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把那些霸凌的事放在心上,那些人愚蠢的行為,對李如恆起不了作用。
李如恆在乎的只有那六人的事件,他極力隱瞞,不是為了自己的名譽,而是為了讓他們安寧,不在死後被人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在另一個世界放心的長眠。
他本不想管凌丞幼稚的行為,霸凌一事,無非是他的自卑感作祟,想著他都這麼可憐了,李如恆也沒想處理,而是放任他四處造謠。
但牽扯到他們,李如恆不可能坐視不管,只不過此時有更嚴重的事發生了。
李如恆轉身就跑,嘴上說的冷酷,可臉上驚恐的表情卻被顧淺逮個正著。
他瞳孔簡直都快把「驚駭」寫在了上面,平時冷淡的雙眸如今多了幾分無助、幾分痛苦還有幾分猙獰。
李如恆說得淡定,若不是看了他的神情,顧淺還真以為他沒什麼大礙,不過他臉色蒼白,落荒而逃的舉動令顧淺十分不解。
是什麼讓他如此畏懼?顧淺怎麼想也猜不透。
他目瞪口呆地望著李如恆,四處張望,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身影,心中猜測著他所隱藏的恐懼可能源於那人。
那人恐怕來者不善,顧淺覺得自己必須跟上去,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李如恆獨自一人去面對,去面對這般痛苦的事物。
「哥哥,等等!」顧淺追了上去,一邊呼喊著,一邊試圖拉住李如恆的胳膊。
李如恆卻恍若未聞,繼續加速向前奔跑。他的臉上依然帶著那股深深的恐懼,仿佛被某種可怕的事物所驅使著,讓他毫無理智可言地逃離。
「哥哥,你要去哪裡?」顧淺趕緊追了上去,努力地拉住他,試著阻止他的狂奔。
但李如恆似乎完全不聽從顧淺的勸阻,在他的眼神中自己彷彿被深深的恐懼和迷惘圈住,他被某種可怕的記憶所困擾著,無法自拔,甚至難以脫逃。
顧淺心中焦慮不已,他知道李如恆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幫助李如恆,他甚至不知道那個人的身分,以及為何而來。
李如恆這時開口了,他眼神透露著恐慌,他顫聲道:「帶我走……顧淺。」
見他一副受人迫害的可憐模樣,與平時的高冷堅強全然不同,此時他露出最脆弱的一面,顧淺有些錯愕,抓住李如恆的手微微鬆開,而李如恆則趁機掙脫。
李如恆著急地跑開,卻在耳邊聽到一聲他極其厭惡的嗓音:「如恆,你還是不願意見我?」
李如恆一聽,心更涼了,他不願回頭望去,只是停下腳步,在原地冷道:「李錦,我不稀罕你那破公司,若媽不在,我寧願露宿街頭也絕不跟你走。」
原來那人是李錦,他身穿黑色西裝,身材高挑,眼神和李如恆有些神似。他此番前來學校,是為了帶走李如恆,但這所學校應當門禁森嚴,誰知道他是怎麼進校園的。
因為他在家根本見不到李如恆,而柳初雪的死纏爛打令他厭煩,眼前這個他曾經愛過的女人,似乎越來越不堪,醜惡的模樣李錦是不願再忍受了。
李錦跟李如恆隔著一段距離,他稍微提高音量,卻故作溫柔道:「如恆,跟爸爸走吧,你媽照顧不了你,你不能在那種環境下認真唸書的。我不會和柳初雪一樣把家裡搞成垃圾堆,也不會把酒瓶丟你臉上,我哪裡不好了?你為什麼總是不跟我走?」
全班眾人這才知道那人就是李如恆的父親,他們方才正詫異李如恆的舉動,然而見了這場景,他們又更加疑惑了。
李如恆嘆了口氣,今日不知如何,各種他不願出現的情況都發生了,衝擊一波一波地擊垮他的理智,他怎麼想也不理解自己的運氣為何那麼差。
李如恆不願多做回應,他望了一眼體育老師,蘊含於雙眸中的憂愁,老師馬上心領神會,向同學們說道:「來,集合!往左移動,我們站太過去了。」
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以他活這麼多年來的直覺,古人云:「家醜不可外揚」,這孩子肯定不想讓大家知道家裡發生的事,才會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他。
體育老師見還有幾個男同學在原地不動,道:「男生,快一點,不要一直聊天!班長,把他們的座號給我。」
他們哀嚎:「老師不要啊!」
老師無情地道:「快走,不然加倍。」
「好……」
