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聚集時總不知不覺熱鬧起來,這種熱鬧卻不見得合時宜──比如理當安靜的早自習。平時吵吵嚷嚷我也不特別在意,今天卻覺得四周的人聲有如夏季蟬鳴,令人煩躁。
風紀股長幾句罵人的話下來,反而激起幾個同學譏笑。閒聊的、憤怒的、捉弄人的……種種話語此起彼落,疊成嗡鳴。如此環境下,我的頭開始疼起來。隨著噪音如浪般襲來,頭痛也一層層疊加,好似腦殼底下也響起了各種噪音。
「安靜一點!」
身邊的噪音戛然而止。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站著,課桌椅還被我撞歪了。一雙雙眼睛全盯了過來。誰也沒想到像個透明人的我會突然大聲嚷嚷吧。是因為突然安靜嗎?耳鳴伴隨疼痛狠狠刺進腦袋。
如果能說出「前陣子才被叫教務處去罰站,現在安分點比較好。」這類話可能比較合理,但我只能按著太陽穴,吐出一句「抱歉,我去健康中心。」拖著步伐離開教室。做出一點也不像平時會做的事,令我懊悔不已。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5MmvxHHLX
就算頭再痛,也不應大吼的。如果從健康中心回去後,又聽到有人刻意在我聽力所及之處議論我,那一定更難受。
並非打算和同學打壞關係,但我總是不知道該和人說什麼。我的思考模式、方向、說話的方法……總與他人格格不入。有時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外星人投放到人群中的觀察樣本。或又是反過來,整座小鎮都是外星人的實驗室,而我是唯一的人類。
霧氣稍被驅散,校舍走廊卻依舊綿長幾近無盡。走廊一面是教室,一面是對外欄杆。殘存的霧氣爬過充滿裂縫的水泥欄杆,悄悄入侵建築。教室燈光隨著學生的噪音穿過窗戶,刺進走廊的霧氣中。明明是不同班級,發出的聲響卻那麼類似,不禁讓人產生一間間教室正是一座座裝著實驗白鼠的牢籠的錯覺。
若我們是實驗品,那究竟有什麼躲在霧氣後觀察我們呢?走過一條又一條長廊,在捲曲於走廊底端的階梯上兜圈子,又進到另一座長廊。迷宮般的校園裡,保教室的藥品氣味宣告其獨特的存在,宛若安全房間,讓人可逃進其中短暫的歇口氣。
「你看起來很糟,好好休息吧。」
說著這句話拉上布簾的,是一雙纖細的手。應該是保健老師或學姐吧。躲在健康中心的床上,剛剛貼著耳畔的聲音被布簾隔絕,彷彿在遙遠彼方。靜下來的腦袋在享受片刻寧靜後反而聒噪起來。
說起來,我總在健康中心看到學長姐,卻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誰。是班級衛生股長,還是類似糾察隊的東西呢?等我升上高年級,也會被推派類似職務嗎?第一學期的各個股長都是隨便決定的。有人自願,也有人被朋友硬推出來。
從下學期開始,這個班級會出現什麼變化?我只希望自己混在人群,平庸的度過三年。可惜,星形別針也好,剛才的暴行也好,讓我離安穩之路越來越遠。我只能祈禱,至少能安安靜靜當個背景人物,不要被壓到更底處去。
漸遠的噪音下,我迷迷糊糊陷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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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那裡就行了。」某個熟悉又印象朦朧的聲音說。
「這樣啊。」有點悶悶的聲音這麼說。
「讓你多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不會。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吧。」
「嗯,謝謝你。掰掰。」
「掰──」
睜開眼,眼前是保健室的天花板。床板堅硬的觸感透過薄薄的床墊傳到背脊,總感覺脊椎骨會發出很不妙的聲音。
我似乎是被對話聲吵醒的。也許是隔壁床的人吧,音量有點大。對話的句子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簡直視床邊的隔間簾於無物。搬弄痠痛的脖子與腰桿,我僵硬地坐在床緣,準備穿鞋下床。不想打擾其他休息的同學,我輕手輕腳地拉開布簾,走出隔間。
健康中心空無一人。
除了我剛才躺的床,其他床位的隔間簾徹底拉開,空蕩蕩的床舖上沒有其他學生。連值勤人員都不在。情況有些奇怪,畢竟我才聽到人聲。紐一扭麻麻痛痛的頸椎,我抬頭看牆上的時鐘。
十二點整。
說不定是去拿午餐或上廁所了。雖然健康中心沒有工作人員似乎不太好,但這裡並竟只是個各方人員都稀缺的小鎮,難免有小小的交接空檔。剛才對話的學生,也許是請人家幫忙拿東西後直接回家了吧。至少聽起來像這樣。
我拖著還有點不靈光的腿走了幾步,發現床附近的椅子上擺著我的書包。背帶上別著兩個綠色星型別針,難以認錯的招牌標記。書包上疊著一疊A4影印紙,看起來像課堂講義。
走近看,才發現影印紙上還有張小張的複寫紙,是早退申請。上頭早就簽好了名,還附註:「該名同學家長不便接送,已打電話確認,請警衛讓同學直接離開。」並有班導簽名。早自習統一收走的手機也被壓在早退申請之下。
是誰幫我申請的呢?而且,學校真的能直接放學生走嗎?
雖說疑團重重,但眼前有張離開校門的通行證,我又裝病逃離教室,實在沒有不翹課的道理。我可不想現在跑回教室,尷尬地面對同學。要是同學問我:「你不是回家了嗎?」總不能老實說我其實裝病吧。
不如說,都處理好早退申請了,還特地跑回班上也太奇怪了。
我愣愣地背著書包,拿著憑空出現的早退申請走到警衛室,再一臉迷茫地離開校園。可能表情太呆滯了,警衛還特地關心:「要好好去看醫生,好好休息喔。」
回到家後檢查手機,確實有一則打向媽媽通話的紀錄。這樣反而更怪異了。校方有家長的聯絡方式,並不需要利用學生的手機。畢竟,學生的通訊錄可以輕易造假,聯絡人並不可信。何況我正在睡覺,難道有人為了打電話給我的家長,特地跑到睡著的我旁邊用指紋解鎖手機嗎?
這個疑問即使家人回家後也沒有解答。據媽媽所言,似乎是老師直接打電話給她,她以為我將手機借老師用了。
天外飛來的半天假期並沒有讓我休息的空閒。我所認為的課堂講義,結果是一疊滿滿的填空題,像作業一樣的東西。毫無頭緒的我花了整晚絞盡腦汁,替句子的空格填上看起來適切的詞。可惜我心中最大的疑問,依舊沒有答案可以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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