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創作大挑戰(附高額獎金) - 中秋鳴泣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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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畢業以後，我就沒再將中秋稱之為「佳節」，一來人長大了，沒再趁著節日跑到街上玩燈籠、玩蠟燭、玩螢光棒；二來因為外婆過身，分了那不是很多的遺產之後，親戚們從此不再聚首一堂。

　　但這其實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重點其實是：我不知道中秋這節日到底有甚麼值得慶祝之處。

　　加班工作好幾個小時直到深夜，我提著紙袋回家，裡面放著同事送的月餅，說是別人送太多，吃不完，「冰皮月餅又不見你吃不完要送我？」我心想，笑著說了句「多謝」，收下明明不想要的禮物。

　　事實上我也做過同樣的事，就在昨天，我將一盒月餅送給了鄰居班先生。

　　班先生為人沈靜，五、六十歲退休人士，每天晚上準時九時正出門到附近公園散步，大概十一時左右回家。我知道，因為下班回家時總會碰到。

　　我望望手機，十一時三十三分，「今天應該不會碰上了吧。」

　　老舊的唐樓死氣沈沈，因為業主們對維修價格意見很大，這麼多年以來還是沒得出個結果，任由歲月繼續摧殘日久失修的大廈。

　　保安員榮叔又不知道躲在哪裡去了，幾乎每次出入都不見其人。

　　升降機爬升得好慢，我住十三樓五號室，不是一個吉利的數字。

　　「叮。」

　　血紅色的水流從走廊的一邊流到升降機前的縫隙裡。

　　頭頂的電燈閃了一閃，彷彿在催促我趕緊出去。

　　微微探頭一看──有人坐在血泊之中！？

　　我立刻把身體縮回到升降機裡，「甚麼狀況？」心臟跳得激動非常，整個人坐立不安，雙手冒汗，不知所措。

　　「吸……呼……」

　　無法平復的情緒中斷了大腦的思考功能，老實說，我不是一個大膽的人，但不知道是好奇心驅使還是神推鬼擁，我還是走出了升降機。

　　我一步一步地走近坐在地上的人，白色染血的菊花牌背心，格子短褲，人字拖，「班先生？」我小聲地呼喚他。

　　班先生的頭顱垂下得幾乎要掉下來。

　　「叮。」

　　升降機關門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班先生？」

　　才幾步路，我卻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才終於來到班先生身邊。我搖搖他的肩膀，「班先生？」他卻倒下去了。

　　「嗚哇！」我還沒定神，前面就傳來大呼小叫，是保安榮叔：「殺、殺人呀！」

　　我望著白色的桌面發呆，班先生那張嚇人的臉容歷歷在目，始終揮之不去。

　　「喂！」

　　「吓？」

　　「你跟死者有甚麼關係？」重案組探員態度很差，彷彿我已經被定了罪，就是殺人兇手。

　　「鄰居。」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苦思不出答案：「……沒有了。」

　　警察把我拘留了一整個晚上，說是找到我公司大廈升降機的閉路電視，證明我沒有說謊，早上就將我釋放。但我已經心力交瘁，就跟公司請了一日假，回家去了。

　　看著那座熟識不過的唐樓，毛骨悚然。白天的感覺雖然沒有那麼恐怖，但當升降機來到十三樓的時候，我卻沒能把腳踏出去。

　　班先生的臉被兇手用利器割傷，傷口不是很深，傷痕清晰可見──從額頭到下巴垂直一刀、臉頰橫切一刀、左邊眼角到右邊嘴角一刀、右邊眼角到左邊嘴角一刀。

　　不知道有沒有看錯，班先生的耳朵好像被切去，一雙眼珠也好像被挖走。裂開的嘴巴裡塞住一個月餅，是有甚麼特殊意義嗎？不知道，只見其死相非常驚嚇又詭異，兇手十分兇殘變態。

　　「先生？」

　　「吓？」我看著駐守在現場的軍裝警，揚了揚手，「沒事、沒事。」

　　我拖著沈重又疲憊身軀回到家，老媽緊張的問東問西問長問短，我完全沒有回答的意思，倒在床上，睡了。

　　也許真的太累，沒幾秒鐘，不醒人事。

　　老媽喋喋不休的話聲從客廳傳到睡房，從睡房傳到我的夢中。我按住還沒睡醒的腦袋，用手指揉揉疲勞的眼睛，起來，想找點能吃的東西果腹。

　　家裡來了客人。

　　班太跟老媽算是相熟，就住在我家對面，四十來歲，跟班先生的年紀相差至少十年以上，平日打扮新潮的她，今天穿得十分樸素。發生了如此不幸的事，老媽作為朋友，放不下心，想要陪著她，也是人之常情。

