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線木偶 - 第一章

（1）

閃光燈閃過一片炫目白光，把女人奇妙的姿態拍了下來。

躺在地板上的女人奇異地曲起一條腿，黑色性感睡衣的下襬卷縮上來，露出一截大腿，有點像荷里活裡那些常常看到的香豔鏡頭：

美豔的金髮女主角躺在酒店泳池旁的沙灘椅子上曬太陽。偶爾伸出手拿起旁邊冰涼高身玻璃杯放到唇邊，吸吮裡面淺綠色或淺紫色的飲料，冰塊咂咂作響。

好綺麗的一個畫面，營造了人世間的安逸奢華。

只是不同的是，那些百美千嬌、風情萬種的女主角接下來通常是戴著墨鏡，輕輕歎息，然後閉上眼睛假寐，隱約可見眼皮上的睫毛顫動。

而不是像眼前這個仰臥地上，臉龐側過一邊的女人，瞪著一雙眼睛凝視著空虛，眼睛眨也不眨。

電影裡本來象徵熱情如火的紅唇，亦被女人似在吶喊、半啟的嘴巴取代。

美女和屍體，兩者本來應該南轅北轍，此刻竟然也會展現出驚異的相似性。

兇殺組的探員拿著相機一邊照相搜集證據，心裡一邊為自己的發現暗暗稱奇。

（2）

因為這件敏感的兇殺案，連城取消了最後兩天假期，立即趕到案發現場。

早他一步到達的同僚對他說「不好意思，城叔，破壞了你的悠長假期。」時，淡淡地應了一句：「不礙事，反正我也悶得發慌。是怎樣的案件？」

「初步估計，死者遇害時間為凌晨四點左右，死因是遭勒斃。當然，詳細情形還要看法醫報告。」

一邊聽著李德明報告，連城蹲下來打量屍體。四個小時之前，眼前的死者還是個活生生的女人。

發現女死者的時候，她不是死在床上，而是倒斃在床邊。連城戴上手套，輕輕撥開覆蓋在女死者臉龐的頭髮。

本來的濃妝艷抹在臉上被眼淚糊成一片，加上其死不瞑目，驚駭的表情，形成詭異、哭笑難分的模樣。

四個小時之前，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連城站起身，問維持現場秩序的軍裝警員：「是誰報案？」

「是鄰近B座單位的姊妹在今早七時許報警。」警員恭敬地回答：「你們兇殺組的同事在幫她套口供。」

即使屬於不同管轄範圍，連城的名字在軍裝警員中仍然嚮噹噹，是值得尊敬的前輩。連城平靜地點點頭。

案件有點敏感，連城心裡苦惱，是傳媒見之立即雙眼發紅，喜歡大肆渲染色情和血腥的「妓女兇殺案」。

案發現場是在舊社區裡某幢唐樓的閣樓，三個相連的單位，鐵閘上方都各掛上一條霓虹燈，方便色途老馬按圖索驥，不會錯按門鈴。

幽暗的走廊，最接近樓梯的是A座接下來是B座，C座在最裡面。

這些小隔間的獨立套房是妓女接客的地方，俗稱所謂的「鳳樓」。每間小隔間只能待一位妓女，超過一位的話就會被控告經營賣淫場所。這種情形下，她們只得單獨應付，開門讓陌生人進內，遇上的究竟是什麼人根本不得而知。

