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個大男人主義的人，總覺得自己是一家之主，應該要掌握整個家庭，包括錢要用在哪裡。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8xzSvU37e
因此小時候只要我考不好，或者誰做錯什麼事情，不僅當天可能沒飯吃，父親甚至不給錢、不讓母親去買食物。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RnpLB9z0d
可那些錢是怎麼來的？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bfTEapW0A
父親會跟親戚借錢，大姐上了大學之後也努力工作負擔家庭開支，父親會用那筆錢來威脅家人，反正只要他不高興，全家都沒好日子過。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730J1WBQN
那時候全家人都很怕他，我想，這一切大概也是他沒有工作後的自卑心作祟導致，可他比其他家長有一個更好的理由不用去工作——他在我很小時就有心臟病。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BLxWE5cVL
醫生說，心臟病不能過度勞累，因此他可以光明正大不工作；醫生說，心臟病的人要吃花椰菜與大蒜等等，因此那之後餐桌上常常出現那些對心臟好的食物；醫生說，心臟病的人不能抽菸喝酒，於是他一夕之間改掉了我從前就一直嫌棄的抽菸習慣，那意志力可謂不得不令人佩服。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Jt0zsXpNE
我想，不工作也沒什麼，反正我終歸還是平安長大了，但總不能把一切的不如意發洩在家人身上吧？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yoDD9xsso
可笑的是，我成長過程裡，總是不停地看著父親的暴怒時猙獰的表情，看著母親瑟縮在一旁不敢出聲，看著姐姐們默默低頭不說話，那時候，誰都不敢違抗他，儘管他是整個家裡最沒用的人。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1sTdeqedd
我常常躲在樓梯上，透著彩色的壓克力牆，眼裡映著那些場景，就像是一齣一齣的節目不停播放，每換到一片不同顏色的壓克力，每換一個新的角度，就換了一台戲劇，只是每一齣節目都上演著同樣的戲碼，怎麼轉台都換不掉，如同我永遠逃離不了的童年回憶。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dwzXep2ww
我害怕父親，也不想母親因為我書讀不好而被罵，因此我小學時總是努力唸書，那時我不理解父親為什麼總是不高興，可現在我明白了——無非也是自以為是罷了。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d8iM78wEq
自以為能用威嚇的方式來控制全家人，卻不曾想過那只是家人願意包容他而已；自以為能透過對家人生氣來發洩他自卑的憤怒，卻未曾想過自己應該走出家門工作；自以為他的過去十分可憐、總是被他的親人利用與欺負，因此我們應該學會體諒他的辛苦，卻沒想過他傷害我們時也在做一樣的事情。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pY9xQiuOz
升上小六那年，二姐也去上了大學，臨走前她告訴我：「爸爸脾氣不好，媽媽很辛苦，她就拜託妳照顧了。」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F8FFmgTBz
我覺得自己被託付了重要的事，於是很認真的點頭。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CSnPzzEar
那之後，每一次父母吵架，我都站在母親那邊，我想達成跟姐姐的約定，我也想代替姐姐保護母親，於是父親搖身一變成了我的敵人。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J1nXDDL0M
那段時光我十分憎恨他，畢竟在學校已經過得疲憊不堪，回到家還得被他的怒氣折磨。每天我都想著，要是可以逃離這個家，到別的學校重新開始，我的人生能不能變得不一樣？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82UEpP4kp
有一次他們又吵架，父親將桌上所有的飯菜掃到地面，玻璃碎片飛濺時劃破母親的臉龐，我就站在廚房門口看著這一切，鼻間充斥著那飯菜混合一起的熟悉臭味，看著鮮血從母親的臉上緩緩流下。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iV1wlHiTI
那天晚上父親不讓我們睡在房間裡，把我們趕去書房打地舖，還讓我們從這個家滾出去，母親也終於生氣了。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AUIGQJZPo
她在睡前問我，爸爸要她離開，那我願不願意跟她走？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dSIvB5NMC
我立即答應。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8RwEgTZ84
這根本不需要問，離開那個家是我畢生所求，是我日日夜夜許祈禱過多少次的願望，是我逃離煉獄唯一的方法。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mpuoMKLt9
如果那時候走了，或許未來就會完全不一樣了。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vooh8Lgxy
我能獲得新的人生——我有機會重新開始——我可以再學習相信一次——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P5IZaSF7Y
我帶著對未來的期盼，甜甜地進入夢鄉，那難得的一夜好眠，我至今都不曾忘記。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fF2FzxXnA