　　我點了點頭，露出一個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出來的微笑。

　　班太勉強擠出禮貌的微笑，看著就覺得心酸。

　　「哎呀！起來了嗎？」老媽的大嗓子令人頭痛。

　　「嗯……」

　　「那就對了。來，」老媽將兩個月餅塞進我手裡，「拿過去給心婆婆。」

　　「我？」

　　「五仁月，健康呀！」

　　我將月餅放進膠袋，勉為其難，穿上拖鞋，開門，出去。

　　心婆婆住在走廊的另一邊，這意味著我必須經過升降機，也就是昨晚發現班先生屍首的現場。我站在自家門口深呼吸，不覺得有用。

　　現場仍然殘留著少量血跡。

　　警察都離去了，連一條封鎖用的膠帶也沒有留下。

　　我刻意不去回想昨晚所看到的一切，急步來到心婆婆的家門前。

　　「叮咚！」

　　沒有人應門。

　　「心婆婆！」我一邊叫喊，一邊拍門。

　　還是沒有人回應。

　　這其實是正常不過的事，每年，不，老媽每次有東西要我送給心婆婆，都是這樣。心婆婆是個孤僻的老人家，但在我印象中的她和藹可親，自從老伴過世之後才漸漸失去笑容，最後更不願意見人。

　　「心婆婆，我把東西掛在你門口囉！」我將盛著月餅的膠袋綁在鐵閘和大門之間，那麼心婆婆一打開門就能看到，又不怕被別人輕易取去。

　　習慣上我會躲在一旁看著心婆婆從門隙裡將東西拿走，我才會回去，但今天實在太累了，就直接回家。晚上倒垃圾的時候再來確認一下吧，如果記得的話。

　　回到家裡，班太已經不在。

　　我看一看大鐘，大概是時候準備晚飯吧。班生班太有一個兒子，大學生，街坊都喚他做聖仔，家裡發生了這樣的慘事，還上學去了嗎？真不知道現在的九十後到底在想甚麼。

　　但我這個八十後其實也沒好到哪裡，心思竟放在明天公司的工作之上──唉，要怎樣加班才能追回今天的進度呢？

　　吃過晚飯，我拿著垃圾走向後樓梯，一邊想著明天需要處理的文件，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要再回想昨晚所看到的恐怖景象……那一邊才是真正的噩夢，我開始搞不清楚了。

　　「呀！！！！！！！！」一聲尖叫將我從胡思亂想裡拉回到現實。

　　我向著叫聲跑過去，發現穿著空中服務員制服的Anna坐倒在心婆婆的家門口，她跟那不常露面的同居男朋友就住在旁邊單位，似乎受了驚嚇，花容月貌都變成了鐵青。

　　心婆婆的家中門大開。

　　附近的鄰居聽到尖叫都探頭看過究竟，當中只有住在這一翼的華哥敢走出來跟我一起慢慢走近心婆婆的家。

　　心婆婆整個人被倒轉綁在椅子上，淒慘的臉被刀割開──垂直一刀、平水一刀、對角與對角各一刀，耳朵和眼珠都被挖去，塞進嘴裡的月餅彷彿是一種不對等的交換。

　　「砸！」

　　重案組探員將文件擲在桌子上，說：「又是你。」

　　對，又是我。

　　「你跟死者有甚麼關係？」重覆的問答已經持續了好幾次，不同的探員出出入入，但我沒做過，怎麼套我說話都是徒勞。

　　「鄰居……」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熟識的問題得到了熟識的答案：「……沒有了。」

　　「你說你在兇案發生之前曾經拜訪過死者，送過月餅給她，對嗎？」

　　「是的，五仁月，兩個。」

　　「兩個？」

　　「兩個。」

　　老差骨阿大好像察覺到了甚麼線索，原本馬虎懶散的臉忽然認真起來，說：「除了塞在死者裡的那一個之外，我們沒在單位裡找到其他。」

　　這代表兇手至少拿走了我送的另一個月餅？如果能夠找到這個消失的月餅，就能夠將兇手繩之於法嗎？

　　「嗯……」阿大沈思，看來沒有那麼容易。

　　同一款的月餅都是一個樣，沒可能認得出來，沾在包裝上面的指模也可能被兇手抹去……那就只能憑包裝上的編號找出同一批次的月餅，如果真的找到，兇手可以說只是碰巧從別人那裡收到了一個，但更重要的還是，在沒有目標和搜查令的情況下，如何找回被偷去的月餅？

