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這是誰呢?」一片橘紅色的植物葉片緩緩從鏡沿飄下,墜落在皮靴尖,我彎腰拾起,笑意又加深幾分。
原來是楓葉,已經到盛放的秋季啦,不過也真奇怪,在這㡖建立於刑場附近,墓園底下的別墅,別說是花草,就是陽光也很難穿透,為何還有楓樹呢?
我將葉片覆上掌心,感受那如同鮮血流淌脈絡的紋理,有那麼個剎那,彷彿聽見暗紅血潮滴落的聲響,再度舉起手,我又從指間瞥見那挺拔蒼白的身影。
玄黑剪裁得宜的軍裝,襯出頎長強壯的身驅完美無缺,清俊中仍保有一絲威嚴的五官,胸前及肩上懸掛的光榮戰績,就是身經百戰的司令,也難有這種兼俱男性陽剛和瀟灑的氣息。
常有人說我是天生的軍人,隨著地位一日比一日高,這種讚美聽得耳朵都要長繭了,但他們並不知道......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就是餓死街頭,我也絕不會再涉足......這汪深不見底的泥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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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曆4079年,無視於自由聯邦發出的制裁禁令,莫黎亞於同年5月11日深夜出兵北境,因協助平定國內興皇派與R.K.組織主導的內亂,當地駐守的政府軍人數與自發性的民兵團體實力相當薄弱,加之敵軍沿著易塞娜河天險和夜色掩護下,我方促不及防,傷亡慘重......
一夜之間,北境以西各重鎮,半壁江山淪陷,舉國震驚,對興皇派與R.K.的輿論排山倒海而來,多是無視外患,同室操戈......
6月8日,莫黎亞三軍總參謀部成立,享譽國外的戰略專家霍格博士以顧問身份進駐。
7月3日,內閣改制大選,與興皇派對立的共榮黨大勝,由黨揆出任首相一職。
「唉,看來看去都是戰火啊......」書桌上滿滿的相關報導,我收起最後一份報紙,歎了口氣。
原本是想趁畢業前,留意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消息,順便瀏覽感興趣的版面。
不過......看來是想多了,因為戰事漫延,連我最喜歡的科普專欄都面臨無期限停刊。
「聽說了嗎?首相已經正式向莫黎亞宣戰了。」門突然打開,青年興奮的揚起手中的晚報,他是我的室友,擁有優秀家世和學歷,熱衷社會運動和辯論演說。
「嗯。」我頷首,卻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生性靦腆的我,對主戰或反戰的話題也未曾想過。
「啊,對了,我剛去了舍監那一趟,有你的信。」
「謝了。」伸手接過,對為數不多的摯友,我心中一暖。
「噯,你有想過畢業後要做什麼嗎?」
「大概是直接找工作吧?不過現在是戰時,剛大學畢業也蠻難找到吧?」
「是啊,其實......」我們沉默一會,他開口問道:「信上怎麼說,不會又要你寄錢回去吧?」
我不答,嘴角抽搐的笑容出賣一切,我母親很早就過世了,父親在和她結婚前就有別的女人了,理所當然的我和弟弟有了新母親,幾年後,也有了小妹。
父親只是名建築工頭,家計尚可,但染上毒癮後一切都變了,對妻兒動輒打罵,數日不歸都屬常態。
母親對我們相當客氣,關係也不錯,小妹偶爾也會與我聊天,但二弟一直對她們抱有敵意,考上市立中學後,情況更加劇。
父親處於時而恍忽,時而清醒,但有一件事他不會忘,那就是他最疼愛的小妹一定會成為有名的藝術家。
但二弟與小妹水火不容,小妹熱愛繪畫,但天份普通,父親卻情願將所有資源投資在她身上,而漠視成績頂尖的二弟。
而我因為是長子,就讀有公費的法學費,也會兼點差,手裡的信有三封,一封是父親催錢,第二是母親和小妹的問候,最後是最讓我頭疼的二弟。
父親現在連餐錢也扣下了,他又是個倔脾氣,直接給的錢他不拿,只得拜托老師將多餘的連獎學金一起。
「其實......我把你寫的論文給我爺爺看了,他說畢業後可以直接來,薪水很高,福利也多,最重要的......所有技術教你,工作之餘你還可繼續你最愛的化學研究。」明明是好事,他說得卻有些虛,還觀察我的表情。
「幫忙做炸藥嗎?」聽見我的咕噥,他神色一黯,相識四年,雖然沒明說,我們彼此都很清楚一些事。