「連窗戶也沒有……」連城聞到房間裡有一種空氣呆滯、發霉的氣味，環顧四周。

早上八時，是一般市民外出買早餐，上班的時間，忙碌而充實地展開一天的生活。這間光線不足的套裝卻似仍停留在昨晚，一片了無生氣。

「得快點幹活，不然記者來到之後又要引起一陣混亂。」

收到報案電話之後，兇殺組於十五分鐘內已經到達現場展開工作，不過記者的速度有時同樣快得驚人。

這時，一個西裝畢挺的男子佇立在門廊外，負責看管現場的軍警向他敬禮，讓他走進來。連城盯著他，對這個人沒有印象，只是肯定他不是傳媒記者。

赫然看到地上的屍體，那男子好像毫無心理準備似地，立刻握拳捂住嘴。屏住呼吸，臉色剎白，似被眼前的景象震懾。

剛剛跟他敬禮的軍警看到那男人的窘狀，板著的臉孔忍不住露出一絲嘲笑的神情。

那男子整理一下心情，目光與連城相遇，逕自走過來。連城這才留意到，那男人胸部掛著警方的証件。

「你好，連城警官，我是鍾紀彥。」那男子作自我介紹，伸出手跟連城握手。「兩天前剛來到兇殺組報到。抱歉來遲了，來不及第一時間趕過來。」

連城微微點頭表示理解。「你怎麼知道我就是連城？」

聽到這個問題，鍾紀彥認真地回答。「剛上任時我已看過你的檔案資料。你的功績可真彪炳，讓人印象深刻。」

「是嗎？」連城心裡納悶，為什麼這個人可以隨意翻看他的資料，不由得多打量他兩眼。

大概三十多歲，看上去似是嚴以律己的人，但直覺告訴他，跟年紀無關，這個年輕人缺乏某些氣質，不是幹兇殺組的材料。

「你現在不是正在休假，應該後天才上班的嗎？」鍾紀彥問，似是對連城的一切瞭如指掌。

「剛一下飛機，楊警司打電話來說發生了命案，如果我沒事忙的話，最好取消餘下的休假回來處理這宗案件。」連城半調侃地說：「我沒事忙，就趕過來了。」

鍾紀彥對自己取消休假似乎暗暗鬆了口氣，這個人對眼下的環境有點緊張。

這時，負責替現場拍攝照片、搜集證據的李德明握著數碼相機走過來。「城叔，忘記跟你介紹，鍾警官現在是我們兇殺組指揮官……」

「我們已經互相打過招呼了。」連城打岔。說起來，休假之前的確已經收到消息，本來的指揮官將調往另一個部門擔任更高階的職務，兇殺組負責人的職位會另外有人接任。

一來突然被取消休假，立刻回來處理案件，一時之間狀態還未完全恢復，二來鍾紀彥實在太年輕，連城沒有想到，他就是來接任的負責人。

「阿波呢？」連城問。

「他在B房跟報案人套口供。」李德明說。

「情況如何？」

李德明搖搖頭。「女人做生意的地方，任何人都可以任意出入，很難收窄追蹤範圍。不過沒有破門而入的痕跡，應該是死者讓兇手進入單位。」

「追查女死者身份，看看跟誰有錢銀和感情瓜葛。」

「知道。」

下達命令之後，連城又去忙他的搜証工作，把新上司丟到一旁。

明明鍾紀彥才是兇殺組指揮官，但所有人都不自覺地把他視為初生之犢。幸好，鍾紀彥看上去似乎不以為忤。

連城仔細地察看房間裡的每件物品。床頭櫃上擺著一卷廁紙，以及一個玻璃瓶，裡頭裝滿整整一瓶避孕套。

連城拉開抽屜，找到一個廉價手袋。他對這個手袋似乎頗感興趣，把裡面的東西倒出來。

「有什麼可疑之處？」鍾紀彥問。

鎖匙、頭痛藥、紙巾、化妝品之類的瑣碎東西散佈在桌子上。連城目光凝注在這些東西上面，似乎它們能夠發出聲音，告訴他究竟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似的。他的神情無比專注。

過了好一會，連城才回答：「皮包裡沒有錢包。」

聽到這句話，鍾紀彥再看了桌子上的東西一眼，的確，一般女性攜帶的物件都在手袋裡面，偏偏最重要的錢包卻竟然不在裡面。

「所以是劫殺案？」

連城喚來一個警員，要他把桌子上的東西都一件不漏地放入証物袋，然後才回答問題。

「有意劫殺抑或是闖進來的瘋子臨時起意，誰知道？」連城環視一下凌亂的房間。「不過兇手可能是第一次犯案，很可能殺人的時候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麼。」

鍾紀彥聽完這句話之後，露出有點不可置信的神情。

「詳細的死亡報告要等驗屍官交出來才看到，但在仵工把屍體運走之前你可以先找找第一手資料。」

連城的目光注視著鍾紀彥。一提起那具屍體，鍾紀彥的臉色再度剎白，蒼白的臉孔連站在門廊的警員也看得清清楚楚。

連城神色自若。「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鍾紀彥喉嚨乾澀。「我從未來過。」

連城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說色情場所，是說兇案現場。」

「呃，是的。」鍾紀彥乾咳，竭力恢復神情。「我是第一次進入兇殺現場。」

連城再打量他好幾眼，眼神裡沒有輕視、評估的意味。

「現場環境留下很多線索可供推敲，例如兇手如果扮成嫖客欺門而入的話，有很大機會會碰過這裡的東西。畢竟來光顧，卻又站在一旁不願碰任何物件，豈不是很不自然？」

「我在學堂裡學過。」

「但現在不是談課堂理論，而是日常工作程序。女死者可能斟了杯水給他喝，那麼，兇手便會在玻璃杯上留下指紋。」連城說著，打開冰箱看了裡面的東西一眼，然後關上。「當然，也有可能是拿紙包飲品招待他，所以，垃圾桶裡可能找到很重要的線索。」

他走向牆邊的一張床，這張小小的床已經佔了房間接近一半的空間。床上只有枕頭，沒有毯子。因為這張床是妓女服侍客人的地方，而不是用來睡覺，有毯子的話反而礙手礙腳。

「如果兇手跟死者發生性關係，被單上肯定會黏上他的毛髮。」連城淡淡地說：「還有，垃圾桶裡往往會找到意想不到的證物。」他把字紙簍裡的東西都倒出來。裡面淨是大量皺成一團的紙巾和用完丟掉的避孕套，以及幾盒紙包飲品。

沒有理會死者和嫖客曾經光脫脫在床上做的種種事，連城蹲在地上，把紙巾和避孕套撥來撥去，分門別類。

「應該有不少人跟你說過，兇殺案自有一套辦事手法。你得盡快跟上我們匆匆忙忙的步伐。」

邊說，連城又站起來打開冰箱，裡面只不過是一些尋常的事物，沒有什麼具啟發性、成為破案關鍵的東西。幾罐汽水和兩盒微波爐食品。出乎意料的，竟然沒有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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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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