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似水洗過,一望無際的雲峰白,帶些藍,沒有一雲一霧。一切皆清晰可見,毫無遮擋,視線甚好。炙熱的陽光將長安城包圍,萬物皆無處可逃,亦無需閃躲。熱氣侵入黑瓦,順著樑柱而下,迅速沿著地板在大熹殿四散。許是滾燙,殿裡的老少惴惴不安,總是左搖右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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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熱,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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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終於忍不住了,他說:「稟聖上,臣認為此事交由太子處理較為妥當。」說話的乃吏部侍郎李玄光,語畢,他還不忘用帕子擦擦額間的汗。李軒不語,正雙手撐在腿上冥想,於是門下侍郎郭斌又道:「啟稟陛下,太子事務繁忙,而晉旼王又心思縝密,故臣認為此案交給晉旼王查探較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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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斌自喪女後,便對李瑛華頗為忌憚。他雖無確鑿證據證明太子乃殺害他女兒的兇手,可他也曾潛入掖庭與侍女明月會面。明月雖狀似瘋癲,唯其目光堅定無比,還不到囔囔「二」字。他早就料到此事必與太子脫不了干係,否則皇帝怎會草草結案。所以他心中怨恨,記恨,憎恨。他本無心站隊結黨,可女兒暴斃一事使他變得更小心翼翼了。他既不扶持晉旼王,亦不幫助惠王,他只要太子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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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書,你怎麼看?」李軒背著手,緩步走下龍椅,埋首在殿前來回走動。刑部尚書藍宏真忽然被皇帝點名,頓了頓又道:「臣認為此案雖涉及官吏,唯根據目前情況所看,想必不過小事一樁。故臣認為不論太子、惠王,抑或晉旼王,皆是合適人選。」說了如同沒說,但李軒便喜歡大臣如斯。李瑛華見父皇點頭,似是已有所決斷,心急地又開口,將案件攬上身。李軒聽完,依舊點頭,隨即用力搭了晉旼王的肩膊,留下一句「此事交由你全權負責」便隱入屏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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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瑛華再次失去展現實力的機會,心中自是不滿,可礙於朝野人多口雜,他也只能一笑置之。終於下朝了,大臣散去,李宸昊急忙趕往大理寺查看案卷。前日大理寺判寺上奏,稱豐邑坊有從九品書學博士於家中暴斃,死者名喚張逸生,年二十五。雖是死者生前僅是九品小官,但此乃大堯開國後首有官員被害,無論如何還是輕率不得。李宸昊倒不喜辦案,他原想推辭,卻見父皇對他信賴有加,便也只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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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官服厚重,李宸昊一邊拭汗,一邊馬不停蹄地趕往大理寺。大理寺少卿田蓁將整理好的案卷及所蒐集的證據悉數堆在李宸昊案上,又貼心地命人奉上一杯冰茶予他解渴。李宸昊將茶一口悶完,隨即攤開案卷仔細查看。據仵作屍檢報告,張逸生並無外傷,乃死於中毒。案卷則載死者暴斃前曾與鄰居閒話家常,鄰居認為其神情愉悅,更揚言已與玉顏舍的嬌娘相約黃昏再見。如此說來,張逸生並無尋死的念頭,那「自殺」一說便無法成立。田蓁見李宸昊眉頭深鎖,便又道:「鄰里曾言死者好賭,為官前常流連於西市的賭坊,欠債累累,多次被賭場老闆攀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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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昊無奈地歎了口氣,又把宗卷再翻了,可以依舊覺得亂得慌,與田蓁在宮中用了午膳後,兩人騎馬趕往豐邑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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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匹剛轉進豐邑坊口,田蓁便告訴李宸昊下馬前進較好,原因是這片區域長年失修,樹木藤蔓遍地皆是。李宸昊與田蓁將馬拴在坊口,帶著護身匕首和紙筆往裡走去。果如田蓁所言,此處路勢不平,四周雜草叢生,儼然一副廢棄之地。「喲,今兒怎麼來了位年輕人,你是來認屍的嗎?」李宸昊正想隨田蓁走進張逸生的家,鄰屋衣衫襤褸的男子卻吸引了他的目光。準確來說,是他的話吸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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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出此言?」李宸昊記得案卷上並無提及張逸生的家庭,只言他年幼便與父母失散,常年寄居於荊州姑母家,近年為趕考功名而遠赴長安。「不對不對,張逸生那小子似乎有個兄長⋯⋯許是表兄。那胖子偶爾都會來尋他,不是給他錢,便是動手責打他。」那男子說得繪聲繪色,彷彿他也遭受過張逸生兄長的爆打。李宸昊同男子道過謝後,在田蓁的陪伴下把張屋裡裡外外都探了一遍。確如案卷所載,一眼望盡的屋內並無打鬥跡象,桌上的花瓶與茶具等皆穩妥擺放,就連物件四周的灰土亦無擦拭過的痕跡。若是如此,想必張逸生很有可能死於他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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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暗,李宸昊與田蓁打著哈欠自張家走出,兩人在豐邑坊相約明日下朝一同去西市玉顏舍與賭坊暗訪後,便各自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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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丹樓內,楊靈君正與紫蘇核對王府的賬簿。