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這件事只有在那戶人家和小朋友之間流傳。畢竟是別人家務事,就算同情那孩子也愛莫能助,大家只會告誡小孩暫時不要去找那孩子,避免被傳染,直到後來,又有好幾個小孩生病了,也同樣請了醫生來看都久久不癒,大夥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有人說要把這件事報告給政府,畢竟這是種連醫生也不知道原因的怪病,得趁疫情擴散前阻止才行,只是大多數的人因為害怕村裡被貼上疫區標籤,所以決定先別把這件事說出去,要怪罪,只得怪罪那些蒙古大夫去。眾人七嘴八舌,直到後來村裡有個好事者說是小孩子貪玩,親眼目睹他們跑去亂吃了有毒的果子才會變這樣。
什麼樣的果子會折騰人這麼長一段時間呢?最初生病的那孩子已經病了將近兩個禮拜。就算大夥對此心裡有數,但還是強迫自己接受是小孩吃壞肚子的說法。
沒人知道那顆果子長什麼樣子、在哪摘取、由誰栽種,只是人們需要這顆果子在他們心中發芽,毒素從來都不在孩童的胃裡,憂心的大人卻樂於讓它流淌於自己的血管中好麻痺思覺,畢竟它有著理性所包覆的漂亮果皮。
直到某天一個生病的孩子向母親提起這幾天都做同樣的惡夢,說是夢見一個年輕女生不停哭給他聽。孩子的母親相信了,不僅相信,她還聯絡其他病童的家長,發現許多孩子都聽到了女人的哭聲,這時,人們才願意承認這件事可能一開始就不該交給醫生處理。
那戶人家找上我父親,一直以來村子裡的人碰上什麼怪事都會找上他。父親說要看看那孩子的狀況才知道該怎麼辦,便帶上兩個學生出門了。
那時小貓就趴在我們家的屋簷上,睜著大眼睛目送父親一行人離開,但父親好像沒發現。
貓的心思細膩,牠不可能不知道這幾天村裡發生了什麼事。
父親回來時已經入夜了,我特地去屋外找貓,但貓咪已經不在屋簷上了。父親把我叫出房間,問我最近有沒有看到一隻貓。
我沒想這麼多,反問他要幹什麼,他立刻訓斥道:「你小子知不知道你們幹了什麼!」
平白無故挨了罵之後,他再次問我知不知道貓在哪裡,我雖然不知道父親他們的意思,但卻有種不好的預感,只好佯裝不知情。
父親說此事不可拖延,得立刻揪出那隻貓才行,便派了學生們到處去村裡找貓,抓了好幾隻流浪貓拿去問生病的小孩,但小孩都說不是他們餵養的那隻貓,那隻貓是純白色的,在月光下時毛色宛若透明般潔淨得不像隻浪貓。雖然我對男孩把祕密說給朋友聽有些不滿,可是也由衷地感謝他們沒有告訴大人貓咪住的石厝在哪。
每天我工作結束,那隻貓都會在那附近等我,要是被我父親他們知道這點,小貓肯定會被抓住。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我也很清楚父親他們不找出那隻貓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會搜到那片林子,這只是早晚的問題。
當天晚上,我溜了出去,跑到竹林裡,夜間的竹林寒風刺骨,唯有月光照明的情況下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待深入林間,幾處人家零星燈火已如燭光般消逝,此時我才打開手電筒,加快腳步,盡可能不要多想。
見到小貓時牠就窩在我蓋的房子裡睡覺,和我想的一樣,從屋簷上逃走的牠果然來到這了。我把小貓從睡夢中搖醒,或許是周圍的風聲太大了,牠甚至沒察覺有人接近。
我將那隻貓從石屋裡抱出來,牠沒有掙扎,只是看著我,用那雙黃玉色的瞳孔看著。
我突然意識到,這或許是我第一次清楚地撫摸小貓。牠的體溫,胸膛的起伏以及心臟的顫動,我竟然是在最後一次與牠見面才有機會明確掌握。在那之前的小貓,似乎都只能算是朦朧的形體,好似我不曾認識過這樣的一隻白貓。
「你不要再來我家了,還有這裡也不能住了,」
說完,我把小石厝推倒,至於那塊布,就索性留在原地。
每次我都會忍不住詢問自己小貓真的聽得懂嗎?我的直覺告訴我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當我把牠的屋子推倒時他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在一旁看著我把牠的房子夷為平地。
牠知道我是為了牠好。我如此一廂情願地相信著。
最後我沿著原路折返,好幾次回頭,看見小貓仍留在原地,黑暗中一雙黃玉色的瞳孔始終盯著我看。
因為我無法真正與牠溝通,所以那對大眼睛隱隱約約間讓我察覺了父親他們拼命想找出牠的原因。
隔天早上工作結束,牽著破爛腳踏車,看到家門口聚集了好多人。
我被堵在外頭進不去屋子,便問了擋在前面的一個鄰居發生了什麼事。
「你爸爸他們抓到那隻貓了。」
我下意識抬頭看屋簷,小貓並沒有待在那上面。昨天晚上牠如果明白我的意思,應該連夜逃走了呀。
我把周遭的人一一推開,好不容易才進到屋子,屋裡也擠滿了人,父親的一個學生搬了張小桌子,小桌子上面放了一鍋湯,那些生病的小孩正排隊等著領湯喝。
他一見我便喊道:「九少爺!」雖然我們家很窮,但父親的學生都這麼稱呼我。
我走到他身旁,問他這是在做什麼。
「照老師說的,給生病的娃兒燉湯喝呢!」
那鍋湯的味道很臭,滿是腥味,我望鍋裡頭看去,細小的骨頭和碎肉被一層油沫覆在底下,雖然放了肉桂和丁香還有其他藥材,但味道仍然被輕易掩蓋過去,有些孩子領了湯遲遲不肯喝下,在一旁的父母逼迫下才哭喪著臉把湯喝完。
「肉我不吃了好不好?」一個小女孩對他母親說道。
父親的學生聽了立刻開口:「那可不得!不把貓魈肉服下,今後祂仍會繼續糾纏妳,早晚有天會害出人命的。」
我一時沒聽明白,問他這鍋湯是什麼肉,他才說我父親今早抓到那隻作怪的貓了,就在我出門送報的時候。
說著,他要我先幫忙照料孩子,便轉身到廚房裡去。
我看著那些推託著不肯喝湯的孩童,覺得心中一瞬間燃起了個小小的火種,但火苗很快便熄滅了。
我連自己要如何生氣都不知道。
父親的學生出來時,手裡抓著一張完整的貓皮,雪白色的,看來還像是隻貓,只是內臟和肉都被取出來,徒留個空皮囊。
「找了半天,結果牠就在你家屋頂上等著人來抓牠。」
據說,抓到小貓的時候,牠的口裡銜著一塊質料甚好的上等布疋,沒人知道那匹布是哪來的。
他舉起貓皮,笑得開懷,如同在炫耀戰利品一樣甚至有些驕傲。
那張貓皮有著雪白的毛色,只是染上了血汙,眼珠已被人搗爛,我看不見那黃玉色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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