隔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正高高興興地想去找母親，卻看見他們都待在廚房說些什麼，看到我走進廚房，父親蹲下來問我，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以後不會再這樣對我們，不會再把我們趕出家門了。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jaeO6pxFB
我望著他許久，再抬頭看母親，耳邊又傳來他的聲音。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aVShJkVWs
他說，母親已經答應原諒他了。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2nLAwpsNz
這世界總是喜歡跟我開玩笑，哪有人一夕之間說變就變，明明昨天才剛約好要一起走，為什麼今天突然變卦？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dC2YT8v7p
他們兩人一起看著我，神情竟是出奇的一致，果然是好夫妻，果然是神鵰俠侶，而我才是那個滿心只想棒打鴛鴦的壞人。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oVO5hUqSk
「你真的不會再趕我們走嗎？也不能再對我們生氣。」我平靜地問。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heZ4Qz7P1
他高興地保證不會了，以後再也不會了。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4zQ8h3Gky
我終於點頭答應，也第一次知道我就是一個無自主能力的小孩子，如果沒有人帶著，我就哪裡都去不了。從那時開始，我天天盼望著長大，我向自己發誓，長大後我一次都不會回頭，我一定要逃離這個令人憎惡的地方。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ki8z2pDr5
而父親也果然食言了，能生出像我這麼會說謊的女兒，他又怎麼可能會是個能夠信守承諾的好父親呢。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0qvW4brjp
在那之後，母親就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再也不敢反抗，任打任罵，任勞任怨，甚至隻字不提父親欺騙我們的事情，就像這段過去只出現在我的記憶中，是我憑空捏造的一樣。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8DW3MQwPM
我終日看著房間紗窗外裝設的防盜欄杆，就像是被困在囚籠裡無法展翅的鳥兒，我每日的生活空間開始局限於房間內那一方天地，我不想再踏出房門一步，也不想跟那兩個人多說一句話，更不想看見其他人，我害怕人類總是自私自利、總是充滿謊言、總是充滿惡意。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USro43upv
然而我發現，我也是那些人的一員，我跟他們沒什麼兩樣，我也該厭惡我自己。
我開始寄希望於姐姐們身上，可是每當她們回家，家裡總會是一副和樂融融的模樣，而我看了卻只覺得胃裡不停翻滾，恨不得將他們的虛情假意給全部嘔出來。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A9ePj0kBv
不知何時開始，我去到文具店會偷東西，即使我身上明明有帶錢，即使我並不需要那些文具，可我就是想偷，偷完了拿回家也不使用，我懷著滿心的罪惡感，把他們一支支摔壞，然後扔掉。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TJZtspMIQ
我期待有人發現我做錯事，包括文具店店員、包括父母，可不知是不是我技術過於高超，竟從來沒有人發現過，這始終都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我自己唱得開心，台下卻沒有一個觀眾聆聽。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BV6c4Nka0
在我茫然無助時，我開始執筆，以文字記錄我滿懷的絕望與哀傷，抒發我那無人能理解的痛苦與煩悶。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ajsA7re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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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日子再痛苦，我也終於撐過小學，升上了國中。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WlGYlh8q9
國中時大家都要穿校服，再也沒有人能看見我穿著不合時宜的私服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模樣。我得以重新開始我的校園生活，我可以裝出新的一副模樣，也擺脫了討人厭的老師，終於得到一點喘息空間。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KVV79hdPg
但儘管學校情況好轉，家裡卻愈演愈烈。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WaaprJUqq
一次假日我在房間裡複習功課，聽見樓下傳來父母的爭吵聲，我不以為意，甚至戴起耳機不打算理會他們。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HttApJ9sI
過了不久，父親突然打開我的房門，一副不高興的模樣命令我去幫母親找「氣管擴張劑」，俗稱「噴劑」。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ZmzbE7s8f
