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南與丑妹應媒妁之言結婚三年,三年期間率南每次看到丑女的胖臉就覺得心裡不舒服。他媽的既然要用這麼古老傳統跟不上時代的方式選對象,至少也幫他挑個貌美如花魔鬼身材的女人給他吧。好歹他在校的時候還是全校的校草,每天中午都有女同學在班級門外排隊要跟他告白的欸。
儘管率南心裡賭爛,嘴上卻是一句不說,拳頭直接揮向丑妹,弄得丑妹總是提心吊膽夜夜不得安寧。只有在白天率南不在時,她才心裡好過點。
丑妹不是沒想過離婚,但她家境不好,明明單名一個妹字,底下卻有一打的弟妹,靠著嫁到率南家的聘禮,夠她最小的弟弟長大成人,於是她也只能忍耐著——反正就算逃回家也只會被父母罵不肖女而趕回來。
丑妹白天會去菜市場擺攤,那是她唯一的避風港,因為隔壁和再隔壁和再再隔壁的攤販老闆們都是她的好朋友。
隔壁攤胡阿婆子孫成群,子女每月定時匯錢到她戶頭讓她頤養天年。但胡阿婆閒不住,閃著她精明的小眼睛,挑起擔子又像年輕時那樣天還沒亮就來賣她炒的家常小菜。顧客全是七老八十的老先生老太太們。
再過去的攤子林阿姐生性爽朗,在一成排的攤子叫賣聲中屬她最響亮,論斤計價時都會幫客人去掉零頭,買過一次的客人秒變身成老主顧。
再再過去的攤子黃阿莽年紀與丑妹相近,成天剁著雞肉剁到渾身都是肌肉,總是傻呵呵的笑著。客人少算給他錢也不計較,然而一旦有人看丑妹好欺負,拿菜不付錢,立馬被他扭著脖子壓回來要對方到丑妹攤子前磕頭道歉。
這天就正好又發生了同樣事件,丑妹只要對方把菜還回來,就要黃阿莽放人了。林阿姐說丑妹太善良這樣不行,胡阿婆說丑妹運氣太衰該去廟裡收收驚,黃阿莽只是呆愣著,挾著小偷的頭一鬆,對方就跑了。丑妹聽著他們七嘴八舌聊天只是笑呵呵,覺得有朋友站在她這邊真好。
回家以後她心情好,又像平時一樣稱讚起胡阿婆做事麻利、林阿姐中氣十足、黃阿莽肌肉有勁,聽得率南心裡再度肚爛。他一腳踢了過去拌倒丑妹,丑妹原本仰著臉的笑容頓時貼在地上。他不管,迴身砰地就關緊房門。
灰頭土臉的丑妹爬了起來,拂去她臉上的塵埃,緊抿著她的一張大嘴忍耐著委屈。此時丑妹還沒發現,率南也不曉得——每次率南生氣,都剛好是丑妹笑著讚揚其它人的時刻。
在率南眼裡,丑妹只有那個時刻的臉圓滾滾得最為可愛,本以為她要說些什麼,豈料竟是興高采烈地說胡阿婆、林阿姐、還有肌肉有勁的黃阿莽的好話。他不知道自己是嫉妒,還是當帥哥習慣了,覺得要被稱讚的人只可能是他不能是別人。他就這麼坐在房裡乾瞪著牆壁,什麼也不做的等氣消。
然而他氣還沒消,丑妹就連夜逃跑了。
率南一覺醒來才發現床旁邊的位置還空著,問了白天來幫傭的阿姨才知道丑妹連堆在院子的蔬菜也沒帶出門。阿姨問要不要去找丑妹回來,但他卻嘲諷一笑,說如此一來他就樂得輕鬆,自己賺的錢不用再多養一個活口,而且家事本來就有阿姨在做,根本不差一個菜錢只能塞牙縫的醜胖太太。
但是一日一日過去了,率南滿腦子都是丑妹仰著臉衝著他的笑靨。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忽然開悟——就像是滴水也能穿石——丑妹一波又一波的笑臉終於穿透了他的木魚腦袋。頓悟的當下他終於了解一直以來對丑妹暴力相向,只是醜陋的嫉妒心作祟,於是他滿懷著歉意跑出門要去找丑妹回來。
路上只要是胖子,都被他誤以為是丑妹,終於在他看錯N個以後,在菜市場他打聽到丑妹現在住在菜市場外邊的鐵皮屋。他守在鐵皮屋外,等丑妹回來。
丑妹回來了,但是一看到他,轉身就跑。率南跟了上去,說他是來道歉的。丑妹聽成他是要來打人的,跑得更起勁。率南大吼著「丑妹——對不起——」,丑妹才終於停了下來。
