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靈君用過早膳後,便換上一身圓領寬袖黑袍坐在案前閱覽張逸生的案卷。紫蘇站在一旁藉著餘光欣賞她的王妃,見那身衣衫襯得她越發英俊,暗自感歎好在王妃是女子,若是男子,不知又該迷倒多少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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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瑤,現下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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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靈君邊問邊拾筆於紙上畫了個圈。安瑤望了望窗外的日頭,回說巳時。楊靈君放下筆,望著床邊的衣櫃,讓安瑤出府一趟。安瑤聞言,自衣櫃取出一袋東西,隨後出了朱丹樓。紫蘇雖有疑惑,卻亦未敢多問,怎麼說她於王妃而言也僅似在王府可依賴的姊姊,自不敢與她一同長大的安瑤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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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王爺已在門外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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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傳來李宸昊下了朝的消息,楊靈君急忙將案卷收好,戴上幞頭便想往外走,可紫蘇攔在跟前。她替她理好衣襟, 趁此又再唸叨她賭坊亂得很,務必跟緊王爺,必要時要將王府令牌震住無禮之徒。楊靈君無奈地握住她的雙手,承諾必定何時都相隨李宸昊,末了,還不忘拍拍她的手背才離開。雖則紫蘇知道王妃所謂的「相隨」僅代表今日查案一事,但也足夠令她開心一整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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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昊與楊靈君剛走,李寧月便著一身胡服走進晉旼王府。她今早聽彩丹說楊靈君昨日帶著哥哥去逛窯子,今日還想帶哥哥去賭坊,愣是咒罵了楊靈君整整一個早晨。可罵著罵著,她想起她也還未去過賭坊,便癢著心來了王府,怎料撲了個空。李寧月氣鼓鼓地出了晉旼王府,噘著嘴往東市走去,欲給自己添一套珠寶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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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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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寧月剛走進東市便聽見安瑤的聲音,於是急忙躲在一旁,藉著紙扇販攤擋住自己。安瑤穿著碧色襦裙,右手抱著布疋,左手拎著紫色小袋,大搖大擺地往東市外走。李寧月拋下紙扇,連忙跟上安瑤。安瑤中途不曾停下,反是不斷往東面走去,繼而拐進靖恭坊。李寧月越發覺得安瑤行蹤詭異,所以又跟緊了些,只見她在坊口的大宅前停下。安瑤突然轉身張望,可把李寧月嚇得不輕,還好身旁有一石墩,於是李寧月急忙轉身假裝整理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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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府⋯⋯袁廣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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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寧月心中大驚,雖然她知道楊靈君與這個男人有些私情,可未曾想過她竟敢青天白日讓自己的貼身婢女與他來往。沒過多久,安瑤空手走出袁府,再次觀望一番,而後往相反方向離開。李寧月見此,怒火攻心,遂大步往袁府走去。守衛見她來勢洶洶,立馬拔劍相向,引得李寧月掏出「嘉靜公主」的令牌抵擋。守衛相視一眼,急忙跪地行禮,放她進了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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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靜抓來一婢女,要求帶她見袁廣齊,婢女膽小怕事,只得答應。婢女帶著李寧月來到「康仁殿」,便急急忙忙退下。李寧月咬咬牙,猛地拉起房門,隨後高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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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完沒完?吵死了!」袁廣齊坐在床上搔耳,又晃了晃腦袋,對李寧月翻了個白眼。「你!」李寧月雙手掩目,臉紅脖粗道:「你怎麼不穿衣服!快穿上!」袁廣齊無奈地搖頭,又忽然笑著起身向她逼近。李寧月透過指縫瞧見他走向自己,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險些往後仰倒,關鍵時還是袁廣齊拉了她一把。得救的李寧月並無心懷感激,望見袁廣齊手中握著安瑤適才拿來的紫色布袋,又與他搶了起來,還邊搶邊說定是楊靈君給他的信物。袁廣齊聞言,更不欲放手了,哪知卻因此將布袋摔了出去。袋子中似有玉碎,李寧月急忙將其撿起,興致勃勃地打開袋子,還小人得志地嘲諷道:「這次我定要同哥哥揭發那妖女的惡行!」李寧月用力一扯,刺鼻的白粉衝出布袋,直往她鼻腔竄去,惹得她打了兩個噴嚏。原來不是定情信物,是一樽藥粉。「鬧夠了嗎?」袁廣齊臉色鐵青地瞪了眼李寧月,將她晾在那裏,轉身走向臥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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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人的一幕。寬廣的後背竟無一寸完好的肌膚,盡是七豎八歪的傷口,有的宛若蚯蚓,有的恰似糕餅,有的好似十字圖騰⋯⋯應有盡有。那雙強壯有力的手臂,亦是這番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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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不知道是藥,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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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寧月拎著布袋往殿裡騰了幾步,只見袁廣齊躺在床上,用那鮮血淋漓的後背對著他,似乎不願搭理她。「我把藥放桌上了⋯⋯」他還是一動不動地躺著,鮮紅血水卻滴落在床上,似燭淚般可泣。李寧月抖了抖身子,將藥放在桌上,便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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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捲殘雲,赤丹向西傾去,又復一日了。悠悠歲月,此消彼長,總有些事不盡人意,亦總有些人難以相處。是誰陪君笑看江湖,又是何人與孤相伴不離,天知曉。西市一時輝煌無比,趕著日落前,商販的叫賣聲越發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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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君對此案可有初步判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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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昊與楊靈君從賭坊走出,兩人漫步於西市。