過去一年裡,紫蘇逐一向她介紹了王府各部門以及田產等,自然也是陪她看過賬簿。唯王府架構比她想象中龐大許多,單是府中下人和佃農,便已近千人,這還沒算上李宸昊私產下的工人。王公貴戚置辦私產屢見不鮮,小自圈地自富,大至秦樓楚館。皇帝自是知道,左不過沒有民眾鬧事反抗,便睜隻眼閉隻眼罷了。楊靈君早晨始,便已坐在案前,就連午膳亦是忍不住翻看賬簿,現下累得直柔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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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婢子聽何福說,王爺剛剛回府。」安瑤一步一回頭地走進朱丹樓,故作神秘地道:「不過王爺臉色似乎不太好。」楊靈君若有所思地點頭,轉而又掀起手中的賬簿,安瑤不知所措地朝紫蘇噘嘴聳肩。「王爺⋯⋯許還未來得及用晚膳,膳廚的湯還溫著,婢子陪王妃給王爺送去?」紫蘇邊說邊將楊靈君手中的賬簿收起,又給安瑤使了個眼色,安瑤靈機一動,又跑出朱丹樓。楊靈君輕歎了口氣,點頭隨紫蘇往德安殿走去,姍姍來遲的安瑤提著食盒也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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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望去,德安殿燈火通明,房內卻人影錯落,絲毫不似何福所說那般寂靜壓抑。楊靈君大步上前,一把拉開房門,只見李宸昊與何福正拿著衣物相互在身上比試著。「王妃怎麼忽然來了?」李宸昊心虛地訕笑搔頭,連忙將何福放在他身上的衣服取下。楊靈君揮揮手,讓安瑤將湯水放在案几上,自己反倒拿過何福的衣物細看,又問:「王爺明日可是要見哪位貴人,竟需連夜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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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田大人相約明日下朝後去玉顏舍找一姑娘,所以才讓何福替我挑身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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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昊說完還不自覺,見何福朝他擠眉弄眼才恍然大悟。他居然同她說與人相約去玉顏舍找姑娘!該死,平日不見說話如此順口,今日竟把不該說的話也一道送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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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樣的⋯⋯豐邑坊新上任的九品官於家中暴斃⋯⋯據目前調查所見,應當為他殺。而他死前常混跡於西市的玉顏舍和賭坊,所以我才和大理寺少卿相約明日去玉顏舍尋找死者的紅顏知己⋯⋯後天我們也是要去賭坊一探究竟⋯⋯我⋯⋯一切都是公務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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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晉旼王一向沉著冷靜,今日見了王妃卻緊張得口齒不清,這若傳了出去,只怕又該多個「懼內」的名銜了。紫蘇和安瑤站在一旁憋笑,忍得是臉紅耳赤,大概只有何福一人全心全意地擔心王爺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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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明兒王妃同我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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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昊懊惱地低下頭,恨不得蓋自己兩巴,現下可真是丟人了。身為大堯王爺,不僅自己穿梭於酒肆瓦舍之間,竟然還在下人面前邀請王妃伴架同樂,可謂荒唐至極。然此並非最為駭人聽聞之處,最無可救藥的是王妃面不改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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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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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一拂,薄如蟬翼的金菊披帛掠過勾頭靴,循著地板往門邊滑去,淺淺的香甜亦漸漸沒在了無聲息的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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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瑤目瞪口呆地望著紫蘇,兩人朝李宸昊行了拜別禮,急忙循著香跟上月色下的酒釀金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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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走了,只剩李宸昊與何福兩主僕還在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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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明日要和他一起逛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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