旁邊的人紛紛圍過來看熱鬧。其中包含跑得特別快擋在丑妹面前的黃阿莽,隨後是林阿姐,而胡阿婆站得遠遠本來準備回家只得挑著空擔子往他們慢慢靠近。眾人一個個指責高瘦俊帥的率南不是,他們說丑妹一個好脾氣的妹子,被他踢一腳搞得腳扭傷,自己用賣菜的錢去看醫生,弄得身無分文了回去又怕被他揍,剛巧遇到林阿姐,好心借她堆雜貨的空鐵皮屋休養幾天,於是眾人這幾天都在議論沒良心的丈夫消失哪去,怎麼不來接她。
率南不管其它人怎麼說,往丑妹面前一站,卻又被黃阿莽擋住。他定眼瞧瞧面前髮色稍淡肌肉起青筋比他壯不知幾倍的男子,叫對方閃開。但黃阿莽不讓,開口只是一句「別、別纏著丑妹」。率南回「我不纏她,我是要來道歉的。」眾人見率南態度貌似誠懇,一旁議論的聲音漸漸消了下去,不熟的人開始猶疑是否別管太多。
丑妹對黃阿莽說沒關係,便上前跟率南應話。率南以為丑妹會接受道歉跟他回家。拜託他生平沒有哪次是先道歉的——不對,他根本就沒有對誰說過對不起。結果丑妹只是平心靜氣地不計較過往,卻堅定地表達她要離婚,還啟發率南跟胡阿婆認識的仙阿公去瀑布邊修行。
黃阿莽以為率南會大發雷霆,捲起袖子在旁邊準備應戰,一旁圍觀民眾也在看好戲,等著下注看誰——是會家暴的丈夫還是疑有曖昧關係的老相好——會贏。
沒想到率南卻答應離婚了,他覺得現階段的自己不能給丑妹幸福,於是聽從丑妹的建議真的去了深山跟著仙阿公修行。
仙阿公做事回話什麼都慢吞吞,弄得率南動不動就發怒,每次一生氣他就被仙阿公指示去沖瀑布半小時,沖完了怒火還在就再追加半小時。此番苦練下來,率南終於脫胎換骨,各方面都不同以往。即使醉倒的酒鬼一拳朝他揮來,他也只是平靜閃過不發怒動粗。
他信心滿滿地回到菜市場去找丑妹,然而丑妹的攤子卻與黃阿莽變成了隔壁,黃阿莽剁好的雞肉再配上丑妹的青菜一起賣給客人,聽到客人稱讚丑妹手中抱著的嬰兒,兩人還相視一笑好不甜蜜。
率南板著一張臉往丑妹攤子前一站,黃阿莽放下菜刀捲起袖子也往抱著嬰兒的丑妹斜前方一站。率南搖搖頭「我就問一句,『他』是你們倆的?」率南指著丑妹懷中的嬰孩。丑妹點了點頭。
氣氛劍拔弩張,原本在叫賣的林阿姐噤聲,悄咪咪地往他們瞧,胡阿婆拿起手機,亂按一通準備要報警結果卻撥到家裡無人接聽。
疏不知率南沒開罵、也沒揍誰,板著的臉卻微微地笑了起來,他說恭喜她。
丑妹小小的眼睛頓時變大。她發現率南真的成長了,心裡很是欣慰。她瞇起眼睛笑了起來,圓滾滾的臉頰很是豐滿可愛。她讚揚他不同以往,改頭換面成為一個好男人。
丑妹的笑容讓率南瞬間想起當年一切的起因。其實仔細看看丑妹一點也不醜,她眼睛是小但路上大眼妹也沒幾個,她身子肉是多了點但其實只是豐滿還不到胖。而之所以率南以前認為她醜,是因為他自恃甚高、心懷憤恨,眼中所見世界皆令他厭惡不堪,才會雞蛋裡挑骨頭。相比之下,能夠欣賞做事麻利的胡阿婆、中氣十足的林阿姐、肌肉有勁的黃阿莽的丑妹,才是真正內心美麗的人。而他就是被她能發自內心欣賞別人的笑容給吸引了。
明明他希望丑妹在他身邊,在她在時卻不珍惜她,而在她不在時就算拼命修行,無奈也為時已晚。
想到這裡他的修行頓時破功——畢竟沒有練習不要傷心悔恨哭泣——他不甘地哭了,哭得慘兮兮,哭得整張臉皺了起來。這是率南生平第一次不帥的時刻。
丑妹跟他處過三年也頭一次看到他哭,整個人都慌了,東張西望要找面紙給他擦淚,卻沒有注意到她懷裡的嬰兒,誕生以來第一次笑了——小手指著率南的醜臉,晃阿晃的笑得好不可愛。
作者的話:
一個月前某天早上醒來忽然想出這篇大綱,今天才終於把它寫出來。
結果還沒寫完,一想到結局就心情沉悶,差點要棄稿。但是反正是「亂寫集」,就不管了╮(╯_╰)╭
然後我好像每次寫第三人稱短篇,故事都會變得很古早味,連臺語都跑了出來(°ー°〃)
如果讀起來很不習慣的話,還請多多包涵m(_ _)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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