顧淺仍是沒有走,他望著李如恆的身影,眼中映出的李如恆似乎格外淒涼落寞,就像秋天落下的第一片葉子,獨自踏上未知的旅途,無人相伴,緊張又孤寂的煎熬不斷迴盪,身軀隨著秋風捲走,那些情感卻仍在原地打轉。
老師沒有注意到顧淺,又或者視而不見,就轉身離開,不知是有意無意,他臨走前喃喃道:「單槍匹馬絕不是個好主意,你說是吧?」
顧淺若有所思,不過,現在情況也容不得他再多做思考,他突然聽聞李錦道:「如恆,你還要鬧脾氣到什麼時候?你就這麼喜歡柳初雪?我哪裡比不上她了?」
李如恆回頭怒瞪他一眼,理智像是一條緊繃的細絲,彷彿下一秒就要斷裂,他吼道:「不,你們兩個都是人渣、敗類!我討厭你們,沒有一個人是好的、是友善的!全世界就是這樣針對我,你們存心要我死就是了吧?」
他突然一頓,露出悲傷至極的神情,眼淚都好像在眼眶打轉,他眼裡閃過一絲瘋狂,詭笑道:「你要帶我走?那好啊,你就帶一具屍體會去繼承你的公司好了。」
還不等李錦回答,李如恆快速跑開,他的體育細胞其實不差,甚至能夠稱得上好,三兩下他與李錦的距離又遠了一倍。
顧淺終於行動了,他在後面追著李如恆,他跑得氣喘吁吁,而眼前人卻越來越遠,背影越來越渺小,似乎下一秒就會隱沒在盡頭。
他大喊:「哥哥,回來啊!」可李如恆根本聽不進去,「逃離」就像是指令般死死地強加在他身上,他只能跑。
李如恆充滿恨意,不分敵我怒道:「滾!別來找事!」
顧淺愣了一下,眼中卻未有一絲怒意,反而更加擔憂,潛藏在心中的憂愁照映在雙眸之中,他的神情曾未如此哀傷。
李如恆卻無暇顧及,他內心極度混亂,來自深淵的淒慘哀嚎迴盪在他腦海中,零碎不堪的回憶扎傷了他,周圍的地面像是融化般,貪婪地想要把他吞噬,四周的氧氣似乎成了毒氣,侵蝕著他胸口那對蝴蝶。
一步。
「李如恆,你真的太自私了。」
兩步。
「李如恆,為什麼是你活著?」
三步。
「李如恆,你不能忘記我們……」
怎麼跑都無法逃離,過去一切成了永恆的束縛。
李如恆不能理解,為何都是自己,獨留的是他,被冷落的是他,落入塵埃的也是他,從天之驕子淪落為災厄妖孽,李如恆始終無法理解,都是他,都是自己,究竟哪裡不同?
長年來的幻覺讓他精神瀕臨崩潰,他平時冷淡無情的模樣,實則是為了控制自己情緒起伏,好讓那些過往不被激起,就像一灘死水,毫無起伏,就這樣平靜的度過。
李如恆沒有想過要治療,他很清晰的知道自己的異常。
他認為那是上天對他的懲罰,為了讓他永生不忘,那些刻骨銘心的苦痛反覆的浮現、消散。來自深淵的劇痛時不時出現,每一次在他痛苦之餘,都意外地覺得安心……
至少自己不曾忘記,那些人依舊活在他心中。
李如恆從沒想過忘卻一切,若沒了那些回憶,他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李錦仍在原地——應該說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打算追上去,他方才的溫和蕩然無存,冷道:「李如恆,你就不要後悔。」
李如恆與他相距甚遠,但李錦的一字一句,卻狠狠地沒入他耳中,他驀然停了下來,回首望去,逞強的露出笑容,聲音仍有些顫抖:「你不相信我會尋死的,對吧?」
李錦輕笑,臉上閃過一絲不屑,冷道:「難道這招柳初雪對我用得不夠多?你應該知道,人是懦弱的,不然為何要群居在城市裡?為何要努力讀書,賺錢養家?因為他們怕啊!怕失去錢財、怕失去工作、怕失去家人、怕失去性命、怕失去一切!」
又道:「而你,既不是特別勇敢的,也不是特別脆弱的,你只不過是嘴上說說而已。」
顧淺這時跑到了李如恆距離不遠處,他喊道:「臭老頭,懦弱?你說李如恆哪裡懦弱?他的背影,是我見過最堅強的。」
李錦怒道:「臭小子,別來插手我們家的事,你算哪根蔥,還配得上和我講話?」
顧淺故意笑道:「老頭,看你臉色有些蒼白,你是快死了才要強硬帶走李如恆嗎?不然何必這麼著急……啊!我是不是把你的秘密說出來了?」
哪知李錦臉色一變,眼中風起雲湧,一抹怨恨在他眼裡閃過,他有些咬牙切齒地道:「算了。李如恆,你一定會後悔的,到時候別怪我無情。」
他說完便走了,校園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沒有外人,沒有爭吵。
顧淺小心翼翼地道:「哥哥,你爸是真的生了重病?」
他沒料到自己只是看他臉色不對,隨便說說也能說中,看來這是中醫世家與生俱來的天賦。
