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海洋一般 - 為何是我

接下來幾日，李如恆體驗到了什麼叫做煉獄。

某日早自習時，李如恆正在座位上刷題，而顧淺直到快遲到了才姍姍來遲，他笑盈盈地走過來，道：「李如恆，這題我不會。」

李如恆看見題目，差點氣暈了過去，怒道：「這是國中的題目，你連這都不會？你怎麼畢業的啊？」

他這幾日已經被顧淺從國小問到國中，他甚至懷疑顧淺的智力出了問題，還想帶他去做個腦部檢查，但顧淺在日常生活卻異常機靈，滿肚子壞水，時不時就要搞出一些動靜。

顧淺一改神色，裝出很脆弱的模樣：「因為……我那時候生了重病，沒上到課……就這幾節沒聽見而已，相信我。」

他演的繪聲繪色，似乎下一秒就要和淚水一起化開，又彷彿他當年真的生了很痛苦的惡疾，各種心酸和無奈都詳細的呈現在他的神色之中。

李如恆臉色緩了些，道：「是這樣嗎……不怪你。」

顧淺見他臉色溫和了點，便笑道：「怎麼可能，我身體好得很，才不會生病。」

李如恆忍住想扇他一巴掌的衝動，咬牙切齒道：「人人都說，笨蛋不會感冒，沒想到是真的。」

顧淺笑道：「謝謝稱讚。」

李如恆冷哼一聲，隨手丟出一本歷經滄桑的筆記，上頭寫著「數學」的字樣，只聽他道：「你滾吧，去把三角形的三心看過了再來問。」

言訖，他便自顧自地開始刷題，李如恆對知識的渴望極深，他認為只有知識能讓人達到更高的境界，他熬夜苦讀、懸樑刺股，吃飯背單字、喝水算數學。每到了心神領會之時，便欣然廢寢忘食，沉浸在知識的海潮之中，達到了人書合一的境界，這也是為什麼他總是蟬聯全校第一。

顧淺一驚，臉上神情像是經過乾旱許久的農民，終於盼到一滴雨水落下的喜悅，又像是沙漠行商的旅者，費盡千辛萬苦找到綠洲的欣喜。

簡單來說，就是很開心。

顧淺感動地道：「李哥哥，你人最好了，請受我一拜——」

李如恆面無表情，冷哼一聲，道：「你知道就好。」

但他看向顧淺，看他興奮地手舞足蹈，桌椅都被他撞歪了，卻視筆記如珍寶似的，小心翼翼捧著，李如恆對外物很敏感，卻沒發現自己心中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悄悄地紮根。

某日中午時，李如恆獨自坐在座位上，他位子因為顧淺而移到了後排，在這裏，他能輕易地看清整個教室的情況。

李如恆總是獨自體驗孤獨，他也覺得沒什麼，不用和人談話讓他感到輕鬆，李如恆認為「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對其他人的話題全然不感興趣。

孤芳自賞，曲高和寡，他是這麼認為的。

想到這，李如恆嘴角不禁上揚，孤獨的他，似乎從這份孤獨中體會出了一些樂趣。

「你會笑？」一陣挾帶著笑意的男聲響起。

李如恆聽到熟悉的嗓音，臉又垮了下來，瞪著顧淺道：「你怎麼在這，不去跟別人吃飯聊天？」

他惱顧淺打斷了他的寧靜，也破壞了他感受孤寂的心情，讓整個世界都降低了一個高度。

顧淺笑道：「我這不是想跟哥哥吃嗎？再說了，我的位子就在你旁邊，我不能坐我的位子嗎？」

見李如恆無言以對，他把剛買來的便當放在自己桌上，又拿出了一瓶牛奶給李如恆，笑道：「多喝點才能長高。」

李如恆對身高很敏感，他狠狠瞪著顧淺，冷道：「個子高了不起？」

顧淺道：「你要喝不喝？」

李如恆道：「……要。」又道：「你怎麼知道商店街在哪？」

顧淺露出得意洋洋地表情，道：「不瞞你說，我本來是國中部的，不過我跳級來了，厲害吧！」

李如恆淡淡地道：「這麼厲害，那你以後別來問我了。」又心想：「難怪他一直叫我哥哥。」

顧淺連忙道：「想什麼呢？還是哥哥厲害啊！快吃飯，都快涼了。」

李如恆有意無意地道：「自國中來，從來沒有人願意跟我搭話，更何況是吃飯。」

他說這話本是隨口抱怨，卻引起了顧淺的注意，他若有所思的沒有答話，只是又拿了幾瓶牛奶給李如恆。

李如恆看他這副牛奶暴發戶的模樣，道：「你沒事買這麼多幹嘛？古人常說過猶不及，喝這麼多不會吐嗎？」

顧淺笑道：「多多益善嘛！」他一股腦兒地把牛奶堆到李如恆桌上。

後來，下午的幾節課顧淺都顯得很乖，雖然是裝的，不過沒有問莫名其妙的問題，李如恆顯得清閒，便又拿出題目來刷，沒過多久又到了人書合一的境界，對周圍的事物充耳不聞。

直到放學，顧淺都沒有再來煩他，跟李如恆道了別便走了。

李如恆望著他的背影，心道：「真是奇怪的一個人。」

他心裡有種感覺，總感覺這不是顧淺真實的模樣，心中有對他有一絲熟悉感，那股感覺就像是細絲一樣，明明近在眼前，卻怎麼抓也抓不著。

宛如幫針穿線，線卻倔強地怎麼穿都穿不過去，到了後頭，心焦如焚，整個人都渾身不自在。

李如恆也不多想，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家的路不長，但對他來說，就像是前往斷頭台的最後一程，每一步，都很難熬得像走在烈火之上。