是了，母親的氣管一直很不好，小時若我闖禍或搗亂，母親就會擺出一副氣即將喘不過來的模樣，而擔心她的姐姐們就會十分生氣的訓斥我，讓我不要害母親氣喘發作。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LSMxRm5fU
即使我十分厭惡母親總是利用這種方式讓姐姐們來壓迫我，那時候的我也心慌意亂，十分害怕母親因為氣喘病發離世。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q5aGS847Z
我急忙跑下樓，跑進書房看見的就是母親跪趴在地上、捂著口鼻喘不過氣的樣子。她急促的、艱難的喘著，口水不停滴落地面，那壓抑而尖銳的吸氣聲充斥我的腦海，彷彿我一刻沒能及時找到，母親就會立即死在我面前。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gDPMM6AWA
我問她把噴劑放去哪了，可她卻搖頭，我一時分不清她是不想活了，想拋下我離開才搖頭，或是她連指出一個方向的力氣都沒有。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DxB7UFkJB
地上滿是平日她控制氣喘的藥丸，但發作中的人無法用這樣緩慢的手段緩解，我急得出汗，翻了她好幾個包才找到噴劑。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E7AC6kpoK
我把噴劑推到她面前，可她還是搖頭，我立刻慌了，抬頭求父親道：「你去叫救護車吧！叫救護車好不好？她好像不能自己噴......」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qqnrKX1iC
父親卻站在門口冷漠的望著我們，活像我剛才做的一切都是小丑在演戲，而母親也不是發作，只不過是跪在地上向高高在上的他求饒一樣。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vj9A1oqKP
他說：「叫什麼救護車？她是自己不願意使用，又不是沒有給她噴劑，不要浪費醫療資源。」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vG5bsydnF
我從未想過他會說出這種話，頓時氣得大叫：「她已經不能呼吸了！你快去叫救護車！」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sC0fOou7I
可父親不願意，始終站在門口盯著我們看，我不敢離開母親一刻，又被他的眼神看得芒刺在背，只能自己打開噴劑努力朝母親的嘴巴送去。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ox6b3rlIz
過了一陣子，也不知道她是終於被我感動了，還是這時才開始有力氣，她伸手拿過噴劑，朝自己口中噴了兩下。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Vvu0uXRGy
她漸漸地平息了，終於能自己正常呼吸，而父親戲也看夠了，未發一言地從門口離開。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TMaREVKyg
我茫然的呆坐在一邊，不停想著為什麼我在這裡？剛才要是母親始終沒使用噴劑會發生什麼事？為什麼父親就是不肯幫忙叫救護車？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bgguwGUO8
為什麼當初父親心臟病發時，所有人都努力的想辦法救活父親，而如今他卻可以面不改色的說出這種話？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X9BxGFWKH
我甚至開始想，母親早就可以自己拿噴劑，她一開始搖頭拒絕，不過是想試探父親，或者只是想丟下我一個人。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T7tDvgtJd
然而最可笑的是，這之後他們依然維持著神鵰俠侶般的夫妻生活，徒留我滿心的疑惑與那日刻在心中無法抹滅的場景。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rEISMGJuK
我終於明白了，這叫「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而我不過是他們情投意合下的犧牲品。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J5FqZaSsy
我從來就不是個好孩子，我的內心總是充滿惡意，從本該天真無邪的孩童時期，我就總是不停地想讓大家為了我而爭執，便能看出我本性有多麼惡劣。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eIQ0HaVgY
可那就是我，是所有人逼我的，如今的我不過是在內心怨懟而已，那又怎麼樣？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pdsduMDlk
我沒有錯，錯的人不是我。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ygW7dilTV
我已經努力過了，我已經很努力了，誰讓沒有人回應我，沒有人看見我，我已經無計可施，所以我只能期盼他們全都消失。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eyRwgGwcz
我坐回書桌前，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筆記本，那本寫滿了我內心深處惡念的筆記本，我又一次執起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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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無論他們哪一個人出事，我都不會再救人，他們最好一起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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