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我拜託老人照顧好小貓,是啊,將責任扔到別人身上總是容易,於是很快,老頭子死了,我成了牠的新任選民。這也算是種現世報,是人們愛掛在嘴上頭的因果輪迴。
我聽說在外流浪的野貓彼此認識,所以一旦哪邊有吃的牠們很快就會群聚過來。幸好小貓很聰明,知道我沒有錢供養更多張嘴,所以至始至終我都只需餵飽牠一隻貓。
牠沒有家眷,我甚至連牠的性別都沒機會知道,畢竟牠也不會隨便任我撫摸,好像我的存在只是為了供養牠一樣。雖然我也心甘情願如此。
當我把這件事告訴青小姐時,她馬上問道:「能帶我去看看嗎?」
我想她大概是聽我說了這隻貓很驕縱的事,所以想試試自己有沒有能耐親近牠。
我告訴她不能把這件事告訴父親,父親從我小時候就對我的所作所為有莫名不滿,不管貓的德行再怎麼高潔,若是告訴父親他肯定會把那隻貓趕走。
青小姐答應了。我帶著她來到竹林深處。
沿途青小姐向我問起小貓前任主人的事,我告訴她老人死去我也很難過,畢竟總是場緣份。
我們來到那座我搭的小石厝前,我朝某個方向喊道:「喂!小貓!」
不久,一隻貓就從林子的某處跳出來,雖然和我仍保持距離,不過在我把貓糧倒進牠的碗裡後,還是很安分地吃了起來。
「你沒替牠取名字嗎?」青小姐問。
「我不知道要叫什麼名字才好。」
我沒有養過寵物,所以沒有取名的經驗,更沒有取名的品味。
我連續想了好幾個不同的名字,有些是漫畫人物的名字、有些則是鄰居的名字。
說了一長串想問問青小姐的意見,但她聽了只是搖頭道:「那就算了。等想到合適的再取就行了。取名是不能馬虎的,一旦取了名,代表你這一生都願意為牠負責。」
說什麼負責呢?不過是貓呀,講得宛若許諾終身大事似地,未免太言重了。我暗自笑道。
青小姐說完,伸出食指,想親近小貓,但是貓連一眼都不看她,專心吃著飯。
「就說牠對任何人都這樣。」
我看到青小姐露出有點失望的樣子,只好如此安慰她。
偶爾,我也會想像自己手捧著小貓,梳理牠的毛髮的樣子,腦海中時常浮現搔弄著牠的肚子讓牠發癢扭動的模樣。
光是想像,就讓我心中洋溢著溫暖。
因為青小姐還有工作,此次來訪也是順道而行,不打算久留,離開前她告訴我務必照顧好那隻貓。
「我會的。」
畢竟我只是給牠東西吃而已,這點程度的照料不算什麼。
似曾相似的光景,前陣子我也是這麼告訴老人。
這種野貓不認主人,我也沒打算當牠的主人,終有一天,待到牠能自立,有了自己的子嗣,便會離開小石厝,不告而別。屆時,我也只能坦然接受。
我想這是我們之間的共識。
一天,我結束派報的工作,正想拿今天的糧食給貓時,鄰居的小孩叫住我。
「最近常看到你往竹林裡跑。竹林裡有什麼東西嗎?」
他是會溜進竹林裡玩的小孩之一,雖然大人們常常說不要亂跑進竹林,尤其是竹筍冒出頭的季節,很容易被絆倒受傷,再說竹林裡什麼都沒有,根本沒什麼好玩的,但我也曾是小孩,知道越是禁止對小孩的吸引力越大這番道理。
我很猶豫要不要告訴他貓的事。同為幼崽,比起貓狗,我更不擅長跟小孩子相處,尤其我從小看兄弟欺負小動物長大,對小鬼頭因為貪玩會做出多麼殘酷的事心裡有數。
我不想理他,打算把貓糧放在小石厝裡就走。那隻貓雖然不算真的怕生,但也沒笨到會輕易給人捉住。從牠對我和對青小姐那態度就知道了。
男孩逕自跟在我身後,來到石厝前,不巧,正好被他看見小貓窩在屋子裡面。我心中感到不妙,怎麼平時都躲得好好的,偏偏今天就悠哉地在裡頭睡大頭覺呢?
