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線木偶 - 第二章1

（1）

女死者張麗雲，四十六歲。推斷死亡時間為九月三十日凌晨四點左右。致命原因是頸部遭勒斃。眼球血管爆裂、左額角和兩個膝蓋均有傷痕、手腕有瘀傷，估計死者遇襲時曾經劇烈掙扎。

陰道有劇烈性交跡象，但鑑於死者職業性質，以及身上其他部位沒有相應的傷勢來看，難以判斷是否涉及性侵犯。

（2）

「屍體沒有被移動的跡象，但現場發生過打鬥。床鋪被扯亂了，放在櫃子上的化妝品、藥品之類的小物品散落地上。」

陰暗的會議室裡，連城向在場七個組員報告最新調查成果。

「看上去似是張麗雲掙扎、逃離不果，被兇手推倒，壓到床上，然後被放到床邊的毛巾從後面圈住脖子，窒息致死。」

「大概是嫖客看到抽屜裡錢包的現金，而動了殺機吧。」阿波提出見解。

「反過來說，會不會兇手早就盯上張麗雲，藉機進入室內行兇？」

「如果是這樣，兇手不會隨手用毛巾作兇器，而是使用預早準備的武器吧。」

連城向阿波投以讚許的目光。

「現場有搜掠過的痕跡，不排除行兇是為了盜竊。根據隔鄰妓女描述，張麗雲每天開工的手袋不見了，可以變賣的手機卻被留下。所以，兇手可能對手機不感興趣，也有可能是匆忙之下遺忘了，是個慌慌張張的生手。調查時不能忽略這一點。至於還有沒有什麼貴重財物不見，從死者兒子口中得不到半點線索。」

連城說完，隨手關掉旁邊的投影機，投射到牆壁白板上的一張張現場照片也隨之消失。站在房門旁的阿波伸手開燈。

剛才那些呈現張麗雲身體上各種傷痕特寫，不能在報紙上刊登的照片，對在場的人似乎沒半點影響。

「動機還是傾向謀財害命？」李德明問。

「還不能這麼快斷定。對於兇殺案，第一條問題永遠是：有什麼人想殺害死者？然後再深入思考，兇手是臨時起意或是有計劃？」

連城邊說邊將文件分發給在座各組員。「殺人動機還未有頭緒，檔案裡有同僚搜集來的全部資料，大家分頭繼續深入調查死者認識的人，看看誰有殺人動機。先從身邊的人際關係、金錢、感情、恩怨著手。首要任務，是將張麗雲的人際關係統統攤在桌面上。」

組員們開始埋首研讀分發到的材料。連城繼續說。

「鍾督察臨時被楊警司召見，所以今次先由我主持小組會議，下次將由鍾督察接手。」

所有人停下了動作，抬起頭注視他。

「所以說，那毛頭小子就是我們兇殺組的新領導哦？」阿波問。

「正確說法是指揮官。」連城坦然地點頭。

「多年來都是由你擔任指揮，換其他人我們不慣。」剛滿三十歲，加入兇殺組兩年的初階探員嘟囔。他也是組裡資歷最淺，最年輕的探員。

「聽說他是緝毒組的人，為什麼忽然調來兇殺組？」

「情況是有點罕見，但以往也有過先例，尤其是當高層涉及其中。」連城說。

「那即是說有高層從中搬弄，誰？楊警司？」李德明問。

連城給他一個眼神，沒作聲。

「早就猜到署長想換新血，那小子年紀可以當我兒子，我不慣被新手使喚，過程出什麼差錯我可不負責。」阿波說。他慢慢地啜飲熱騰騰的咖啡，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他踏入辦公室的第一天，我還以為是剛從學堂出來的菜鳥呢。這幾天我把他底子摸得一清二楚，這傢伙跟我的老二一樣沒用。」李德明也語帶諷刺地附和。「用兔崽子將我們老油條替換是沒關係，但能否找個勝任的兔崽子？」