前方等待著的，是破碎一地酒瓶，抑或是來自家人冷淡如冰的眼神？

李如恆望了一眼夕陽，心中泛起無力的漣漪，一圈一圈地波瀾起伏，從他的眼眸中浮現影子。

「家」這個字對他來說，究竟算什麼？

不過是「房屋」的另外一個名字罷了。

李如恆進門，關上門的瞬間，他瞪大了眼，側身避開，一個酒瓶從他身邊掠過，最後不偏不倚地砸在他旁邊的門上。

破碎的玻璃片劃傷了他的臉頰，鮮血宛如顏料般，落在一片雪白的地板上，染紅了潔淨的玄關。

裡頭的女人吼道：「臭男人，你還敢回來？」

李如恆知道她是把自己當成他那久久回來一次的父親，擦了擦血，便柔聲道：「媽，是我。」

李如恆的母親叫柳初雪，從前是個貌美如花的女人，笑起來如同春光下的花朵綻放，恍若天仙下凡般的面貌，使李如恆的父親——李錦深深愛上了她。

但是李錦愛得快，很快就和柳初雪有了孩子——李如恆，但他恨得也快。李錦是個企業家，他認為柳初雪和李如恆會拖累他的事業，再加上各種投資失敗，他簡直恨透了他們母子倆。

李錦怕留下污點，沒有和柳初雪離婚，卻將所有憤怒強加在他們身上，最後選擇久久才回一次家。

他在金錢上沒有虧待他們母子倆，留了一棟別墅，每個月也匯十萬元給他們當生活費，但他給柳初雪和李如恆帶來的陰影，豈是金錢可彌補的？

柳初雪大受打擊，因此終日酗酒，藉由沈浸在酒精中麻痺情感，逃避現實，認為酒精作用下的世界，才是她所嚮往的。

李如恆繼承了柳初雪的容貌，和她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卻又有李錦的影子。柳初雪恨他，因為李如恆會讓她想起李錦；李錦恨他，因為李如恆會讓他想起柳初雪。

李如恆也恨自己，他覺得是自己的出生，才帶來了這個家庭的不幸。

柳初雪聞聲，又看見李如恆被劃傷的臉，怒火稍後收斂了些，道：「回你房間，李錦這傢伙今天會回來，你就別出來了。」

今天是李錦難得回家的日子，其實李錦一開始也沒離家這麼久，但是柳初雪的無理取鬧，常常把氣氛搞砸，最後不歡而散。

李如恆臉上全無在校時的高冷無情，他神情溫柔如暖陽，貼心的不提及自己的傷，道：「好，我先把家裡收拾收拾。」

語畢，他便準備彎下身清理殘渣。

柳初雪斜眼看著他，道：「不用，你回去，你這張臉我看了就討厭。」

李如恆沒有答話，而是緩緩起身離開。

柳初雪沒有看見他的表情，沒有看見他充滿恨意的雙眸，也沒有看見他握緊的拳頭。2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vAFDmqnWM

是啊，忍一時又何妨呢？

午夜，李如恆是在玻璃破碎聲中清醒的。

他早早寫完功課，複習好考試內容，洗漱完後，不到十點就睡了。

李如恆聽著外頭傳來兩人的爭吵聲，他默默地望著天花板，從上頭的紋路聯想到他們因憤怒而醜陋扭曲的嘴臉。

他不禁被自己逗樂，但短暫的笑意勾起了更大的惆悵。

外頭，李錦吼道：「柳初雪！我不在你就把家搞成這樣？你這樣如恆要怎麼專心讀書？你要這樣頹廢到什麼時候？」

他一進門就看見了一地鮮血，又見到了滿地玻璃碎屑，垃圾堆在角落，酒瓶、塑膠盒散落一地，屋內的環境簡直亂到了極點——除了李如恆房間。

柳初雪也不甘示弱：「你還敢講？是誰拋下我們母子倆，跑去投什麼資？你不喜歡李如恆，提他做什麼？」

李如恆在房間聽得ㄧ清二楚，他雖然早已接受，但再次聽見，舊時的瘡疤還是會隱隱作痛。

李錦眼睛都氣得通紅，他怒道：「李如恆是要繼承公司的，他至少比妳優秀，他成績優秀，又聽話，你呢？柳初雪，當時是我錯看了你，我要把如恆帶走。」

柳初雪一聽，更加火大：「當初是你不要他，把他丟給我，現在你回心轉意了就要他回來？他是人啊！你把他當什麼？李如恆不是你的繼承工具！」

李如恆默默地聽著，他知道母親為他說話，李如恆很高興，但在內心深處，他不禁懷疑，可那真的是柳初雪的本意嗎？

李如恆不敢多想，他寧願相信母親其實是愛著他的，不願戳破這脆弱的偽裝。

李錦最後嘆道：「我之後再找你談，讓如恆安靜地睡吧。」

柳初雪憤恨道：「李錦，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你不過是想要有個人繼承你那個破公司，你真的愛著他嗎？」

李錦受不了她，道：「我不愛！我就只把他當繼承工具，你滿意了嗎？你又愛他嗎？你只不過想要一個籌碼來威脅我而已，不是嗎？」

柳初雪不知何時哭了，聲音顫抖著：「你……你滾！不要再來了，滾！」

李錦最受不了她哭，最後，他不作聲，便離開了。

夜闌人靜，彷彿剛才的紛爭被黑暗吞噬似的，在漆黑的夜裡，月光下只剩下柳初雪的哭泣聲。

以及眼淚早已流乾的李如恆，輕聲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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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心疼李如恆三秒，繼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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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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