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個老婆。
上半身的獅子老婆、下半身的山羊老婆,還有尾巴的毒蛇老婆。
這要說是政治婚姻也有點勉強,我們被撮合就只是因為年齡合適、種族相近以及雙方同為魔王的庶子。本來也沒甚麼自信能夠成功,畢竟奇美拉跟格里芬真的算得上是相近的種族嗎?但也許魔王血統的繁殖能力就是如此強大,結果還是順利誕下了一個健康的孩子,把這二分之一的血統延續至下一代。
「爸爸媽媽,早上好。」這個女兒隔代承繼了二分之一的魔王血統,以及老婆的上半身和我的下半身。驟眼看來就像是一頭普通的母獅子,仔細看下去也就只是一頭普通的母獅子。
近年帶著她出席宴會,朋友們總是會對我這個開玩笑:「你女兒長得跟你完全不像啊。」我只能無奈地陪著他們一起笑。
「她的屁股跟我的很像啊!」曾經嘗試過這樣的回應方式,但那種尷尬的突然沉默實在不好受。而且,我也不希望朋友們真的去評鑑女兒的屁股跟我的屁股是不是真的很像。
假如她能遺傳到我的翅膀就好了,教導孩子如何飛行、如何狩獵是格里芬家庭最重要的親子互動,沒有了這個藉口,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跟她相處。家傳祖訓和格言也只能口述,無法讓她在飛行和狩獵的過程中親身體驗箇中玄妙。
雖然女兒的臉長得很像獅子老婆,但她並沒有遺傳到三頭的特性。大眾對奇美拉的印象終究是三顆頭。視線不會單獨聚焦那顆獅頭,而是分散在獅頭羊頭蛇頭之上。而在這三顆頭之中,從身體中間冒出來的山羊頭才是最搶眼的。
一家五口,驟眼看來彷彿是格格不入,仔細深究也確實是格格不入。在餐桌上,獅子老婆和女兒以牙齒咬下大塊的生肉,我以尖喙撕出小塊的肉片,毒蛇老婆則是把由廚師特製的、大小正好的肉丸整顆吞下。至於山羊老婆嘛,她是吃素的,總是靜態地、嚼嚼嚼地把青草和菜葉嚼進嘴裡。
其實她們也可以只用一顆頭進食就供給整個身體的能量,但這是生死關頭的最終手段,因為她們有各自的胃袋和小腸,不按時吃東西是很傷腸胃的。
為了照顧老婆們的特殊飲食需求,我們家的廚師也是聘請了奇美拉。雖然他的料理不太符合我的口味,但畢竟這樁婚事是我高攀她們,多虧了她們家族的支援才讓我也當上議員。包容、遷就以及討好都是必須的。
食飯還只是小事,呷醋才是大問題。
是的。這三個老婆很會呷醋,而且是呷另一顆頭的醋。雖然她們並非完全沒有三頭一體的共感,但更像是三隻獨立的魔物被黏在一起。每逢買禮物都必須買三份,而且每份禮物都要分別針對各個老婆的特殊需要。
第一年的冬天我買了三件毛衣,「你知道我怕冷,特意為我而買的,對吧?」,毒蛇老婆想要把另外兩個老婆比下去,就這樣給我挖了個大坑。從那天開始,她們的禮物必定是性質截然不同而價錢完全一樣。但她們實在是太聰明了,即使如還是會設法互相比較、企圖分出高下。
雖然這三個老婆之間爭風呷醋帶來了不少麻煩,但這並不是她們的錯。在正常的奇美拉家庭裡,我的三個老婆應該會有相應的三個老公,由三個老公各自給予她們度身訂造的愛護。
這並不是她們的錯,這是我們的錯。
「爸爸媽媽,我出門了。」
「嗯,去向你那個愚昧的堂弟下戰帖吧。」「不要失禮人家,代我們向你的堂弟打個招呼吧。」「氣勢很重要,記得要給你堂弟一個下馬威啊。」
女兒出門去了。老婆們口中那個「堂弟」,即是我的哥哥的兒子,即是第十八代魔王的兒子。是的,老婆們把當今的王子視為父系的親戚而不是母系的親戚,從這點看來,她們還是挺尊重我的。
「但是……老婆,這會不會出問題啊?」
「你為甚麼在萬事俱備時才突然猶豫不決啊?」「老公,你是不是察覺丁甚麼問題了?」「事到如今不管有甚麼問題,我們也必須設法讓這個緊急動議順利通過!」我每講一句話,她們就會回嘴三句。這樣的交談總是讓我備受壓力,也讓我不知道應該回應哪個老婆才對,只能默默地接納她們的觀點。
「不少派系都有成員承繼了二分之一的魔王血統。雖然明天就是敵人了,但今天仍然是盟友。」「那棵樹充其量也只是庶子,本來就不是王儲的必然人選。」「王后至今仍未跟那個庶子正式會面,想必她也不樂見一棵枯樹承繼王位。」「第十八魔王已經夠難搞了,第十九代居然會是一棵樹?有誰受得了啊?」「是第十八代魔王的意願,才逼使她把庶子接回王宮吧?」「他應該是病情越來越嚴重,現在終於連自己的玩偶也管不住了。」「不論是誰來當魔王也絕對比那棵樹好上百倍!」「這可是一樁盛事啊,社會大眾也會高興的。」「只要這個動議通過就是一樁大新聞了,股市將會出現巨大波幅,我們的派系也會從中獲利。」「我們現在已經不可能收手。」「即使如今是君主立憲,魔王的一言一行仍然是民眾的焦點,能輕易牽動天文數字的利益啊!」
有些時候,我實在分不清楚。這三個老婆到底是在跟我說話,還是正在內部溝通。
「老公你還有甚麼問題嗎?」「應該已經明白了吧。」「不可能不明白吧?」
「嗯。沒甚麼,我只是……問問而已。」無論如何,我始終無法違抗她們。為了萬魔之王的寶座、為了寶座背後的利益連鎖,我們要掀起一場近乎毫無規則的大戰爭,親手把親生女兒送進殘酷無情的血腥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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