楊靈君嘴角帶笑,輕輕頷首,說兇手就是賭坊老闆。李宸昊讚賞地點頭,笑言明早將結果上稟父皇,一切皆可暫告一段落了。她與他都期待著案件水落石出,並將不法之徒繩之以法的明日。「給。」李宸昊在賣糖人的檔口停下,買了枝狀似蓮花的麥芽糖給楊靈君,笑言此乃感謝王妃陪他探案的酬勞。楊靈君接過糖,將其放在嘴中細細咀嚼,驀地,李宸昊將臉湊近她。他問:「適才可有嚇到?」夕陽下,他的臉如餘暉般柔和,眼眸亦較平時清澈明亮。她搖搖頭,躲著他的目光,徑直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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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靈君從未去過賭坊,只聽楊文說那裡烏煙瘴氣,污穢不堪,淨是流氓無賴。今日同李宸昊去了才知道,原來賭坊亦如瓦舍,皆分成三四層。有鬥雞的,有賭牌的,還有擲骰子的⋯⋯當然規模較小的賭坊一般只營運一種。他們所到訪的可是長安最大的賭坊,自然非一般有趣。兩人在賭坊裡待得久,並無發現,正打算離開時,卻發生了賭徒群毆事件。聽聞有人自落坐後便沒有輸過錢,有位公子哥有所狐疑,於是伸腳將其絆倒,遂揭發那人的骰子有動過手腳,緊接著眾人便扭打在一起。打鬥期間,茶杯及骰子等雜物橫飛直撞,險些擊中楊靈君,李宸昊急忙將她摟在懷中,護著她上了樓。兩人又在鬥雞場觀察了好一會兒,依然沒有進展,唯在下樓時聽見賭坊呵斥適才被揭發之人勿步張逸生後塵,還言及自己亦是顧及生意才狠下心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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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張逸生乃賭坊老闆所殺應當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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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君,今日我們在外用晚膳可好?」及至昨晚躺下床,李宸昊才意識到新婚以來,他總忙於公務,未曾同她在長安遊玩過。好在未來還有許多朝夕相處的日子,那麼,便從當下始,將過往的遺憾皆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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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昊同楊靈君走進西市入口旁的「悠然居」,隨著跑堂的走上二樓,在靠街口的廊座坐下。楊靈君環顧四周,見墻上掛著各式各樣的菜品名單,一時失了主意。李宸昊思索片刻,點了醋芹、胡餅、羊肉餅以及酪櫻桃。這些珍饈固然在王府裡亦能享用到,故晉旼王的心思不在於此,他實則在等夜幕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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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靈君望著廊下的胭脂水粉店,憶起這幾日藉著探案方知玉顏舍和賭坊皆是皇親國戚的私產,不禁替那些小民悲哀,原來他們的一舉一動皆在皇家的掌控中。「那王爺也有置辦瓦舍和賭坊的產業嗎?」她不自覺地問了。李宸昊搖搖頭,言道:「那裡。」楊靈君順著他視線往廊下望去,目光再次停在了妝品店。「還有這兒。」他剛說完,悠然居打雜的姑娘便端著膳食往他們走去。其實不然,紫蘇前日才陪楊靈君核對了賬簿,所以她知道西市的胡人酒肆和東市的珠寶店也是李宸昊的私產,只是小民多來西市購物,故他多選擇在此置辦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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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藍將水白侵吞,白淨如玉壺的圓月高掛,繁星伴君。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的西市在夜的挑撥下,喧鬧終更上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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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粉店旁的空地忽然站滿了人,眾人紛紛圍著翹鬍子的胡人拍手稱好,此起彼伏的喧囂聲惹得楊靈君伸長脖子往下張望。那胡人左手提著鳥籠,右手拿著一塊紅布往鳥籠蓋去,又對著鳥籠唸了幾句咒語,隨即掀開紅布,然籠中鳥不翼而飛。民眾又是一陣鼓掌叫好,那胡人卻裝模作樣地呼籲看客冷靜,隨後又用白布覆在鳥籠上。「你來。」胡人將鳥籠遞給一位孩童,努力地說著官話。孩子的父親將小兒往前推去,那孩童便小心翼翼地拈起白布的一角,在萬眾期待下用力一扯,無一物的鳥籠驚現一隻大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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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君可否陪我下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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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張逸生一案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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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堂的已拿著我的令牌去通報田大人了,現下賭坊應該被守衛圍得水洩不通了,明日再將結案陳詞予父皇過目便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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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需將事件始末告知張逸生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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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要的,此事便交給我吧,靈君現下陪我走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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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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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靈君還想說些什麼,卻直接被李宸昊拉下樓。越過茫茫人海,兩人看了幻術表演,亦賞了大漢吞火。李宸昊給楊靈君買了一對倭國白貓面具,還有糖葫蘆、風箏、花燈、糖人、銀釧⋯⋯後來她實在騰不出手拿了,他才肯放過那些小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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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西市,沿途的街道寂靜無比,適才的快樂猶如一場夢。「累了?」李宸昊見楊靈君打了個哈欠,倒有些過意不去了。出於私心,他今日特意吩咐何福不必駕車來接他們,但他卻忘了她午後受了驚,現下只怕是身心疲憊。「沒有。」她說完,又忍不住打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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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冷,寂靜的路邊倒著兩道越拉越長的身影,星宿亦無言地俯視他們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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