　　「來，回去吧。」

　　我離開警署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今天又得向上司請假，唉！

　　阿大將我帶上警車，說是順便送我回去，沒想到他人原來這麼好，雖然只是順路，但我還是非常感激。

　　回到家樓下，可能已經第二次，所以都沒有任何感覺了，我只想趕緊回家睡一睡而已。

　　十三樓，升降機門還沒打開，就聽到出面有人大吵大鬧。華哥跟警察糾纏，他的老婆和小女兒拿著行李，在他背後幾乎哭出來了。

　　「怎麼了？」阿大粗聲粗氣。

　　「歹Sir！」軍裝說明原因：「他們想要離開，但上頭吩咐要他們留在家裡。」

　　「放他們走吧。」

　　「可是……」

　　「有甚麼事就由我來負責！放走！」

　　「Yes Sir！」

　　大概是擔心家人安危吧，始終都已經發生第二樁命案了……兇手到底是誰？為甚麼要如此殘忍地割開死者的臉面？為甚麼要將月餅塞進死者嘴裡？……我在無數無解的疑問包圍下入眠，但願別要做噩夢就好了。

　　憂心忡忡之下平安度過了一個晚上，如果兇手連續三晚犯案，恐怕警方會視之為挑釁，雖然這兩樁案件早就成為了全城熱話，所有人都在指責警方辦事不力，負責此案的探員想必早就受到了沈重壓力，希望早日破案。

　　我也希望能夠早日處理好累積下來的工作，好不容易加班了幾個小時，加上真的提不起勁，實在無法支撐下去，只能留待明天繼續。

　　回家途中竟給我遇到華哥。

　　「現在才下班？」華哥笑了笑。

　　「啊、嗯。」我也不想做到這麼晚，真的不想，「華哥你們現在住在哪裡？」

　　「我妹夫那，雖然人多了點不是很方便，但總比每天提心吊膽好。」

　　「真的，好多鄰居都搬走了，大家都怕了吧。」每知道有人搬走，老媽就傳訊息給我，是要暗示她也想走嗎？但是，我們可以去哪裡？

　　「要不是為了拿月餅回去應節，我也不想回來。」

　　「啊？」

　　「中秋節，早就買了月餅，昨天急著要走，都留在家裡了。」

　　我打開背包，掏出一張月餅券，遞給華哥，說：「我同事給我的，送你吧。」

　　「真的？流心月餅，好東西啊！」

　　不知道是那位同事買太多脫不了手，還是他真的那麼慷慨，但我對月餅真的沒有半點興趣，加上最近發生了那樣的事，實在沒有吃月餅的興致。

　　華哥說趕著回去，不陪我慢慢走，自己先行一步，我也沒有勉強他，同樣沒有勉強自己追趕上去，即使月黑風高，一個人走怎麼想都比較危險，但每個人的步調都不一樣，就算要共赴黃泉，其實也一樣有先有後。

　　「喂！」阿大拍了拍我的肩膀，在大廈門口把我截住。

　　「阿Sir，那麼晚了還在當值嗎？」

　　「一日未破案，我們都沒能休息。」阿大點煙，吞雲吐霧。

　　「辛苦了。」

　　「剛才那個叫華哥的人，你有見到嗎？」

　　「有，怎麼了？」

　　「你不覺得他很可疑嗎？」

　　很可疑嗎？我細想……哪裡可疑？

　　華哥在街坊眼中是個好人，愛妻又愛孩子，雖然是個裝潢師傅，但卻很有禮貌，出入都會跟鄰居打招呼……這樣的人會是殺人兇手嗎？

　　「越是不像的人就越有可能是兇手，他們會將平日壓制起來的真性情透過殺人而獲放釋放。」

　　我一邊聽著阿大解釋那些似懂非懂的犯罪心理學，竟開始相信他的說話──華哥真的很可疑。

　　他那麼急著回去，真的是為了拿回留在家裡的月餅嗎？

　　而且，為甚麼要在這個時候才回來？難道不是因為這個時間人少，好下殺手嗎？我想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冷顫，要不是我剛才還在街上，我可能已經成為了華哥下一個目標！