李如恆淡淡地道:「管他的,早點死我早點輕鬆。」
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他臉色瞬間恢復以往的平靜,眼眸中的情緒蕩然無存,冷的像是南極的霜雪,甚至沒有活人的生氣,比剛開始還冷淡。
李如恆整張臉毫無血色,在狂風的吹拂下,他稍微皺了皺眉頭,撥了撥頭髮,卻發現臉上多了一道血痕。
顧淺像是看見了什麼駭人的畫面,驚道:「你、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李如恆淡淡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五指上有著血跡,而左手則是有著五道觸目驚心的傷痕,鮮血從傷口流出,那些鮮血染紅了他的上衣。
他心道:「我是什麼時候……我怎會不自覺這樣做?」
李如恆壓下了心中的困惑,對顧淺道:「沒事,皮肉傷而已,你回去上課吧,我自己處理。」
顧淺卻一改笑顏,嚴肅道:「哥哥,你會痛嗎?」
李如恆這才發現自己完全感受不到疼痛,那痛楚就像沒入泥沼似的,掀不起任何風波,他訝異道:「怎麼會?沒什麼感覺……」
顧淺道:「看你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就知道了,這些傷口雖然不深,但不能放著不管。」又道:「我一定要和你去,一來是因為你肯定覺得沒什麼感覺而置之不顧,二來是因為李錦可能會再次騷擾你,行嗎?哥哥?」
他說的十分誠懇,似乎真的在關心李如恆的狀況,見他如此堅持,李如恆也沒說什麼,任憑他去了。
李如恆逕自往前走去,不過,卻望了一眼顧淺。
顧淺仍在原地不動,臉因為方才的跑步而染上一層薄紅,雙眸蘊含著堅定,臉上掛著他最真摯的笑容。
「相信我,我不會讓任何人帶你走的,哥哥。」1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ZZmaC3QUd
這句話彷彿有什麼神奇的力量,冷不防打入李如恆的心中,像顆石子般激起了一圈圈的漣漪,每一圈都是他前所未有的情感,他心跳加快,陰鬱憂愁的陰霾像是被那聲話語吹散,被烏雲籠罩的暖陽終於開始工作,一陣陣暖意湧上,李如恆眼裡的淚水也終於落了下來。1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NfIGWaqke
李如恆不曾體會過溫暖,眼前這個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少年竟能讓他感受到暖至五臟六腑的善意,那些情感流經全身,他蒼白的面容也多了些活氣。1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Fp10jamxO
他驀然回首,淚水自眼眶落下,水珠在豔陽照射下發出點點瑩光。1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TA7udVYFR
陽光下,少年笑著對他招手,臉上滿溢著無限溫柔,柔軟的髮絲閃著金光,顧淺就像是上天賜給他的天使,治癒了他的傷痛。1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9QijV9HEM
李如恆眼裡只剩下顧淺的身影。1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9DhodoK5Z
直到多年後,他仍歷歷在目。
「謝謝你,顧淺。」
一顆籃球飛過,不偏不倚地打中李如恆。
泥沙沖天,淚水仍在空中閃爍,李如恆只覺一陣暈眩,接下來便是一片黑暗,疼痛姍姍來遲,耳邊只剩下嗡嗡之聲,還有顧淺著急的嗓音。
他扶著頭,心道:「若能這樣就結束,那該有多好啊……不,這點程度死不了的,但顧淺那小子不知會有多擔心……可惡,太痛了,我、我……」
我錯了,還不想走。
驀然,腦中一片沉寂,李如恆倒下了。
倒在了在溫暖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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