「問題是，一看到屍體便魂飛魄散的人怎麼可能走進兇殺組？」阿波問了一條難以解答的問題。所有人也臉色凝重等連城回答。

「我看，」連城臉帶惡意的微笑：「你們不太可能生出像鍾督察如此官仔骨骨的兒子。」阿波聞言即被咖啡嗆到，引來其他幾位組員竊笑。接著連城正色說。

「新官初來報到，鍾督察確實對環境陌生，但這不代表能力不足。既是上頭安排，我們就以平常心面對，好好配合。」

他說完，大家靜下來。「遵命。」阿波半開玩笑地舉手跟連城敬禮。

「阿波，這幾天要多睡一點，養足精神，不要再糊里糊塗。新來的長官跟我們可不一樣。」

「知道。」

連城幾句話連消帶打，將室內尖酸的氣氛沖淡。他清清喉嚨：「言歸正傳，剛給大家派發張麗雲驗屍報告，鍾督察希望在訂下調查方向前大家先熟讀。」他看看手錶。

「距離屍體發現己經過了九小時。如常一樣，把握時間，分秒必爭。」

（3）

一遍又一遍地翻閱法醫部送過來的死因簡報，鍾紀彥有無從入手之感。

「死者頸部的勒痕眼看似是毛巾造成，但要經鑑證科評估有沒有可能由其他兇器做成。」

報告內容證實了他在案發現場的觀察，然而裡面並沒有什麼突破性的資料。

兇案現場的垃圾簍裡找到四個用過丟掉的避孕套，如果不是前一天沒有清理垃圾的話，就代表中秋節那個晚上張麗雲的生意不俗。

兇手在殺害她之前有沒有跟她發生性行為？如果有的話，字紙簍裡的避孕套有沒有其中一個是盛載了兇手的精液？法醫現在應該正進行分析。

張麗雲的遇害時間。凌晨四點？夜深人靜的時分難道真的有人仍然情慾高漲，到處想找女人發洩？

如果其中不是涉及人命的話，聽上去好像荒謬得有點令人發笑。事實上這是一齣悲劇。

睏倦的他收歛腦袋裡的胡思亂想，繼續埋頭苦幹。

（4）

張麗雲丈夫是個七十二歲的老頭。十八年前張麗雲在內地結婚，懷孕之後由丈夫從內地伸請居港。

來港最初幾年幹過酒樓侍應，丈夫退休之後迫於生計，只得從事其他收入更好的工作。

以上是張麗雲簡短的背景、經歷，同時也是作為一個真實的女人，漫長的前半生的寫照。

短短的生平便是鍾紀彥調查的背景。

今天下午告訴李先生，他妻子生前在鳳樓接客時，他的反應讓鍾紀彥心裡難受。

那種神情既不是茫然、迷惘，也不是憤怒，乍看來竟然是一臉平靜。

那不是「那賤婦的死跟我無關」的表情，更正確來說是無奈。

「生活迫人，她在工作的地方遇上非常不幸的事情，但你看看我這麼年邁，家裡需要收入，我又可以為她做什麼？」不發一語的他，臉上的表情這樣訴說。

聽著惡耗，李先生的孤獨無依的眼神有點悲哀。他站起身想斟水喝，握著水瓶的手卻發抖。由於他竭力想表現得跟平日無異，所以鍾紀彥不敢去幫忙。

直覺告訴他，其實父子倆一直知道張麗雲的工作性質，只是大家都不去揭穿，好讓維持各自的尊嚴。

（5）

阿波向連城報告。

「我查過了張麗雲的人際關係，她既沒跟人結怨，她的親友之中似乎也不知道她的真正工作，大家都以為她仍然在酒樓工作。」

「他們現在豈不是全都知道了？」連城問。

「查問時我沒有吐露過半點蛛絲馬跡，只說她的死涉及謀殺，一切仍在調查之中。不過從結果來說，大概也瞞不了多久。」阿波說：「傳媒從不會維護當事人的身份和私隱。雖然不刊登死者姓名，照片上的臉目也遮掩住眼睛部分，但是認識的人還是很容易一眼認出。這種事只要被一個人知道便再成不了秘密。」

連城又問了關於張麗雲感情方面的事。

「跟左鄰右舍溝通過，她不像是捲入什麼桃色糾紛，身邊沒有男人糾纏的跡象，家裡也不曾傳出什麼吵架聲。」

「經濟方面呢？」

「銀行戶口裡沒有多少存款，不過也沒有欠債或者借高利貸的跡象。」

這麼說好像沒什麼線索似的。

阿波淡淡地說：「這種打開門讓陌生人進來的工作本身就充滿了危險，倘若找不到她曾經跟哪些人接觸，事情也就難以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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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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