「噯,就只是隻貓嘛。」
幸好,那小鬼立刻就失去了興趣,畢竟流浪貓狗本來就不是什麼稀奇生物,尤其是貓,基本上沒有小孩會怕牠們,即使是被狗幫一眾盤據的小村,野貓依然隨處可見,沒人會感到新奇。
盡管如此我還是告訴他別把這隻貓的事情說出去。
雖然這隻貓還沒有名字,但早晚會有的,等我想到適合牠的好名字時會給牠取的。
所以在那之前,別告訴其他人小貓的事。
「可是看牠住在這裡也挺可憐的。」男孩說。
我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最近天氣轉涼,如果這隻貓真的把石厝當屋子在裡面打吨大概會感冒。盡管我覺得這隻貓不會這麼笨,但還是覺得石屋內部顯得太寒酸了,讓我想起自己的房間。
我問男孩家裡有沒有不要的衣服或毛巾,能帶來給貓當棉被。他搖搖頭,說家裡要是少了一塊布馬上就會被媽媽發現,我告訴他我家的狀況也差不多,母親連破抹布都捨不得丟掉。
我們沒有辦法,只好挨家挨戶去討別人不要的碎布料。我沿著送報的路線一戶一戶問,他則是從身邊的朋友問起。可惜鄰居大多都跟我們家一樣窮,問了半天還是什麼都沒要到,雖然有阿姨說要把小孩的臭尿布給我,但我立刻拒絕了。
走著走著,最後還是來到那位老先生的家。老先生在臺沒有聯絡得上的親友,死後自然無人替他打點遺物,所有家具就原封不動的放在裡頭。如果說這幾坪大的小房裡刻滿了老先生過去生活的軌跡,那麼這些回憶只有在怪手打算將它夷為平地時的瞬間能一併迸發出來,那是如此迅速以致於不會有人察覺到這些殘骸裡還留下多少有價值的東西。最後也只能像老先生的遺體一樣,運走後覆於土下或燃成餘燼。
這對就連書桌都是撿人不要的我而言,是極為奢侈的事。
我沿著院子在外頭繞了一圈,發現其中一扇窗戶沒關,便溜了進去。
地板鋪了層灰,使得幾雙小腳丫特別明顯,我循著腳印走進老先生的房間,順手稍了件摸起來挺舒服的衣料又鑽過窗戶溜出來。老先生一直以來都很照顧那隻貓,所以我相信他不會介意。
因為遲遲沒等到男孩,我猜他應該是把這件事忘了,只好一個人回到竹林裡,把布舖在石厝裡後,小貓舒服的在上面扭來扭去。我又找了幾塊石頭,把牠的屋子搭得堅固點,那塊布很大還有著不亞於小貓般漂亮的毛色,所以屋子的縫隙可以用它來填補。我想這麼一來小貓在裡面休息時就不會受涼了。
即使我不是牠的主人,若牠有什麼萬一我也會很難過。
在那之後,我的派報工作仍持續著,只要工作一結束我就會帶吃的給貓。
有幾次我發現石厝裡面擺著沒見過的口糧餅乾,貓沒有吃完,還剩下不少,後來我特別留意住家後面那條小路的動靜,發現之前碰上的男孩偶爾會和朋友帶著零食走進竹林裡。
本來想叫住他教訓一番,畢竟我告訴過他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但那些小孩裡好像沒有會欺負人的孩子,再說他們願意把自己的零食分給小貓,應該沒什麼問題。
最初小貓擅自闖入老人的生活,接著是我,現在,牠也和那些孩子有了還稱不上深厚的緣份。
我還沒幫牠想好名字。
雖然幫那隻貓舖了舒服的床,但是牠依然很喜歡往別人的屋簷上跑,我不知道是不是牠,可是最近半夜聽到貓叫聲的頻率變多了。
雖然惱人,但比起夜半突來的吹狗螺,貓叫聲就像梅雨一般,總是季節性的,所以不會有人放在心上。
本來是這樣的。
直到同村有個小孩生了場怪病,連續幾天高燒不退,好不容易退了燒,沒多久體溫再度升高,特地請西醫來看,姑且開了些藥方,吃了幾天卻依然不見起色,村裡人都知道西藥傷身,夫妻倆也就不敢讓孩子繼續吃了。
那幾天陰雨綿綿,我得一邊提防讓輪子陷入地上的泥濘裡,一邊注意別讓雨點打在報紙上。清晨不見路上行人,幾個總喜歡一早等我登門送報的孩童如今也只敢打開個門縫接過我手中的報紙。
我察覺他們的態度有所古怪,那樣子明擺著像是在堤防,或說是懼怕著什麼,然而當我問起時,大多孩童都選擇噤口不言。
直到我問起第一個發現我在餵養小貓的男孩,他跟我提起生病孩童的異狀。
「他一直在吃自己的頭髮。」
那天,貓叫聲又持續了整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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