、、二十一隻、二十二隻、二十三隻、二十四隻、二十五隻、二十六隻、二十七隻、二十八隻、二十九隻、三十隻、三十一隻、三十二隻、三十三隻、三十四隻、三十五隻、三十六隻、三十七隻、三十八隻、三十九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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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叢真的在閉目數羊，樣子很認真的非常投入，漸漸地他真的睡著了。我滿意地讓黃叢躺在我面前的人造皮貴妃椅子上小睡片刻。要見的個案實在太多了，只十五分鐘後，我便叫醒黃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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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方法似乎對你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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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似乎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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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今晚再試試，睡前用這個方法，數數綿羊，明早九時再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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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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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能有個甜睡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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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朱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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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黃叢的確睡得好，他再沒有被那個惡夢驚醒過，那個女人的面孔，再沒有在他的夢中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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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卻睡得很不好，我發了一個夢，我被黃叢發的那個惡夢驚醒，黃叢夢裡那個女人的面孔，開始在我的夢中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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