他祖父是以軍火商起家,後來和貴族聯姻,才步入上流階層,優沃待遇與理想固然重要,但將寶貴知識用來製作殺人武器,我還是打心底排斥的。
「呃......沒關係,你再考慮一下,還有你家的狀況,很多都還可再談。」他又恢複笑容,臨走前不忘重申邀請:「今晚你沒事吧?在交誼廳有晚會,很多學術名人都會出席,還有年輕可愛的姑娘哦!」
「嗯,謝啦。我還要去圖書館還書,如果沒進新書的話,應該是會去的。」我也開起玩笑,收到信後沉重的心情輕鬆了些。
室友離開後,已近中午,我用完餐後原打算看一下書,眼皮卻越來越重。
「砰___!」巨大的爆炸聲響,讓整間臥室震盪不已,我也被驚醒,迎接我的是一片深沉的黑暗。
現在是什麼時候呢?睡得太沉,我起身嘗試著在漆黑中尋找計時工具,仍不慎失足踩空,發出聲來。
「什麼人?」身後傳來粗重陌生嗓音,我心跳有瞬間緊縮,從小我就有一項特異能力,能輕易分辨不同人的聲音和腳步,人潮越多的環境越強。
宿舍的人我都認識,也都短暫交流過,不可能會有這種渾厚粗重,還夾雜濃痰卡在喉嚨,明顯是中年男性的聲音。
門外的人,到底是誰?
腳步聲越來越近,是老舊皮靴摩擦地聲,現在是盛夏為何穿著靴子,是因為職業需要嗎?那什麼職業必需穿?無數念頭紛至沓來,我小心將整個身子縮起,在地上匍匐前進,移動到窗簾後。
外面有人嗎?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撩起一角想看清,耳畔傳來陣陣惡寒與景象,永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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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宿舍後花園,雪白月光照映當中羊腸小徑,再尋常不過的情景,我卻忽略了幾縷突兀的藍青色,那是死神陰冷的臉色......
四處都是乾褐的紅繡色血跡,橫豎都是學生的屍體,各學院都有,唯一的共通點,死狀都很淒慘,少了胳膊、腿的,有的連頭顱也不見了。
不容我多想,遠處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傳來,很快從大樹陰影後出現一抹嬌小身影,是女孩子,文學院英倫紅的制服沾滿污泥與樹葉,她急促的呼吸聲,隔著窗的我也清悉可聞。
她很快來到後花園,似乎對滿地赤紅無法接受,腳步有些不穩,兩行淚滑落,臉龐滿是驚疑與憤怒,但仍然強撐著站起,觀察四周,看似在尋找最佳的藏匿點。
此時,耳旁又響起一串規律沉穩的腳步聲,沒受過專業訓練的普通人怎麼可能有這種步伐,我感覺緊扣的手心手背滲出汗珠。
然而,那個女孩並沒有如此出色的警覺性......
「砰___!」子彈尖銳的悲鳴劃開寂寥的長夜,待她察覺時,看向自己腹部出現了塊血窟窿,碎肉、肌腱與內臟器官攪在一起,一絲血條自嘴邊滑下,她不可置信抬頭,卻與我對上視線。
她發現我了!
有那麼剎那的遲疑,我最終仍然快速放下窗簾,躲回房內,但在布幔完全覆蓋前,我還是見到屍堆中,那怒放如血花的身影......
嘴角囁嚅著想說什麼,茶褐色眸底閃動著縈縈淚光,我的心臟被牽扯得四分五裂,只能抿緊下脣,將頭撇向一邊。
「砰___!」又一聲巨響,這次開槍射擊的士兵描得很準,正中後腦勺,但那破壞力......我嚥了口水,感覺顫抖與涼意自腳底泛起。
是達姆彈嗎?打中後腦勺後一團紅白相間,混著黑絲的物體自前額噴出,強大的衝擊力讓當事人的眼珠整個爆開,鼻樑上的附著皮膚也被灼焦,裸露出森然白骨,五官被炸得模糊一片,女孩倒下後,還有幾縷餘溫未消的黑煙絲自鼻孔中竄升。
窗簾整個蓋起,房內再度陷入黑壓壓一片。
我綣縮在角落,止不住的顫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有溫度的,冰冷的駭人,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呢?一點頭緒都沒有。
「噠噠噠......」令人窒息的安靜,細碎的靴聲又響起來了,距離......比剛剛還要近,似乎......
「喀擦____!」
就在門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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