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多遠?白朗放棄計較,畢竟昨日已經扔掉地圖。王國以外的地帶,幾百年來無人探明,靠推測繪畫的路徑不免礙事。總之按照指示,朝那座高絕群峰,頂處崩了一角的尖山前進。尖山很奇特,下半部草木雜亂,上半卻是寸草不生,墨綠與灰褐的對峙構成工整的界限,從遠處放眼過來,易於辨認。
事前得悉的資訊挺準確,此處天氣長期不穩。烏雲一直敝天,雷聲偶然微響,卻沒有灑落過半滴雨水,活像籠中猛獸不得出。只怕束縛愈久,怨氣愈大,稍後一發不可收拾。無論如何,前行的決心絕不動搖。他也好,緊隨身後的麗雅也好,夫妻二人目標一致。
其實路途不算太惡劣。起碼跨越國境後,平坦的荒野容許馬匹多跑一段路。直至走入樹林,地勢上斜,藤蔓遍地,他們才放走了兩匹鞠躬盡瘁的伙伴——雖說只是前幾天買來的,但連日的勞苦足以叫人感激。餘下的一段路,不得不依靠自己的腿。幸好身上的物資用完即棄,負擔不斷減輕。確實沒甚麼需要留戀。出發之前,他們就衡量過,到達終點時應當一身瀟灑。決不放下的,只有掛在白朗胸前的長木捲筒,還有抱在麗雅懷中的寶寶。
一個是人家託付的重任,一個是他們活著的意義。
寶寶素來乖巧。窩身在溫暖的粉藍繈褓中,時而酣睡,時而醒著,世上任何紛亂都困擾不了他。當然,為父母者不願為難幼弱的骨肉。天空灰蒙,難以報時,他們便自行數算時間。每隔幾個小時,定會停下步伐,小休片刻,或是餵飼奶水,或是更換尿布,或是嘻笑逗弄。心想傳達的唯有一句:來恩,我們愛著你。
這趟是一家人的告別旅程。他們不欲孩子長大後留有餘悸。
似乎來到了尖山的山腳。想再張望峰頂的話,必須吃力地把頭仰後。接下來亦依計劃所示,循響亮的水聲找到了溪流。明明斜度有限,水深只及腰間,水流卻是急湍如矢,猛烈地洗刷岸邊的岩石。上游出了問題麼?很好,他們正是要前去確認。不過起來之前,白朗提議提前休息時段。畢竟臨到最後一段路,一氣呵成較為理想。況且他察覺到妻子漸有疲態,只是她一如既往地忍耐著。
「倒未嚐過域外的溪水。」
麗雅和來恩安頓在樹蔭之下,白朗一邊打趣,一邊提起皮革水壺。固然不是精妙的笑話,但麗雅總會報以溫柔的笑顏。他真的沒想過,伴侶會是個教養淳厚的人。走近溪邊,單膝蹲下,拔除壺蓋,正要盛水,不經意地瞧見自己的倒影。暗淡的黑髮和粗糙的輪廓都在提醒他,從前沒有想過的事多得很。投身騎士的軍團,拐走公爵的千金,殺死發瘋的國王,轉眼就是二十餘年。某熟悉他的女人說,想像不到他當丈夫和父親的模樣——當然,願與他往來的女人,通常都做不了妻子和母親。惟獨麗雅願意保證,他足以負上這個重擔,直至生命終結之時。
「到了那邊,我們會過著怎樣的生活?」麗雅小心地給來恩喝水時,忽然問道。
「克勒斯說,那是超越我們認知的世界。」白朗在妻子身邊坐下來。
「我問的,是你有甚麼期望?」
「我?你們幸福平安,就沒有問題了。」
「別擺出置身事外的態度。我不許你躺著不幹活。」麗雅不禁撇嘴抗議。
「知道了,知道了。要努力謀生的話,希望不需要倚靠它。」他輕撫身邊的長型包袱。「來恩的志氣也沒必要花在我們的險路上。英雄故事靜待謝幕。」最後的衣物都穿在夫妻二人的深灰斗篷下,幾口乾糧則在麗雅處,所以包袱裡只剩下一物。除了來恩和胸前的木捲筒外,它亦是教人依依不捨的。只是強行保留的話,未免侮辱了它的榮耀。歸根究底,綠林較勁是美好家庭的最大阻礙。
思緒正要湧現,突如其來的氣息觸動了他的神經。不管本人意願如何,這副軀體永遠處於警戒狀態。他臉色一沉,在詭異的霧氣裡。即使未至於伸手不見五指,遠方景觀都變得朦朦朧朧,異物似有若無。是怎麼一回事?夫妻二人心裡有數。他們默然站起來,麗雅抱緊來恩,白朗則按著長型包袱。
負責拖延的人百密一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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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所限,還是直接搬來已發佈的。尚在計劃的,尚在計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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