　　那麼！？我不敢想像現在回去會碰上甚麼情況，華哥已經捕捉到獵物了嗎？還是說，他正在等我回去？

　　我原本想叫阿大陪我回去，他好歹是警察，不會撇下我這有需要的小市民不顧吧？但我一回個神來，他就不在了。我為我的天真感到失望。

　　被他這樣嚇一嚇，升降機越爬高一層我就越緊張，作為一名孝子，我總不能丟下老媽，自己一個人在外面找地方留宿吧。唯有鼓起畢生最大的勇氣，踏出升降機。

　　一片寂靜。

　　走廊兩端都不見人影。

　　華哥住在走廊的另一端，如果我照平常那樣轉身回家，我的身後就會毫無防備地暴露人前，萬一華哥真的就是殺人兇手，而我又真的成為了下一個目標，那麼這就是絕佳的下手時機。

　　我在升降機前面猶豫不決，一想到我可能會被殺死，甚至要死得如此難看，我就害怕得不知所措，不知在走廊站著不動已經多久。

　　忽然，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我腦海中閃過，不能判斷好壞的身體不由自主，向著華哥的家走去。我貼著牆壁一步一步輕輕的走，在走廊轉角位停下腳步，深呼吸，探頭一看！誰都不在，我鬆了口氣，轉身跑回家。

　　「啪啪啪！」清晨，不知道是誰在猛按門鈴，又不斷拍打大門鐵閘，被吵醒的我只好睡眼惺忪地跑去開門。

　　「警察，」阿大拿出證件對著我說：「現在懷疑你跟一樁兇殺案有關，請你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吓？」我不明不白地被帶走，連衣服都沒換。

　　華哥死了。

　　今早被保安榮叔發現倒臥在自家門口，跟過去幾樁案件一樣，臉部都被刀割開，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塞進死者嘴裡的不是月餅，而是一張月餅券。

　　「幾樁兇案的死者都是窒息而死，再被割開臉部，而且我們沒有發現死者有掙扎過的痕跡，這代表兇手是死者認識的人，兇手利用這個身份接近死者，用強烈的迷魂藥導致死者失去知覺，再殺死他們。」

　　我聽著阿大的說明，不覺得與我有關。

　　「告訴我，你為甚麼要殺人？」

　　「我？我沒有！」

　　「除了你之外，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最吻合兇手的身份。」

　　「不！我跟他們幾個只是普通鄰居而已！」

　　「真的是這樣嗎？三位死者臨死之前都跟你有過接觸，同樣都接受過你的饋贈──月餅和月餅券──沒錯吧？」

　　「是沒有錯，但是！」

　　「小哥，你有聽過一句說話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吓？」

　　「你知道你所送出去的，其實是甚麼嗎？」阿大拿出一個月餅放在我面前，「如果我告訴你，在你眼前的這個月餅其實是一個『死亡標記』，你會將它放在身邊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

　　「詛咒。」

　　「吓？」

　　「這是一個詛咒，凡是收到你所贈之物的人，都會死於非命。」

　　我望著阿大那雙彷如惡魔般黑得透徹的眼睛，不寒而慄，「你相信嗎……詛咒？」

　　「不，」阿大把頭從我的面前縮回去，說：「我是警察，我只相信證據。」

　　我低頭看著那個仍然放在桌上的月餅，心裡不禁思想：如果我將它送給別人，那個人就會因為詛咒而死嗎？

　　被困在警署幾乎一整天，卻因為沒能找到確切的證據，我再次被釋放，阿大再一次帶我登上警車，這次我沒有感謝他，沒那樣的心情。

　　回到所住的大廈，阿大將剛才那個月餅硬塞給我，還祝我中秋節快樂。我不知道他是認真還是拿我開玩笑，但我實在無法快樂起來。

　　保安榮叔又不知道躲在哪裡，我看著他那破舊的座位，停下來，看著手裡那個不會吃的月餅，想了想，把它放到榮叔的桌上。

後記：

　　從前見過《寒蟬嗚泣之時》這個題目，心想那是改得多好的名字啊，既淒美又浪漫……今次就姑且借用一下，跟《嗚泣之時》系列完全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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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鳴泣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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